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刚在府门前下马,就见一个眉清目朗的俊秀锦衣少年急急地迎了出来。
    “爹,你有没有怎么样?”说话的人正是杨恪的儿子杨无忧,十二、三岁的年纪,但已经有一番英武的气势。
    “我没事,”杨恪边答边往里走,“你不是在离山打猎吗,怎么回来了?”
    “六王府一出事我就接到飞鸽传书了,担心你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我就说嘛,我爹什么人啊,能那么容易就被害死吗?”杨无忧笑嘻嘻地,到底还是年少,脱不了顽劣的心性。
    “没个正行。”杨恪皱眉责怪了他一句,抬头便看见辛远秋等一干人已在正厅等他。
    “刘琛这个老贼,敬他妈的鬼酒,分明就是早算计好了要害爷!居然还挑六王府,还想栽赃六王吗?”见他进来,程三早已按捺不住火气跳骂。
    “以刘琛的城府,他还不至于以这么低劣的计谋来栽赃六王,他要的不过是引起猜忌而已。刚才六王府已有消息说,一侍卫自尽,留下遗书供认被承宛收买,欲毒害侯爷,此事到此,也就死无对证,查无可查了。”
    “齐森说的对,”辛远秋接口道,“你想,六王是无意害侯爷,但这通敌内奸可是六王府的侍卫,朝臣怎么想,更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再亲的兄弟,隔了张龙椅,就什么也不是了。六王是兵部尚书,又是唯一的王爷,刘琛是户部尚书,但如今最受君王眷顾的晴妃,是他的女儿,皇帝坐山观虎斗,乐得两人互为掣肘,六王是聪明人,但再小心翼翼也抵不过人有心挑拨,如今刘琛这么一来,某种平衡已经暗暗地被打破了,只是刘琛没料到的是,半路杀出个陆沉醉,也许因此和六王的梁子要结深了。
    杨恪看着众人了然而又沉重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将案上的军事地图摊开了看。
    刘琛这步棋,下得始终是有点急。
    他究竟在急什么?
    杨恪抬头冷冷一笑,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看来,我们回西北的日子不远了。”
    好大的一阵桃花雨。
    风舞。粉红的花瓣在半空中打着转,起起落落,飘飘荡荡,擦过她的发梢,掠过她的额际,拂过她的脸颊。
    甜甜的香。
    轻轻的笑。
    是谁的手触着她的脸,那么温柔。
    萧沐的小徒弟,几岁了?
    是谁的声音,那么低沉好听。
    桃花的甜香好像钻进肺腑里去了呢,有一种开心,涨得胸口快要装不下。
    于是,她抬头想看那个人。
    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
    “别走!”沉醉猛地坐起身,额头出了一片冷汗。
    “郡主你醒了!”
    恍惚地看向身旁,是一脸惊喜的碧云。
    脑袋里有些昏沉,心里也空落落的。
    没有他。
    “郡主你没事吧?”碧云疑惑地开口。
    她摇摇头,扯出一丝安慰的微笑。
    胸口还有些痛,但已经无碍了。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她点点头,伸手想自己接碗,手一抬,一片东西掉了下来。
    一块黑色的丝缎。
    这个颜色,这个质地,是他的衣服。
    抬头迷惑地看向碧云,小丫头笑兮兮道:“有个人啊,昏迷了还死死拽着人家衣襟喊着不让人走,怕是把人家的心都喊酥了,不忍心把衣服拽开,硬是把自己的衣襟给撕了。”
    轰——一片绯红顿时在脸上炸开。
    她当真做了这种事情?
    她居然做了这种事情?
    这个刺激实在是大了一点——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倒在床上蒙住头。
    藏住了自己,一颗心却是又酸又喜。
    酸的是不知他可有看破这般狼狈的她,既是希望他知道,期许他以后看她的目光能不一样,又希望他不那么快知道,怕再见不知如何面对他。
    喜的是他竟如此体贴,为了不忍让昏迷中的她难过便撕断自己的衣襟。
    脸颊上仿佛还留着他胸怀的温度,鼻间似乎还弥漫着他身上的气息。
    她想念他的怀抱,食髓知味,再不能弃。
    轻轻地拉开被子,沉醉微笑。
    “郡主你怎么啦?”碧云被她笑得发毛。
    “我的毒解不了了,怎么办?”她说。
    “呃?”
    身上的毒解了,可是心上的毒要怎么解?
    “爹。”
    “什么事?难得你能早起。”杨恪淡淡地看了一眼儿子,继续挥笔。
    “听说,这次是六王爷的女儿救了你?还是飞奔到你怀里替你把毒酒喝了的?”杨无忧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尽是促狭。
    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你要说什么,别废话。”
    “呵呵,听说是个美人呢,好像昏过去了还死抱你不放,这么舍命相救,难道是爱上父亲大人你啦?怎么样,美女在怀的感觉可好?这么久没女人,还是心动了一点吧?爹,不是我说你,你才二十九,正是血气方刚又英俊潇洒,别老这么忍——”
    笔完全停住,两道冷光射来:“杨无忧,是不是我很久没揍你,你活得不耐烦了?”
