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紧,师娘出事了吗?
    师娘是出事了。那天中午,师娘趁着大家休息,在药庐里教呦呦认药,突然整个药庐四面火起,药童们拼命救火,师娘拼死护着呦呦被人接应出来,却只剩下一口气。
    师父整整救治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把人救活过来,但师娘那美好的容颜,却是尽数被毁掉了。
    我这些年,从药童们口中隐约得知,师娘先天心脏有病,生呦呦已经是九死一生,师父再也不敢冒险让师娘生育,故而他们虽然十分恩爱,却只有呦呦这一个孩子。药童们都说,师父师娘是把我当儿子养,将来由我继承师父衣钵的。
    师母心脏不好,这次被火烧,被烟炝,虽是由师父亲自照料了一个月,命被抢回来了,人却是一下子垮了。
    她很是虚弱,戴着面纱,却仍然是好性子,安安静静和我们说话。师父在外面却很是消沉,他托江湖的朋友查找纵火的凶手,最后也只是找到被灭口的小喽啰。
    韦芳如就是在那个时候来了,她是师父的同门的师妹,先是对师娘嘘寒问暖亲热关心,然后跟师父说,她讨了个残方,可以医治烧伤,恢复师娘的面容。
    我一开始还很高兴,和师娘说了,呦呦在一旁忙拉着我的手仰头道,“师兄,是真的吗?真的能治好娘吗?”
    我便说能,师娘望着我们,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每年夏天师母都要做一大坛刺玫糖,往年,都是我抱着呦呦剪花,和她一起把花洗净风干,师父师娘把花瓣捣破,与红糖均匀拌在一起,然后封在瓷坛里,放上一个月,打开来吃。每年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开开心心嘻嘻哈哈的,呦呦爱美,还把花往头上插,留一朵在手里,使劲往花间嗅,小鼻子都埋进花心里。
    可那年夏天,刺玫又含苞盛放了,师父正开始如醉如痴研制恢复容颜的药,没来和我们做刺玫糖。呦呦要去唤,师娘言笑着,柔声阻止,“呦呦,你爹爹正忙,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娘也在一边瞧着,这次
    74、第七十四章 番外之 陆健青篇(一) ...
    啊,就你和你师兄两个人来做,等做好了,请爹爹和娘来吃好不好?”
    呦呦欣然同意了,师娘笑微微地看着我们剪花,洗净,一起捣花,弄糖。整整忙了一个下午,等瓷坛封了口,斜阳半落,师娘牵着我和呦呦的手,说,我们去竹林里看夕阳。
    师母的身体很弱,但精神似乎很好。太阳暖的时候,她就出来晒太阳,看花,到小书房看我教呦呦读书,还会和我们说笑。师母不再进厨房做菜了,她却爱上了缝衣服,我和呦呦的衣服,一年四季的,各缝两套,有一次她唤我试衣服,长大了很多,她却笑着说,“这两件,少阳留着以后长高了再穿。”
    我心下悲酸,眼圈就红了,劝师母不要多想,别太劳累了,她会好起来的。师母依旧言笑着,说她闲来无事做做活计反舒缓心情。
    我却是什么都明白,师母提前为我们做衣服,这是为她不久人世做打算了。出了屋我心里难受,躲在角落里偷偷大哭了一场。
    十一岁的我虽然尚懵懂,但也察觉出是师父师娘不对劲了,我在心里觉得,是师父对不起师娘,冷落了师娘。他和韦芳如日夜在一起研制那个残方,好像忘了师娘和呦呦,我甚至觉得愤怒,师娘毁了容颜,身体极为不好,与其整天鼓捣那个恢复容颜的药,不如多花点心思医治师娘的心病更好些。
    我不敢当面顶撞师父,可那年秋天师娘又染了肺病,总是咳嗽,我特别心疼,再也忍不住,在一次和师父出诊回来的路上,跪在地上向师父哭求,要他多顾念师娘,别再研制那个复颜的药了,我问师父,是容颜重要,还是身体重要,就算那药研制好了,师娘怕是也要病死了,恢复不了容颜了!
