太上皇没有一脚踹开那扇遮掩着真相的木门,而是选择在外厅的椅子坐下来。
他深邃的、平静的、不露思绪的眸子下面有一股不为人知的暗流,墨黑而冰冷,深不见底,密不可测。若薇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所有的理由借口和劝慰而选择了沉默,这样的丈夫,不是用小花招就能抚平的。
只听太上皇开口,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小福子,去叫他们起来,我在这里等着他们。”
“皇上,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广福带着俩小太监托着两人的洗漱用具和衣服进去,唤起两人之后,就一边伺候一边带着哭腔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广福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和皇太后就这么突然到 ,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本来没有要那么多人过来服侍就是怕人多嘴杂,结果……反倒成 弊病。
“没事!”罗耀阳穿好衣服,看着旁边动作缓慢,明显出神的熠星,“别怕!”
“ 没怕,我就是在想对策。” 这是一个关头,熠星当然是在想开脱的借口,对于说谎,呃,用他的话,技巧表达语言的方式,他一向精通此道。
罗耀阳挥挥手让广福退下,“星,他们是 们的父皇和母后,这件事情我们即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而且既然我们做出来 ,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这是我们罗氏皇族的家训。”
“……”
熠星想这个‘勇者无畏的罗氏家训’与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遵守的母亲家族的‘趋利避害的商人家训’相悖,不过面对目光坚定的罗耀阳,熠星只是非常痞子气地扬扬眉毛,“反正,我 死不悔改 !”
罗耀阳低头在他额上亲一下,“一切有我。”
罗耀阳不是擅卖弄口舌的人,也许来源于他务实的性格,也许更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地位。熠星,对他来说已经超越了亲弟或者妻子的定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必须在危险来临前,挡在他身前,张开羽翼,这是他作为兄长、上司、甚至是夫君的责任,不需要表述,也不需要强调。
所有闲杂人等,包括从内室出来的广福等人,全都退到了殿外。然后罗耀阳和熠星两人穿戴整齐的出来 。
“拜见父皇、母后。”
“……”
沉默,让人除了听觉之外,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发自某人身上的寒冷和严厉,真切地让跪地请安的儿子们感到父亲的震怒。
时间变得静止。
实际上只是很短的片刻工夫,至少如果太上皇企图用这种无声静默的压力让儿子们先清醒清醒的话,那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连开始都算不上。不过有人已经挺不住 。
没等太上皇开口,熠星便很自然地站起来,走过去拥抱母亲,“妈,好久没见,您依然美丽又年轻。” 完后,转身看他的父皇,相比对母亲的亲昵轻松,熠星的态度更规矩和……挑衅,“父亲,欢迎您回京!不过为什么您总喜欢让人用下跪以表达对你的思念和尊敬?”
“放肆!”太上皇脸色 沉,忽然发难,一脚踹向熠星的腿窝,迫使他重新跪下。
“父皇!”
“颢!”
“哎哟……”
罗耀阳和若薇几乎同时惊呼出声。面对突如其来攻击的熠星毫无准备,就在要狠狠地摔跪在地上的瞬间,罗耀阳伸手搂他入怀,结结实实的当 一次肉垫。
太上皇看着地上的两个儿子抱在一起,虽然是摔的,但其中的亲密暧昧、信任、心疼、小心……很多情愫源源不断的滋生,却唯独不该属于手足情深。只需一眼,只需一瞬,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不妥,任何人都无法狡辩。
“那么现在……”太上皇居高临下,“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么?”
“……”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父皇。”罗耀阳跪在地上,坦荡,直接,没有辩解。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显然是受 些冲击。
猜想、笃定都远不及当事人的亲口承认来的震撼更大。一向令他骄傲满意的继承人,居然说出了这样话,承认这样一个不堪的事实。他的那个一向稳重自律,冷静理智的儿子,居然……搞上了自己的弟弟……
太上皇微微抬起手,露骨的情绪,让人毫不怀疑他会一掌狠劈下去。只是他没动,眸子里的光在一瞬间变了数变,痛心的、愤怒的、失望的、决绝的……却在最后慢慢趋于平静,静得让人更胆战恐惧那深潭下的激流。太上皇手放下,坐回去,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稳健,却几乎是一字一顿,“纠正它,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抱歉,父皇!”罗耀阳挺直的跪在地上,坚持且依然坦荡。
太上皇盯着他,半晌,把视线转向熠星身上,正好与小儿子对视上,他没有开口问,熠星却‘知情识趣’的耸耸肩,“ 知道在您心中,我一向是个不肖子,所以,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企图扭转您对 的印象。”
“耀阳,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旨让熠星到自己的封地去,没有传召,永不得入京!”
