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疼得不盛了,动一动也是好的。”
    刺玫的香固执浓烈,孟小显道,“你捣这个做什么,这香,真是浓得好闻啊!”
    夏心夜道,“我做刺玫糖,刺玫花半开的时候,香最浓,最烈,散都不肯散,最适合拿来做刺玫糖。”
    孟小显坐在桌子上笑道,“你还真有心思做刺玫糖啊,谁都以为林依那丫头是瞎说的,这要是被秦二逮着了,还不得又是一顿发作不肯饶你啊!”
    夏心夜不言语,孟小显遂接过来帮她捣,半晌问道,“行了没?”
    夏心夜伸头去看,说好了,遂将刺玫的碎瓣混进细沙的红糖,孟小显倒是有眼色,接了过去问道,“搅匀了,是吗?”
    夏心夜点头,取来小瓷坛,孟小显帮她把搅拌均匀的花瓣糖一层层地放进去,乘机尝了一口,吧嗒了半晌,一边问道,“这东西,当真好吃吗?”
    夏心夜道,“刺玫这东西,看着有刺,却最是驯良。它这香气,清而不浊,和而不猛,柔肝醒脾,流气活血,宣通窒滞却没有辛温刚燥之弊,断推气分药里,它最有捷效。……”
    孟小显盯着她看,夏心夜闭嘴,咬唇,在他面前缓缓地低下头去。
    孟小显本来等着她解释呢,可是她这分模样,倒是低着头等着他审问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的错觉恍惚,让孟小显一走神,这女孩子,他曾经认识吗?
    一时静寂,孟小显拧着眉想,夏心夜遂低着头动手封瓷坛。孟小显看着她,显然是不追究了,笑道,“这么卖力做,我刚尝了一口也不见多好吃啊!”
    夏心夜道,“多放些日子,等刺玫的香丝丝缕缕都渗进糖里,便好吃了。”
    她出了些汗,又忍不住转头咳嗽,孟小显料定她累着了,开口便有几分责怪,“都伤成这样子,还做什么刺玫糖!”
    夏心夜等着疼痛喘歇,净手,为孟小显端 过一杯茶来,婉笑道,“孟公子,没有未来,我若再没有当下,那情何以堪啊。”
    孟小显一时心震动,夏心夜道,“这一年之中,能做刺玫糖的,短则半月,长则月半,我朝不保夕,却恰逢这花期,挺不容易。至于我做了能不能吃,由谁来吃,有没有人吃,又有什么关系。”
    她话语静柔,恬淡,却一瞬间苍凉到骨子里,苍凉却又通脱,如半死的枯树,盛开着花朵。
    孟小显正欲说话,却听到外面秦苍的声音道,“墨儿,你怎么站这儿?”然后是秦洗墨用恭敬的声音唤,“二叔,三叔。”
    孟小显“哼”了一声从桌上跳了下来,嘀咕道,“秦二来了,秦老三干什么来了?”
    第三十二章 美人杀
    秦苍站定,秦洗墨惶然躬身解释,“依儿打伤了夏姑娘,我这次来带了上好的药,给夏姑娘赔个不是,想着先见过二叔,二叔正……忙,侄儿没敢进去。”
    秦苍正在美女间销魂狂荡,秦洗墨自是不敢说,一句正忙,也让他偷偷地窘了脸色。秦苍却不以为意,责备道,“你堂堂大周的太子,给鬼妾赔什么不是,拿了东西来,交给卫襄就是了,谁要你亲自送来!”
    秦洗墨听着训斥,低头垂手不敢言声,秦苍道,“越来越没规矩,回头告诉你父皇,看他怎么罚你!”
    秦洗墨只是低着头,齐王在一旁笑道,“好了二哥,你就别吓唬墨儿了,他一见他父皇,就像我当年见了你一样,跟避猫鼠似的。”
    秦苍笑,径直往前走,对秦洗墨道,“既然来了,就送进去吧!”进门看见靠着桌子翘着脚一副泼皮无赖模样的孟小显,秦苍怔了一下,皱眉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夏心夜行礼见过两位王爷和太子,秦苍对夏心夜道,“你这屋里屋外都是人,好生热闹,却怎么不点灯啊?”
    夏心夜低着头没敢言语,天色幽暗,房间里还残留着浓郁的刺玫香,秦苍扫了一眼花瓶里的荷花,闻着香不对,拧眉道,“你刚做什么了?”
