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我便也划,你便分不清,后来的石头,我也是一直在更换它的位置,稍微一变,生门就变死门,景门则成杜门,若不是我一时不察让石头底部粘了点浮泥,你能不能破阵还难说。你要记住,有时候人不是被阵困住了,而是给自己困住了。”
“师父教训的是。”沉醉毕恭毕敬地作揖。
“今日你既以破阵,就算是出师了。该教你的,我都教了。你甚至比我当初还少花了两年,不过终究是有些急进,回头还得自己好生琢磨。你要走,随时都行。反正你包袱昨晚都打好了。”萧沐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戏谑。
“嘿嘿。”沉醉微窘,干笑几声,“我陪你一晚,明天走。”
沉醉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敲萧沐的门,听到他应声,便推门而进。
依然是一身青衣,左手端茶,右手拈棋。
十年如一日。
看惯了的背影,似乎今天觉得格外寂寞。
沉醉有几次曾看见他在桌上放两个杯,给对面那个也斟上茶,然后愣上好久。
跟了他十二年,每年都换一个地方待一年,有时候沉醉觉得,他是在寻找什么,又是在等待什么。
忽然鼻酸,眼睛热热的。仿佛跟他才是亲人,比与自己的亲身父母相处的时间都长。
“怎么了?”萧沐见她好久不出声,抬头问道。
“我舍不得你。虽然我一定得走。”沉醉红着眼,有些难受。
萧沐笑起来:“你这丫头,总是要回去的,你若是再跟着我,你爹是没那个耐性了。以后我去京城便去看你。这里有几本兵书你带着,我知道你偷偷看过, 定是一知半解的,我替你作了注解,以后看起来就容易多了。”
“师父——”沉醉心里又是窘迫又是感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萧沐看着她,表情忽然严肃:“我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总是知道的,但你切记凡事别太冲动,你若执迷于他,怕是要吃点苦头的,希望你能比你娘幸运,师妹她——”摆摆手,他轻叹一声,“你走吧,自己保重。”
沉醉此刻心中觉得万般滋味交错,只能沉默地点点头,跪下长长磕了一个头,转身飞奔出去。
身下的马儿急速飞奔,周围的景致跟着连连后退,沉醉的耳里只有风声,马蹄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着,心底像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以为藏得很好的心绪,因为师父的一席话,似洪泄般铺天盖地,一发不可收拾。
十载寒暑,多少昼夜,挑灯夜读时会想起那个人的笑容,连空气里似乎都闻到桃花香,清晨舞剑的时候会揣想再遇时的情景,她该怎么跟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可知道,我已等了太久。
杨恪。
乐安。
沉醉看着牌坊上小镇的名字,心情愉悦。
奔波了数日,终于是到了京郊了。幸亏师父今年没带她搬去海角天涯什么偏远地方,要不她免不了大老远的折腾。不过天色已晚,看来今天是进不了城了。
沉醉挑了间看着还不错的客栈,把马交给店小二,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吃饭。一份虾须牛肉,一份油焖笋,一盅鸡丝豆腐汤,菜色其实不如她自己的手艺,但毕竟是饿了,吃得很香。大概是近新年了,虽然时候不早,客栈里人倒是很多。要么相谈甚欢,要么喝成一团。
只除临窗那桌。
两个男人坐着,默默喝茶,并不说话。
“哐当——”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店小二连连道歉的声音。
其中一稍微年轻的男人摆摆手,表示没事。
沉醉微微蹙眉,在小二撞到那桌的时候,她分明看见年长的男人桌底下的手上已经扣住一枚短剑,看见年轻男人递来的眼色,他才收回剑。
看来也不是寻常的人物。
正迟疑间,忽然对上一道森冷的目光。
是那个年轻的男人。
剑眉星目。原来书上说的就是长成这般。如刀刻般深挺的轮廓,虽然着的是普通衣裳,但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气势笼罩着他。
单这长相就非池中物。
此时那双黑眸里,带着几分倨傲,几分嘲弄,冷冷地睥睨着她。
沉醉是刚自己出来闯荡,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他的眼神一激,居然也就眼一眨也不眨地回瞪他,还顺便端起茶,悠闲地喝一口。
那男人禁不住一愣,似乎没料到有人居然敢这么跟他对视,还是个姑娘。
正僵持间年长的男人俯身对他说了句什么,他脸色一沉,两人就匆匆离去。走出店门的时候,他忽然转身,看了沉醉一眼。
沉醉一口汤刚喝到嘴里,差点没呛到,恨恨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吃完饭沉醉便上楼到房间里歇息,小二已经准备好浴桶,向来是爱干净的人,加上连日奔波,沉醉浸在热水里都不想出来。想着明日便可进城,心里更是万分欢跃。
“扑——”房间里烛火突然灭了,接着窗户一开一关,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沉醉反应也颇为迅速,烛灭的一刹那已经跃出浴桶,拽了挂在屏风上的外衣裹住身子。刚要出声脖子上一凉,凭着黑暗中的反光她也知道那是剑刃。
身后是一堵宽厚的男人胸膛,耳边传来一道压低了的醇厚嗓音:“要想留命,就老实点。”
窗外又是一个黑影闪过,过了一会儿,五六个黑影紧跟而上。
脚步声渐远,四周又开始沉静下来。
房间里静得只有两人的心跳声,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沉醉这才觉得胸口发痛,原来自己一直是屏住呼吸的。
空气很凉,但她只觉得全身发热,皮肤似要烧起来一般,身上只裹了单衣,此时湿薄地贴在她身上,难受得紧。而一只男人的手臂正横扣着她的腰,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不禁又羞又急,几乎要哭出来。
房间突然又亮起来,男人收起火折子,一回头,两人都愣在那里。
“你——”是吃饭时看她的那个男人,沉醉又惊又急。
那人也有十分意外,看着沉醉一身狼狈,眼中含泪,一张俏脸因为羞急涨得通红,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到她身上。
“事出突然,多有得罪——”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不管你是谁,立刻给我滚出去!”沉醉怒道。
那人淡淡一叩首,正欲转身,突然脸一白,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沉醉大惊,刚上前就见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沉醉这才发现他背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触目惊心,而她自己身上披的黑衣上也是斑斑血迹。
真是倒霉到家!