听到太上皇的让步或者是建议,罗耀阳神色未变却行了一个叩拜大礼,“父皇,我不能!”
“收回你的话!”山雨欲来的最后警告,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出 话语背后的决心,忐忑着未知的,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罗耀阳跪得笔直,“让您失望了, 很抱歉,父皇!”
太上皇伸手解下腰间的鸽蛋大小连排玉石腰带,原本的愤怒和失望早就化成 歉意、痛苦和不舍,深沉的埋在永远不被人知的地方,表面上决绝地拿起腰带……
耀阳是他辛苦培养起的继承人,一个合格的皇帝,一个能把帝国带向辉煌的皇帝。他正值壮年,才当了 三年的皇帝,他的路还很长,不能让这个污点断送了一切。儿子们不愿意放手的罪恶,作为父亲,作为上一任皇帝,罗颢别无选择——星儿,他聪慧的,卓越的,不驯但总是善良的幼子,他亏欠他良多的幼子…… 你辈子,他注定要辜负到底。
太上皇挥起来的玉石腰带,带着死亡的威胁,夹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朝熠星打过去……
“父皇!”身手不错的罗耀阳从空气中的风声判断了那一击的雷霆之势,厉声喊出的同时,抱住熠星就势一滚,痛彻透骨的一击抽在罗耀阳的背上。即便翻滚中已经卸去了多半力道,腰带的韧性也能让受袭者避无可避,玉石的坚硬也足够力道透过皮肉直达骨头。
“颢,你不觉得太过分 么?”
“父皇,我是兄长。”罗耀阳护紧了胸前的熠星,不躲不闪,不卑不亢的看着自己的父皇,“或者在某种意义上 ,星是我的妻, 会挡在他身前,无论怎样艰难。”
太上皇看着挡在他身前,抓住他腰带,愤怒到尖锐的妻子,看着明显内伤不轻,不住咽下不断翻涌血气的耀阳,还有……还有他看到熠星从耀阳怀里慢慢抬头,努力的拉扯嘴角让自己露出不在乎,不受伤的笑容,眼睛却泄露了他的迷茫、不解和心底里浓浓的哀伤,他的幼子就那么坦率又清澈的直直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对他动了杀机的父亲。
接触到那双眸子的 一瞬间,太上皇知道自己终究不可能硬下心肠,惨败且再无胜算。
罗颢一生,曾拥有上百个女人,却只有挡在他眼前这个是他心里的妻子,他的责任和他的守护;罗颢一生,儿女成群,却只有地上跪着的两个最出色,最贴心,最让他挂念、欣赏和喜欢。
面对他们,在天一刻,这个铁血皇帝明白了比起昔日被他牺牲的众多皇室宗亲,他们永远是特别的,他永远不可能为 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下得了狠心。
耀阳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知子莫若父。尽管儿子什么都没有解释,但罗颢知道,耀阳能最终走到了这一步,绝不是凭一时轻率的冲动。他会曾经自责过、拒绝过和自律挣扎过,但最终他依然选择了这条路,并且无怨无悔。而刚刚的舍命回护……是他教儿子什么叫责任,什么叫 人的担待,而如今,耀阳用生命在诠释了一个含义。
耀阳、熠星,两个人明明做出了天理不容的罪恶,罔顾伦常的丑事,却在坦荡和坚持中变得光明和不可动摇。是的,他们赢 ,罗颢不得不承认。但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做出的这件事是正常的,正确的或者 ,是应该得到认同和赞扬的。
太上皇一把推开妻子,杀气没有 ,怒气依存,手中的玉石腰带依然挥得像个灵巧的九节鞭,夹着爱之深、责之切的父亲式的爱,疾风暴雨般甩在这两个知错,却永远不会悔改的不肖子身上。