    夏心夜正寻火石点灯,被他一问,怔定住,迟疑半晌,轻声道,“奴婢,做刺玫糖。”
    秦苍长眉一拧,半笑道,“你还当真是有雅致,看来依儿说的对,该打!”
    齐王下意识地瞟向了门边的孟小显。房间幽暗,那个男人无言无语,背对他在门边倚靠着,猫一样安静得毫无声息。
    夏心夜点亮灯,低头恭顺地为那几位爷倒茶。灯的光晕入眼,齐王的瞳孔本能地收缩,可就在那转睛之间,孟小显不见了。
    空荡荡的门框,入室的风摇曳着一灯如豆,齐王瞬间怀疑刚才孟小显的存在是一种幻觉。
    “二哥,刚才那个人……”齐王忍不住开口,秦苍道,“神出鬼没孟小显,江湖中人,不惹权贵,三弟别理会他傲慢。”
    齐王复又看向孟小显刚才倚身的地方,然后回忆起他们刚进门的时候,孟小显明明是靠在桌子上。目测一下桌子和门的距离,足足八九尺,却在秦苍的三言两语之间,孟小显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门边。
    根本毫无感知。齐王突然脊背发凉,他有些怕。
    秦苍道,“三弟,怎么了?”
    齐王笑了一声,说道,“二哥,那孟小显可真够可怕的,咱们这一进屋,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了。”
    秦苍道,“他一向如此,来来去去,鬼神不知。”
    秦苍淡定不经心,齐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把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夏心夜,言笑道,“果然是清姿淡雅,空谷幽兰,野云出岫,怪不 得二哥宠着,无论如何舍不得。”
    夏心夜深深低着头退至秦苍身后的暗影里,齐王却是笑道,“小王听信谗言,误以夏姑娘为鬼怪,惹得二哥生气动怒,也差点伤了夏姑娘性命,还请夏姑娘原谅则个。”
    夏心夜道,“齐王殿下言重了,奴婢不敢当。”
    齐王道,“夏姑娘的一位故人,托我给夏姑娘捎来一样东西,叮嘱我务必当面交给夏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就让二哥领着送来了。”
    夏心夜茫然地看着齐王微笑着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放置于桌上,她轻轻退了一步,垂着头,发觉秦苍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夏心夜行礼对齐王道,“奴婢斗胆,请问齐王殿下,故人何人?”
    齐王晏笑道,“已故萧御史之妻,纪氏。”说着他竟至打开那精美的小盒,里面竟是一支华美非常的玉簪。
    红玉如绡,白玉如雪。齐王道,“这支簪,萧御史获罪仓促,不及携带狱中,纪氏说,萧御史对夏姑娘情深意重,痛悔当初将你卖为鬼妾,把这支簪买来,本打算是因为生而无缘,死而祭拜,不料世事无常,萧御史先走一步,纪氏将此簪送于夏姑娘,亦是替萧御史,聊表昔日恩爱之意。”
    秦苍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齐王拿起簪子看,递给秦苍道,“二哥你看,这上面还有字呢!”
    秦苍接过簪子于亮光处细看,笑读道,“深情浅趣,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他读完,撂下簪子对齐王笑言道,“不想萧慕然也如此痴心,我这鬼妾,当真是要成精了!”
    齐王笑,三人起身出去,秦苍对夏心夜耳语一句,浓笑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安平王秦苍,沉醉温柔乡,三日未曾下阁楼。
    齐王送来的五个女子,妖娆妩媚,能歌善舞,团团围绕调笑,秦苍焚身之欲火,得以燎原之广阔,烧得烈焰朝天,肆无忌惮。
    王府的下人都惶恐不安地私下议论,王爷茶饭不思,闭门不见,只是享乐,稍有劝阻便大发雷霆,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灯枯油尽了。
    卫襄去找孟小显商议,孟小显当时嘴上叼着朵花,吊儿郎当却满脸戾气,当下切齿道,“你要听我的,好,杀了那些女人!”
    卫襄为难道,“可是,可是王爷在,……”
    孟小显道,“我管他在不在,你只管进去缠住他,那些女人我动手!否则那五把火,非把他给烧死不可!”
    卫襄一敛眸,杀机毕现。两个人布置高手护卫于外围,下令若有女子闯出,格杀勿论。
    卫襄敲门,里面是秦苍的怒吼,“谁?滚开!”
