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勇上下审视着他:“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见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平沉默好一阵:“……朋友。”
    王勇笑笑:“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一顿道,“以前他还在铁道一中的时候我们都在学生会,他是主席,我是干事,他挺照顾我的。”
    王勇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你们在电话里还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他一直咳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还突然跟我讲了他小时候的理想,我觉得他像是……”
    “像是什么?”
    “……没什么。”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基本上就这些了。”
    王勇斜倚在椅子上慢慢摸了摸下巴。
    “你父母呢?”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爸在外地。”
    王勇站起来,撕下一页稿纸,把笔推到许平面前。
    “这里。写下你爸爸的工作单位和联络电话。”
    “许平!”身材瘦小的年轻警’察隔着铁窗喊道。
    许平正抱膝坐在角落的地上,他抬起头,慢慢地扶墙站了起来。
    “我就是许平。”
    对方一边打开铁门上的锁,一边道:“出来!王队要见你!”
    在监牢里其他人的目光下,许平慢慢地走了出去。
    铁门“嗑哒”一声在他背后锁上了。
    “这边儿。”押送他的警察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穿过长长的走廊,转左下楼梯。
    “哟,小沈!”迎面撞上一个大盖帽。
    “刘警官。”小警‘察立正站好。
    “哪儿去啊?”
    “王队要审这个小子,让我去提人。”
    “他犯的什么事儿?”
    “大前天晚上把咱们出任务的人打了的就是这小子和他弟弟。”
    大盖帽上下打量他一番。
    “啊对了,小沈。你老婆刚刚给你送换洗衣服来了,现在正坐在我们办公室喝茶呢。”
    “是吗?!哎呀,麻烦您了,刘警官。”身后的人高兴地道,“这两天忙得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根本没空回家。”
    “这段时间到处都乱,过一阵子恢复秩序就好了。”
    两个警察站在走廊里聊了一会儿。
    许平从二楼往下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院子里停着几辆警车,车门上白底蓝漆地印着“公’安”两个字。
    “行了,快把人给王队送去,迟了他可要骂人了。”
    “哎。”
    长长的幽深的走廊。
    深绿色的木门上用白漆依次写着“一号审讯室”、“二号审讯室”……
    地砖是小小的灰色的水泥碎花,又冷又硬。
    “啊啊啊——”的叫声突然从身边的一扇门后传来,许平打了个哆嗦,刚想停下脚步去看,就被人在后被推了一把。
    “看什么看!快点走!”
    推开四号审讯室的门,王勇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抽烟。
    “王队,我把人带来了。”
    “行了,你出去吧。”王勇把烟在窗台上碾灭。
    门轻轻合上。
    王勇踱步到桌前翻着桌上摊开的一个文件夹,头也不抬地道:“坐!”
    许平慢慢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你在号子里闹事儿了?”
    许平慢慢地抬起头,露出脸上青紫的瘀伤。
    “……我没闹事。”
    “听说你晚上摇着铁栏杆喊着要见你弟弟,闹得别的犯人不能休息。”
    许平低下头。
    “我弟弟呢?”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我弟弟他怎么了?!”许平激动起来。
    “你弟弟前天夜里发高烧,昨天早上已经被送进医院了。本来应该可以早点儿送去的,但是你弟弟生病难受也不说,只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其他犯人睡得熟,拖到早上才被值班的警察发现。”
    许平愣愣地看着王勇好久,突然抓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有一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你弟弟还不到法定年龄,而且经调查,确实智力不足,所以我们不会追究他在这起事件里的责任,等到你爸爸来交过罚款,就可以把人领走了。”
    许平泣不成声。
    王勇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但是你的情况跟他不同,你已经过了18岁,并且神智清醒,按照我们国家的规定,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全部的法律责任。”
    他从资料夹中抽出几页纸。
    “我们去你的学校做过调查,你们班主任对你的评价很好,说你成绩优秀、团结同学。看来她对你寄予了很大期望啊?”
    许平慢慢停止了抽泣。
    “你爸爸我们也联系上了,没想到还是个名人,是电影演员吧?他接到我们的电话,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你爸爸很不容易,一个人把你和你弟弟拉扯大,他在电话里面一直恳求我们照顾你,说你小孩子不懂事。我自己家也有儿子,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许平在上臂的衣袖上抹掉眼泪。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们配合。你的父母、老师和同学都对你寄予了很大期望,你有前途,有未来,只是受到了某些人的蒙骗而犯了错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辜负了父母和国家对你这么多年的栽培。”
    许平慢慢抬起头。
    王勇把一份报纸推到许平面前。
    通缉令
    非法组织“x市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在x市组织、煽动反革命暴乱,现决定对其在逃的头头和骨干份子十七人实施通缉(通缉名单及体貌特征、照片附后),请接此通缉令后,立即部署查缉,发现后给予拘留,并即告x市公安局。
    通缉名单:
    ……
    黄帆,男,20岁,x省x县人,x大学数学系学生,身高1.80米左右,尖下巴,体态教瘦,单眼皮,眼睛狭长。
    ……
    “我开门见山地问吧。黄帆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是他最后想见的人,你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你跟他约在哪里?”