若薇没有再拦,罗耀阳则默默地紧紧抱着熠星,努力的挡下绝大部分鞭打。
后背、胳膊、手臂、大腿……圆硬的玉石不会给衣服造成丝毫的破损,可衣服下面的皮肉,全都会被抽出 道道宽深的瘀痕,然后迅速充血、肿胀,变得脆弱,发出灼烧样的疼痛,并会在下一次覆盖上的伤痕的同时,疼痛叠加、翻倍。
是他们的父亲在发泄对两个不肖子不争气的愤怒。下手没有章法,没有刻意,任手里的玉石腰带落到他们身上的任何地方。太上皇手里的玉石腰带,既有鞭子的灵活和柔韧,又有比铁戒尺打在身上更硬、更坚、更狠的玉石。新伤落旧伤,虽然没有再夹杂骇人的内劲,但疼痛却依然真真切切的透过皮肉,直入骨髓。
早先一道不经意落在罗耀阳手背上的伤已经开始红的发紫、发亮,肿起老高,至于衣服下面看不到的地方……罗耀阳有切肤之痛,更不可能让熠星有丝毫的暴露的可能,他努力的护住他,死死咬牙,任浑身上下的皮肉发着几乎令他忍不住吐血内伤的的疼痛。
熠星没有再对父亲表示怨怼和哀伤,只是不管有没有被腰带扫到,都叫得分外惨烈和可怜,“啊……疼啊,爹啊……父皇……啊,再打就出人命 ……啊,饶命啊,手下留情啊,爹啊……妈,救命啊……”
听着熠星嘴里乱七八糟的喊声,太上皇一面揪心发疼,一面越为自己的心软生气,而不愿停手。
抽在皮肉上的腰带沉闷无声,直到上面的白色玉石,渐渐染上湿透衣衫的血花,太上皇找到台阶而收手。看着耀阳背上大片渗血,脸色痛得惨白没人色,大滴大滴的冷汗正顺鬓角往下流,太上皇的手捏着沾了血的腰带,紧握 又紧握,“到现在, 依然坚持么?”
“……”罗耀阳试了几次,艰难的爬起来跪的笔挺,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疼痛颤抖,但语气坚决,“是,儿子不孝,让父皇失望 。”
“好,好好……”太上皇边喘边点头, 好几个‘好’之后,“ 是你们自己选的路, 是 你们自己犯的错,马上给我去太庙跪着请罪,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反省!”
“是!”罗耀阳领命之后,抬头看着父皇,“父皇,星的腿有旧疾,不能久跪,儿子愿意代他受罚,请父皇……”
“要他去跪!”太上皇打断罗耀阳。比起对耀阳是伤心失望,生气却偏偏抵不住欣赏的复杂心思,太上皇对熠星这个混世孽障真是又爱又恨,有时候能心疼到心尖,却更多的时候让他恨不得把 个小混蛋打回到娘胎里,宁可没了这个不肖子。
耀阳为他挡下绝大部分鞭笞,他却能叫得像杀猪,简直是……太皇上戳着熠星的头,“在祖宗面前忏悔,不反省明白 不许起身!”
太上皇几步走到门边,踢开门,看着院子里安静地跪着的两排亲信近侍下了一个让随后数日都让朝臣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命令,“送皇上和璟王入太庙反省静思,除了每日定时送素斋清水,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番外之捉奸在床篇(下)
—— 就是谈判,在妥协中达成共识。
罗耀阳整个背,腰、腿怕是全肿起来 ,即使只是轻微的摩擦到布料也能引起阵阵抽疼,冷汗氲湿了衣衫,在背上的伤口上好像撒了盐一样蜇得厉害。还有那些渗出来血,粘着衣服,加上有些地方的凝固结痂,微微一动都是对伤口更大的折磨。
太庙不允许走车马,一路上几乎都是熠星撑着他,一点点往前移。
他们谁都没说话,这样的结果可以预料。
熠星可以坦荡的藐视道德律法,不在乎什么相奸乱仑,但对于罗耀阳来 ,忍受这样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