沉醉气恼地跺跺脚,还是将他扶上床,替他处理伤口。师父的医术,奇门遁甲之学都是独步天下,但她不爱跟师父学医就怕碰上这些血淋淋的麻烦事,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了,幸好平日里多少耳濡目染,包袱里又备着各种师父亲制的药。
就这样,为了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京城在望,行程却被耽搁了下来。就冲着那晚的情景和那人的伤势,沉醉就明白在不清楚状况前此事是万万不能声张的,于是她只好每日守在房间里,像个苦命丫头。
这日沉醉悠悠醒来,只觉得一道目光锁住自己,她吓一跳,然后怪道:“你终于醒啦?怎么不叫我?”
那人淡淡地看她:“我在想,你跟一个陌生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怎么能睡得这么安稳香甜。”
沉醉嗤笑一声:“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这里,我便没法再开一间房,你把我床占了,这么冷个天,难道你让我没席没被的打地铺?再说了,你都昏迷成那样了,能对我做什么?”
“可我现在醒了。”
“呃?”沉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炙热的吻已落在她唇上。
她愣了半晌,一个巴掌挥到他脸上,眼泪已经掉下来。
这么多天为了照顾他躲躲藏藏,费尽心思,连个觉也睡不安稳,反而被如此轻薄。可是心里更难过的是,从来就不曾设想这样被人吻去,对象根本不是在心中预想了千万遍的那个他。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很用心很用心地栽了一棵桔子树,认真地浇水,修枝,每日都不忘细细地察看,结果却发现刚长出桔子就全被人偷摘掉了一样。
那人看见她掉泪,不由一怔。旋即苦笑:“为了我的吻而伤心哭泣的女人,你算第一个。我道歉。”
伸手抹掉她的泪,他说:“彻。”
“什么?”沉醉抬起头。
“我的名字。”
沉醉撇撇嘴:“我要知道你名字干什么,又不指望你报答。”
“记住我的名字。你的呢?”下颚忽然被他抬起,沉醉被逼着直视他的眼睛,仍然是倨傲的神情,眼底却有一种灼热的东西。
沉醉扭过头,“我不想说,也没打算再见你。如果你已经有力气跟我废话的话,不如早点走人,让我好上路,给你准备了套干净衣服,算是送佛送到西了,你换上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不送。”
“不告诉我你名字也无妨,”他换上衣服,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我迟早会知道的。欠你的,来日一定报答。”
“丫头,后会有期。”人走远,放肆的笑声却传来。
什么人——沉醉瞪着窗口,恨恨地捶了下床。
三、纵使相逢应不识(二)
宁远侯府。
明月空照,庭院深深。人影飘逸,剑舞流光。去时龙吟虎啸,落叶飞花,收时渺若浮云,风过无痕。
“好!”一声赞喝穿来,“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你这行云剑,当真使得是出神入化,收放自如了。”
正在舞剑的黑衣男子挽了个剑花,碎了湖上一轮金影。
定住身形,他微微一笑,有些嘲弄地看向来人:“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你这书生什么时候也有兴致钻研起剑法了?”
缓步走来的白衣男子一挥手中的扇子,回道:“你便嘲弄我罢,我辛远秋再无用,你这个候爷仗剑西北的时候还不是带着我?这就是你有问题了。”
杨恪姿势悠闲地拿起薄巾拭汗,口气淡淡:“大冷个天拿着扇子,你很热么?”
“你——”辛元秋差点吐血,一把附庸风雅的扇子是拿也不是,丢也不是,这个相交多年的好友就是有这能耐,一句话能把自己气个半死,罢了,不和他计较。
他正色:“程三回来了,追了两天两夜。最后那人自尽了。”
“背后可有剑伤?”杨恪蹙眉。
“没有。不是你伤到的那个人。”
闻言杨恪脸色一沉,看向辛远秋。后者面上也是一片凝重,两人对看一眼,就明白对方想得和自己一样。
能让程三追上两天两夜的人已经不多,而能让这样的人以自尽来掩护的角色,更是不容小觑了。这样看来,那晚程三追的那个人使的是调虎离山,硬是将他们带出几百里远,而正主儿根本就不曾离开。
“可有查到什么?”杨恪抬眼,知道好友不会让他失望。
“齐森后来去了乐安客栈,据店小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