    “我根本没有跟他约。”
    “许平,想想我跟你说的话,想想你的父母、老师,想想你的前程。”
    “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为什么想见你?”
    “……我不知道。”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
    “你再想想。”
    “……我们……我们就是同学,没别的了。”
    “他的同学朋友那么多,为什么不打给别人,偏偏要找你?”
    “……我不知道。”
    “黄帆现在躲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王勇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抽了几口,烟雾飘散在空气里,传来淡淡的辛辣的气味。
    “一问三不知啊你。许平,你这么保护他是为了什么?”
    “王队长,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比较熟,但是自从他上大学,我又要准备高考,就很少见面了。”
    “你爸爸知道吗?”
    “……知道什么?”
    王勇夹着烟搓了搓眉毛。
    “许平,跟你这么说吧,我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才对你这么客气的,你不要浪费了我的好意。我最后问你一遍,黄帆跟你是怎么约定的,他认识些什么人,他现在躲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我怎么说!”
    “以你们的关系你会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王勇笑笑。
    “你爸爸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子!”
    许平浑身颤抖地瞪着他。
    “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瞒得住?黄帆的室友已经向我们举报你了,他说你们之间是不正当的特殊关系。你是个同性恋吧,许平?你什么都不说,是因为黄帆是你的那个吧?”
    许平大口地喘着气,手脚发软。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跟我们坦白黄帆躲藏的地点,将功赎罪,我不把你是同性恋的事情捅出去,过两天你可以跟你爸爸回家,你还是个好学生、好儿子,你可以去参加高考,以后会有远大的前程。国家和人民是宽容的,但不是无限制的宽容。黄帆有罪于人民,我们必须将他绳之以法。你要怎么做,一定要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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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 33 章
    三十三。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北岛
    “请全体起立。”
    “传被告人许平到庭。”
    “被告人许平,在铁道一中上学期间,与同校高年级学生黄帆发生了同‘性‘猥’亵关系。1989年6月4日凌晨,许平在我市执行戒严的情况下,不听民警劝告,试图擅闯人民广场。被告人许平明知民警张力等人是依法执行公务,仍与民警发生撕扯,撕扯过程中,用拳击打民警张力眼部,致使张力右眼眶上壁骨折,经法医鉴定属轻伤。被告人许平在其后不听公安干警劝告,公然庇护煽动反’革‘命暴乱的骨干分子黄帆,隐瞒黄帆动向,助其逃亡。”
    “本院认为,被告人许平在明知对方是依法执行职务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情况下,故意对张力实施暴力,使其不能执行职务,并在逮捕后包庇隐瞒反革命份子黄帆的去向,其行为构成妨碍公务罪。x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许平所犯罪名成立。本院根据被告人许平的犯罪事实、犯罪性质、犯罪情节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九十三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许平犯妨碍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并处罚金500元。
    “当庭宣判,书面判决将于5日内向被告人送达,如不服判决,可于接到判决书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上级法院提出上诉。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许平一个人戴着手铐坐在窗边的长椅上,等待法警把他押上去看守所的囚车。
    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色。夹竹桃艳艳地开满枝头,墨绿色细长的叶子在温暖的日光下舒展着。窗玻璃外停着一只小小的蜻蜓,透明的翅膀上有着青绿色细微的纹路。初夏的风轻轻吹过,它的两对翅膀在风中微微颤动。
    “许平。”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目光涣散,脸上的表情死寂得像是用石头刻出来。
    “过来!有人要见你!”
    许平没有问是谁,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好奇。他像一个老头子似的慢慢站起来。
    法院的地板是用青色的大理石铺就,被擦洗得很干净,远远看去好像一片汪汪的水,反射着窗外的风景。
    法警推开会议室的门,把许平一个人推了进去。
    会议室的角落放着一台大电视,电视前坐着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
    许平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站稳。
    “来了?坐。”王勇拉开身旁的椅子。
    许平看着他一动不动。
    王勇笑笑,并没有生气。
    “法院有我的老熟人,趁着你今天宣判,我来见见你。”
    许平冷冷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相信。现在我已经被判刑了,你还想怎么样?”
    王勇沉默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卷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打开电视。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请你看看这卷带子。”
    他调整了一下电视的方向,让屏幕面对着门口的许平。
    开始是一片沙沙的空白,猛然间画面一跳,一位讲着粤语的女播音员播报新闻,下边的字幕用繁体写着:逃亡学‘生领‘袖黄帆、xxx、xxx等辗转到达香港,并对事件做电视讲话。
    画面的节录只有短短的十秒,黄帆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宝蓝色的领带,笔直地站在台上,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