    “惨了,说中心事了,恼羞成怒了,不过你不承认没关系,至少要谢人救命之恩——”
    咻——一支笔牢牢地钉在杨无忧耳畔的门框上,成功地阻止了他的话音。
    噪音制造者拔腿奔出门外,人跑了老远却听见声音依稀传来:“爹,你放心,我替你谢她——”
    “滚!”一阵震天的吼声从宁远侯府传出,硬是将门前路上的行人吓得一愣。
    六、岁暮冰雪惹寒宵
    身体终于是痊愈了,幸好有习武的底子,好的很快,养了十日而已。可也是十日未见你,不知你可有担心过我?可有在某个时候,想起我?我想见你,非常。却不知道怎样才有机会见到你。
    停住笔,待墨迹干了以后,沉醉翻了一下手中精致的绢纸小本,最前面的几叶,夹着那只桃叶蝴蝶。昔时光鲜的嫩绿已经不在,是褐黄的颜色,却保存的完好无损。
    她叹了口气,将那片黑色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夹进刚刚写过字的纸页后面。
    她拥有他的部分,竟是这么的少。
    “郡主,王爷叫你过去。”刚把本子收好,碧云蹦蹦跳跳地来到她身旁。
    “爹,什么事?”沉醉走进正厅。
    陆珣指了指堆在桌上的一些东西;“宁远侯府上送来的礼品,贵重东西不少,杨恪算是个大方识礼的,不过就算价值连城,也抵不上我宝贝女儿的一根指头。”
    沉醉抬眼看了一下,东北的上好雪貂披肩,南海的珊瑚盆景,五彩翡翠梳妆盒……当真是琳琅满目,不过想也不是他杨侯爷亲自挑的,定是差了下人操办。
    “爹,你叫我不只是让我看这些谢礼吧?”她有些忐忑地开口。
    陆珣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盯住她,眼里带着探询:“为父想知道,你怎么会跑去救杨恪?”
    果然是问这个。
    沉醉微微一笑,便将自己在后院梅林发现的事情告诉他。
    “后来我在宴席上识出那个人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冒险,但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爹爹想必早就想到是刘琛的阴谋了吧?”她把话题转到刘琛身上,试图转移陆珣的注意力。
    “哼,”陆珣冷冷一嗤,“这老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女儿就先告退了。”沉醉怕他再追问什么,急着离开。
    “醉儿,”陆珣叫住她,本欲说什么,看到她微慌的神色,便摆摆手道:“没事了,走吧。”
    折回自己的房间,沉醉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陆珣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让她心里更乱,便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兀自发愣。碧云见她如此,就建议她出去逛逛散散心,于是两人就打扮了一下出了府。
    已是腊月二十七,街上摆满了年货和各种新奇玩意,碧云难得出来,就如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这边看看,那边挑挑,不时发出一阵欢呼,连沉醉这个本来意兴阑珊的主子也慢慢跟着兴奋起来。
    “小姐,这凤梨酥比府上大厨做的还好吃,你快尝尝!”碧云嘴里塞满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从人群里探出了一只手给她递吃的。
    沉醉肚子也饿了,闻到诱人的香气,便要伸手去拿。
    “行人闪避!”
    马蹄声伴着几声呼喝由远而近,行人们纷纷让出一条宽道,沉醉本已闪在一旁,突然背上被推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往前扑了过去,只见一匹黑马已经奔驰到她身前,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沉醉甚至感觉到了马匹近在咫尺的粗重呼吸,心里一声绝望的惨呼,双眼紧闭等死。
    下一刻她便听到一声马嘶,自己落入一个宽广的怀抱,被带着打了几个滚,停了下来。
    没事了吗?惊魂未定中她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坚实的胸膛,正重重地起伏着,很干净很好闻的气息呢,她抬头,线条刚硬的下颚,抿紧的薄唇,挺鼻,视线落在那双正凝视她的黑眸上。
    ——杨恪。
    轰——她脸一下炸红,如雷击般地从那人怀里挣开来。
    “郡主没伤到吧。”他跟着站起身,似乎没看见她的窘态,沉静地开口。
    “没有!谢谢你——候爷了。”沉醉有些局促。
    “是我不对,马差点撞倒你。”杨恪朝她淡淡一笑,眼角余光却瞥向人群里某点,眼里闪过一丝怒气。
    你的马好像不是第一次差点撞到我了——沉醉心里想到这句话,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抬头看见杨恪正疑惑地看她,胸口一窒,有些尴尬,看见地上滚了老远的凤梨酥,便道:“你把我的晚饭给撞了,怎么赔我,赔我一顿?”
    杨恪看着前一刻还脸红窘迫的她,此时竟娇笑地看着自己,眼里带着狡黠,顿时一怔,旋即应道:“好。”便嘱咐下属把他的马牵回去。
    沉醉跟着他往前走,走了老远才想起碧云,一转身看见小丫头朝她作挥手的手势,还顺带一个鬼脸,不由脸一红,转回头往前走去,脚下步子一急,居然一头撞在杨恪背上,他转身看着羞红脸的她,摇摇头,继续向前,肩膀居然有些微微颤抖。
    沉醉瞪着他的背影,正懊恼着,不觉已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楼唯食轩。
    “郡主想吃什么?”挑了临窗的位子坐下,杨恪问她,礼貌却疏离。
    她不喜欢他叫他郡主,很生分的感觉。
    “我刚到京城,不熟这地方,你点吧。”有些郁闷。
    杨恪觉得她语气突然有些别扭,也不好多问,便微微一笑,开始点菜:“你身体刚好,吃点疗补的吧,小二,八宝鸭,虾子大乌参,梅菜扣肉,虾仁烫干丝,蟹黄汤包,凤梨酥。”
    淡然而又低沉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