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即使再贪图安逸,也不至于被偶尔为之的操劳吓倒。只是,每回见到那个人,心里就隐隐约约地不安起来,想来地球人对于外星生物,大抵总是恐慌多于期待吧。这种陌生而危险的物种,避而远之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晃晃荡荡地一逛就是一天,手机居然也没响,看来是没人要找她,心里头总算卸下一副担子。一天下来,商场里溜达了半日,书店里白看了几本书,路边的快速咖啡摊上也发呆了许久,实在逛无可逛的时候,看看天光不早,便准备上车回家。
公交车却不易等,周末逛街的人本来就多,每来一辆都是人满为患,她向来不喜欢摩肩接踵,只好眼睁睁看着一路一路的车缓缓驶离。也不知公交车前前后后走了多少路,整个人快要入定,却突然发现一辆车停在面前,银白色的商务车闪着锃亮的光。
“joy!我远远就看到是你,果然没错。哈哈……”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爽朗的笑脸。
这人出现得突兀,让她瞬间有些愣怔了。“陈先生?”
“joy啊,我正好有些话要同你讲,走,上车!”
及至上了车,才又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讲不出拒绝的话,这下好,小命危矣。
共进晚餐的时候,她先问出自己的疑惑,“陈先生,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又回国了?”就算死,也要知道为什么而死的。
“你们集团不是新建了一座行政大楼吗?你们老板邀请我回来参加落成典礼。怎么,你不知道?”
“哦,知道有这个典礼,却不知道都有谁会参加。”她自嘲地轻笑,“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员工,自然没有机会参与这些。”
“joy啊,你怎么会微不足道?这些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我会多头痛。你知道的啦,我们内部根据市场区域分很多行销部门的,这么多部门自己管理起来都觉得很乱,每个部门的麻烦又一大堆。我们其它的供应商也跟着我们一团糟,就只有你,joy啊,会把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订单和要求整理得清清楚楚。这
14、小命危矣 ...
个市场竞争有多激烈?说实话,你们的价格并不是最好的,可我还是一直跟你们买,就是因为有你在,帮我省去了很多麻烦。”陈先生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十分认真地看着她,“joy啊,听说你要走,为什么?”
同样的问题回答第二次,连思考的时间都省了。“呵……就是觉得倦了呀,想休息一阵子。”
“是不是工作做得不开心?我听说你们换了上司。”陈先生向来是诙谐有趣的人,惯常总是嬉笑闲扯,突然认真起来竟难得的正经。“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实话跟你说,你们老板跟我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在他面前我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做事做到能让客户帮她在老板面前说好话,也是对她莫大的肯定了。只是,她去意已决,谁也拉不回头了。
正要开口婉拒,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而慵懒,压得她头皮发麻,森森然根根毛发倒竖。“您怎么回来了?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转瞬间余光所及之处便出现了两条交叠的长腿。
脖子僵直,连带目光也避得生硬。鲁半半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陈先生,没放过他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初时惊讶,而后激动,而后喜悦,复杂的情感几番变幻,最后却归于平静。成熟,就是学会如何驾驭情绪,没有历练,始终是学不来的。
“gee?”陈先生笑得温和,甚至有些慈祥的模样。“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gee没有答他,反而转了脸,灼灼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声音飘忽,语气轻缓。“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您的新情人?”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知这次是绝逃不掉的了,只得束手就擒。微微转了头,挂着温婉笑容,斯文有礼地寒暄:“您好,我叫鲁半半,很高兴见到您。”转头的那瞬,一眼撞进他冰封的眸里,不由得从脚底起了一阵寒意,伸出去的手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这便是商务场合混久了的坏毛病,见到人总是下意识地去握手,甚至来不及弄清楚别人到底愿不愿意同她握。
这人眼底的鄙薄如此明白,想必是不愿握的。悻悻地想要缩回手,装作理一理耳边的散发,却在那一缩的刹那被突如其来的大掌握住,修长的指上暗暗蕴了几分力气,握得牢固,不容退拒。
这才知道,眼前这人啊,素日里看起来懒散,对什么都浑不在意,其实骨子里的霸道甚是凌厉。怔仲间手就被拽远了些,指尖传来他的体温,任是她定力再好也忍不住慌了。墨黑的眼里盛满讥讽,唇边浅浅的弧度,这轻佻的笑容何时在他脸上见
14、小命危矣 ...