    “王爷,是我。”卫襄话语如常。
    秦苍发出一声欲仙欲死的呻吟,半晌都未有下话,卫襄按剑隐忍,再次敲门,秦苍不耐道,“给我 滚开!”
    卫襄道,“王爷,属下进去了。”
    他挺身而进,顿时愣住。他以为定是场景狼籍不堪入目,却不想秦苍只是半敞着怀,调弄美姬于榻上,见他闯进来头也不抬,埋首于香软之间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他的话语冷,却带着一种陌生的邪气和低靡。
    卫襄却不知如何作答了,秦苍从美人之间抬首,斜睨卫襄道,“你这一身杀气,是想要杀谁?”
    他言语似乎带着笑,说完起身,眼神炽热,带着一种艳若桃花般妖魅狭长的狎昵轻佻。
    他看起来神志清明,却总是有那么点不对劲。卫襄一时犹疑,秦苍道,“你闯进来,想杀我吗?”
    卫襄跪地道,“属下不敢!”
    秦苍一哼笑,突然厉声道,“孟小显!”
    他话说着,身形动,竟快若闪电,翩似游龙!卫襄见状,欺身而上,闯既然都已经闯了,不开杀戒,岂不是白闯了!
    五个美人尖声惊叫,抱做一团。然后卫襄生生顿住,骇然看着秦苍将剑抵住孟小显的脖子,已然露出了血痕。
    秦苍双目血红,目光冷酷。卫襄道,“王爷!他是孟大哥啊!”
    秦苍哼然一笑,对卫襄道,“你给我出去!”
    卫襄气恨地大声道,“王爷!”
    秦苍则更大声,“我让你出去!”
    卫襄看着孟小显,孟小显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卫襄出了阁楼,挥手让外围侍卫散去,然后孟小显被秦苍从窗户里扔了出来!
    卫襄赶过去扶,孟小显打开他的手,坐在地上捂着脖子骂道,“他奶奶的!竟然跟老子动刀!那厮身手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孟小显伸手一看全是血,他的脖子被秦苍威逼之下划了道浅浅的血痕,迫他放了一个被杀成半死的女人。孟小显想来窝火,切齿骂道,“秦二算你狠,敛不住性子,竟然连我也想杀!”
    卫襄扶孟小显起身,孟小显龇牙咧嘴地,对卫襄道,“没事,他没下死手说明这厮还认识咱俩,还没丧心病狂,应该还有救!”
    “嘭”地一声,巨大的掀桌子的声音,骇得卫襄和孟小显一激灵,不约而同往阁楼上望。
    卫襄唤声“王爷”就欲奔上去,被孟小显一把拉住骂道,“你傻啊,他和那群女人发脾气你管什么去!”
    正说着,桌子破窗落下,卫襄两个人仓皇躲开,继而阁楼上是噼噼砰砰砸东西的声音,秦苍困兽般的怒吼,“滚!都给我滚出去!”
    孟小显一拉卫襄道,“快走!”
    两人奔至花园更深处,在一棵大槐树下坐下。那是王府林木最茂盛阴森的地方,参差连纵,蓊蓊郁郁遮住月光,平时白日也幽僻少有人走,是传闻中北狼王血洗安平王府后集体埋尸的地方。
    不远处便是安平王府祭花的小园,卫襄和孟小显 两个人坐在地上喘着气,孟小显抚着脖子,一边咧着嘴上药,一边抱怨,“你说他比划哪儿不好,偏偏比划脖子,这么薄的皮,全是血管,他也不怕一个失错手真把我给杀了!”
    卫襄不语,孟小显道,“下次我们用迷药,把他们都迷倒了,再把那五个女人解决掉!”
    卫襄忧心忡忡,“孟大哥,我今日见王爷神色有异,怕是,他身上的独阳散被烧起来了。”
    孟小显一怔,卫襄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的毒已经被催发,我们杀掉那些女人,王爷如鱼离水,命在旦夕。”
    孟小显道,“你等等。齐王送女人来,是个人都知道他不安好心,是吧?”
    卫襄点头,孟小显道,“秦二那个人一向心思缜密,他会让自己跳进圈套里被催情死掉吗?这不可能,他一定是装的!”
    卫襄道,“即便是有防备,但独阳散发作,人的意志力根本控制不了啊。”
    孟小显道,“那厮对自己一向下得了狠手,上次他为了试探夏心夜,不是让你往尸体上下毒吗?这次,他又有什么打算也说不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