    师父扶起我,面露痛悔羞惭,回去便去了师娘房里,很仔细地看了师娘的脉,问前问后地和师娘说话。我赶紧把呦呦领出来,然后看见师父用小勺给师娘喂饭,内心欢喜地以为师父师娘又和好了。
    可那夜师父还是走了。我不知所措地领着呦呦去师娘房里看师娘,便好像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不敢说话。师娘笑着,抚着我的头道,“少阳懂事了,可是……,以后,不用管师娘的事了,师娘有你和呦呦,很好。”
    我一头跪在师娘面前,抱着她的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呦呦没见过这阵势,害怕地望着我们,师娘扶我起来,笑言道,“少阳,你是做哥哥的,一哭,不是引着呦呦哭吗,师娘这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你伤什么心呢!”
    师父终于放弃那复颜的药了,和那女人大吵了一架,可那女人却再也不走了,她怀了师父的孩子,师父在那年暮秋,娶了她。
    第七十五章 番外之 陆健青篇(二)
    过了年,师娘带着呦呦搬去了竹林深处一个偏院,师父本来不同意,后来师娘说带上我,才勉强点头了,分派过去人手比在正院里还多。我倒是愿意,偏院清净,方便我读书,而且不用见韦芳如,和师娘和呦呦生活在一起,我也觉得惬意,自在。
    每天早上,我带着呦呦去给师父请安,师父每天问师娘情况,偶尔询问几句呦呦功课,然后便是单独留下我,传授我他一生绝学秘方,并时常带着我出诊,让我开方子下决断,他只在一旁看着把关。
    我十二岁那年,三月初八,师父去了师娘那里,两个人在小院里轻言细语地说了一下午话,日迟时分,把我和呦呦叫了过去,呦呦对父亲有点惧生了,只依偎在师娘身侧,师父笑意深浓地对我道,“少阳,喜不喜欢你师妹呦呦啊?”
    我懵了,点头,我自然是喜欢呦呦,可我不知道师父为何那样问。
    见我点头,师父笑着,对我说,“那为师把呦呦许配给你,你愿意吗?”
    许配给我!我脑子顿时轰一下,不知道是惊是喜,竟是嚅嗫着说不出话来。师父笑着道,“那少阳是不同意吗?”
    “不!”我连忙否认,脑子那时候才灵光过来,一头跪在地上道,“少阳听凭师父师娘做主!”
    师父师娘都笑了起来,呦呦抓着师娘衣角,懵懂地道,“娘,什么是把我许配给师兄啊?”
    我顿时大窘,师娘笑着抚着呦呦头,说道,“把你许配给师兄,就是让呦呦和师兄一辈子也不分开啊!”
    呦呦顿时笑了,扬着眉,闪着明亮黑眼睛,脆生生雀跃地道,“那我也愿意许配给师兄,一辈子不分开!”
    师父师娘都笑,我偷偷瞟了一眼那傻丫头,脸便悄悄红了。
    日子不慌不忙地过,师娘身体时好时坏,但我们生活很平静,连韦芳如生了一个女婴,也未曾干扰我们平静。反倒是师父,来得越来越频繁,每次来,在院里子和师娘安安静静地说话,偶尔留下来用饭,倒让我觉得有了几分小时候那般温存闲适味道。
    读书时做笔记,把重要讯息,感想,疑问都记下来,然后做成大纲在最后,这是师娘教我读书方法。每次接诊,遇特殊病例,或是治疗中有偏差反复,我也都做好笔记整理清楚,这是师父要求。这些年下来,我笔记做了足足有两尺多厚,就都存放在小书房书柜里。师娘因为没精力教呦呦,皆是由我督促,有时候我出去接诊,便留她自己读书,也是要求她做好笔记,备我查看。
    那天下午回来得早了,却发现呦呦不是在读书做笔记,却是在偷看我笔记。我当时虎下脸,用手敲着桌子,呦呦抬头看见是我,吓得一下子站起来。
    我问她在做什么,她不敢吭气。
    看她平时那么听话乖巧,竟然敢取巧偷懒,我心里火了,转身把门关上,决定好好教训她。
    她看我坐在椅子上,很知趣地站在我面前,我板着脸,盯着她不说话。
    那丫头自知有错,心虚胆怯,只是等着挨骂,也不敢看我。我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罚她,故意吓唬了她半天,才问她,“知错了吗?”