过?下一刻,唇就落在她手背上,那陌生而奇异的触感惊得她猛地一个哆嗦。
正心头乱撞时,他突然放手,她仓皇收回,安静的空间里骤然一声脆响,是手肘撞在椅背上的声音。“嘶——”她捂着手肘痛得长吸一口气,惹来身边轻声讪笑。
“你好,我叫乔治,姓乔,名治。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一字一字吐得清晰,却不知是念给谁听的。
对面的陈先生似没有发现这边的波涛暗涌,依旧笑呵呵地介绍,“joy啊,这是我的儿子gee,也住在本市的。gee,这是joy,在我朋友的公司里工作,跟我合作了很久了,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很欣赏她。”
鲁半半吃了一惊。陈先生说过他没有结婚,却情人大把,儿女无数,gee竟是他无数儿女中的一个,这叫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优渥的生活,高傲的外表,出众的气质,横看竖看也跟私生子挂不上干系。他说他姓乔,想必是随了母姓。
笑容轻佻的人盯紧了她,眼里起了一层雾,“joy小姐也在本市工作啊……那以后有机会常常见面喽……”
“呃……我住得偏僻,轻易不进市区,只怕没什么机会,真可惜。”她抱歉地笑笑,看起来无比真诚。
“轻易不来,那就好好逛逛再回去吧。我知道有一处广场为了迎接圣诞节布置得很漂亮,不知是否有幸邀joy小姐一游呢?”
他的幸运,即是她的不幸。此等要求,是断断不能答应的。“太晚了,我还要去搭车,回家太晚的话,一个人不安全。”
“我会送你回家的。”他如是说。
他绝对不会。他的眼睛如是说。
正要拒绝,陈先生却一锤定音,生生把她往火坑里推,“年轻人之间有话聊,一起逛逛街也好嘛。”
脚是她自己的,以多快的步频,迈多大的步子,却一点儿也由不得她。方才在餐厅门口告别了陈先生,银白色的商务车刚刚开走,就被他一把抓住腕子往前拖。两条长腿走得迅疾,她追得辛苦狼狈。
转了头四处张望,发现那辆黑色闪亮的汽车正跟在不远处,贴着路边缓缓地行驶,始终保持着数米的距离,驾驶座上人黑衣黑发刀削般的脸,在黑暗里眸光璀璨。拽着她急匆匆前行的人却并没有坐车的打算,一径顺着人行道向前直直地走,话也不说一句,连紧握着她腕子的手掌里都能渗出怒气来。
初时惶惶,走了十几分钟后也就淡然了,不停歇的脚步里,还能时不时抬起头仰望一下霓虹灯映照的天空里几颗稀疏的星子。这座南方的城市,空气洁净,蓝天白云,确实是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能在这样的
14、小命危矣 ...
地方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这样想着,竟然暂时忘记了眼前的困境。
走着走着,冷不丁地撞进一具怀抱里,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两个人都呼吸不匀地猛喘,紊乱的气息喷在彼此的身上。她仓皇地想退开,他抢先一脸嫌弃地转了身,继续扯着她的腕子走,这次却是上了台阶。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想,若不是他先停下挡住了她的步伐,刚才若没留心,扑倒在台阶上,不知会是多大一个趔趄。
上了台阶,便是他居住的那座大厦——莲花大厦。四十八层的那间公寓,算上今天,她是第三次来了。
15
15、隐身人 ...