    她低着脑袋小声道,“知错了。”
    “知错了怎么办?”
    她说,“再也不敢了。”
    我问,“若是再敢了怎么办?”
    她半天不说话,我道,“问你话呢!”
    呦呦小声地央求道,“师兄,呦呦再也不敢了。”
    我听不得她这糯暖讨饶小声音,便“嗯”了一下,不忘威胁道,“再敢偷懒师兄可不轻饶了,听见了没有!”
    她点头,见我开晴了,便拉住我衣角,人往我怀里凑,我笑道,“又干什么,没训你几句,就想撒娇。”
    呦呦抱着我腰在我怀里小声道,“师兄,你别告诉娘好不好?”
    我抚着她道,“你也知道不能让师娘知道!看来是明着心眼子干坏事,若是师娘进来看见了,看她不伤心才怪!”
    呦呦便摇着我央告,我遂笑了,“不告诉师娘可以,你跟我老实交代,第几次了?”
    呦呦说第三次,我有心诈她一诈,拧着眉“嗯?”了一声。呦呦有些胆怯,低声道,“师兄,是三次。”
    我用食指狠狠点了她额头一下,翻看着她笔记,指着桌边道,“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我再不发现还不知道有多少次是不是!给我在这儿罚站,好好站着背书,不到晚饭不准动!”
    当时还好大太阳,离晚饭还有一个半时辰呢,小呦呦站得辛苦,总是偷瞟着我活动腿脚,我有时当没看见,有时候便一记眼刀扫过去,见她吓得规矩地站好,便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毕竟是罚了她,第二天便想补偿她。出诊回来,检查完她功课,带她出去玩,就采了一大把野花,配着新嫩柳枝,给她编一个大花环戴。呦呦很开心,扑在我怀里抱着我脖子,仰着脸欢快亲昵地咯咯直笑。她眼睛笑得弯弯,眸子又黑又清又亮,粉紫色霞光沁着她吹弹可破肌肤,她气息,好像含苞欲放花骨朵般甜美。
    我搂着她,任她在我肩侧颈下厮磨,心里软得如日光中美奂美轮锦绸。我捧着她脸,温柔地笑看着她,很想亲她一口,可她眼神中天真无邪依赖与仰望,我又生怕自己吓着了她。
    我把她宠到爱惜到心坎里,到骨子里,知道我们相依偎着,浓情厚意,谁也离不开谁。我甘心情愿那么宠着,护着,等着她长大,等着她相亲相爱地做我新娘。
    我十四岁那年春天,师娘病似乎重了,她瘦成皮包骨头,总是咳,却打着十二分精神,开始教呦呦做针线,指导呦呦做菜做汤。呦呦才九岁,学得有模有样,把她绣得歪歪扭扭荷包送给我和师娘,把烧好菜端来给我尝,然后伸着小手,露着上面被针刺油烫伤口给我看,娇滴滴地向我喊痛。
    我很是心疼,抱着她给她抹药,给她吹,给她揉。想来自己九岁时候,除了读书,就是被师娘无微不至地照顾,倒是年幼呦呦,在父母身边,却吃了连我都不曾吃苦。
    我越发怜惜她,越发精心照看师母。一有空,就和呦呦一起,整理师娘一生所学与笔记,录其精髓,装订成册。师娘一生致力于解毒,医药同源,身边很多东西误食便是剧毒,各种食材在不同境遇下也可能会引发剧毒,而如何迅速判断,就地寻取日常之物解毒便是一门大学问。这东西看似雕虫小技,实则博大精深惊心动魄。成书那天下午,呦呦小心翼翼捧过去给师娘过目,师娘细细翻看,虽是带着面纱,但那目光,也是温柔欣喜极了。我和呦呦见师娘高兴,也都很开心,凑在师娘身边,很是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子话。师娘抚摸着书对我说,“少阳有心了,回头叫呦呦誊写一遍,我拿上一本,带到墓里去吧。”
    她说这话言语轻柔,眸子里仍然是很美丽光,可是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