半个多小时的急行,到底是件颇耗体力的活儿,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喘,仿佛不喘完就没办法说出气势汹汹的话来。还好灯没有开,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狼狈。背后的落地大窗外,街上的霓虹映亮了夜幕,微微的光亮透过玻璃,在黑暗里绘出两个迷蒙的人影。
灯没有开,空调亦没有开,屋子里冰凉的寒意直往膝盖里钻。鲁半半气息稍复,刚要悄悄起身,就觉得腕上一紧,被人拉回,跌坐在沙发上。唉!只不过就是想去开个空调而已。
“不是说了不让你跟他见面么?!”黑暗里传来gee质责的声音。用力睁大了眼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凭着耳边微热的呼吸才知道他离她有多近,凭着腕上箍紧的力道才知道他怒意正炽。
“是……偶尔不小心碰上的。”若知道陈先生也会在那里出现,她才不会往枪口上撞。
“那就躲开他啊!”素来低沉的声音突然拔高,“为什么还要跟他一起吃饭?!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有数不清的情人,却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付出过真心,有很多孩子,却从未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有多风流,滥情,花心,你根本不知道!”
“……”不敢说很了解,却也不能说不知道。跟陈先生打交道这么多年,他从不掩饰自己风流的本性。闲聊起来,也常常拿自己的风流趣事调侃,自认是个好色的老头。或许风流的男人有很多,但是能做到像陈先生这样风流却坦率的,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无知又虚荣的女人,才造就了这些风流又滥情的男人!”
“……”鲁半半傻眼。哈!自己有个风流的老爹,竟然还是她的错了。别开了脸躲着他若有若无的热息,一只手腕落在他掌中,一只手搓着膝盖取暖。
她愈是沉默,他就愈是生气。气昏了头的男人,任他长得再养眼,也终究是拦不住恶狠狠的话从嘴里钻出来。“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鲁半半搓着膝盖的手突然就停住了,惊喜交加地扭了脸来看他,语气却竭力地保持平稳低沉:“过不了一个月,我就从公司辞职了,到时候我就没机会再见到他了。所以你尽管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他有任何来往。我会离开地很彻底,再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说着就要起身,却挣不脱腕上的力道。
黑暗掩盖了他的脸,沉默吞噬了他的声音,一时间无形无影无声,若不是留在她腕上的手掌迟迟不放,这人就像隐身了一般。
她无奈,又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那掌这才松了,松是松了几分,却没有即刻放开,在她抽手的时候掌心和指腹一路滑过她的手背和指尖,
15、隐身人 ...
留下一片热度。
应该立刻拔腿就溜走的,以最快的速度钻进电梯,逃离这栋大厦,跑回自己的小窝里偷偷地暗自庆幸,以后再也跟这个人没有任何纠葛。却在开门那一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窗外透过的冷光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消融在夜色里。心底一软,动作便不听大脑指挥了。她摸索着开了玄关的灯,借着微黄的光在墙壁上找到空调的控制器,调到适宜的温度。
玄关里昏黄的光,落地窗前晦暗的影,如同初次来的那夜,她看不清他的脸,她的一举一动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逃出电梯,鲁半半站在大厦门口的台阶上,狠狠地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直到肺里没有了空气轻喘个不休。
台阶下有车灯在闪烁,车门打开,走出黑衣黑发的男人,抬着头向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犹豫了一下,想要推拒,却见他已经重又回到了车里,弹开了车门等待着。只好跟着上了车,一颗心忐忑着问,“他……让你送我的?”
“不是。”
“哦。”松了口气,自嘲地笑,“只怕这次我是彻底惹怒他了。唉!我真冤枉,明明是无辜的,却被无端牵连进他的怒气里。那个陈先生,一年也不过来个两次,就算见面吃饭也是正常的商务来往,每天打电话也只是因为没完没了的公事。我其实什么都没做,真的。”
“……我知道。”
“你信我?”她讶异地看他雕琢般的侧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