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宁远?”初一瞪大了眼,“虽然这里离宁远最近,但骑马过去最快也要一天,那也得赶上好天气,但这几天正是大雪天呢。而且我们这家客栈,是到宁远之前最后一家了,你一个姑娘家要去,太勉强了!”
    “明白了,谢谢你。你们这能换马吗?”沉醉一笑,仿佛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影响。
    虽然南昭定都西部,但从京城过来,也连续奔波了两天一夜,买的马再好也受不住。
    “马是能换,但是……”初一担心地看她,“你非去不可吗?”
    沉醉不说话,坚定地点了下头,仰头喝掉杯中的茶。
    初一看着她火光里倔强的侧脸,那种义无反顾地神情,一时竟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我画的去宁远的地图,我跟爹去了好几次,又找了好几个这边的老人确认了一下,绝对没错的。”
    “谢谢你,初一。”沉醉接过地图,小心叠好收在包袱里。
    她从手上脱下一只玉镯,抓起初一的手放在他手心:“这给你留着,就当是纪念。”
    “这怎么行?”初一挣扎着要还她。
    “我送给自己弟弟东西,也不行么?”沉醉佯怒。
    初一一怔,默默地收起来,眼眶红红的。
    “你等等!”他叫住沉醉,拔腿跑进客栈,过了一会奔了出来,手上拿了个棕色的东西。
    “这个薄皮囊给你,我娘给我做的,冬天灌了热水格外暖和,我刚添了滚水,你揣在怀里,能暖一阵子的。”
    “好。”沉醉点点头,把薄皮囊放在怀里,胸口顿时一阵滚烫,异常舒坦。
    一扬鞭,马已冲出去好远,沉醉回头看着雪地里初一越来越小的身影,心口越发火热起来。
    好大的雪。
    临近黄昏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边关的雪花要比京城大上许多,绝对的鹅毛大雪,可此时沉醉完全没有心情欣赏景致,看着渐暗的天色,心情越发焦急,手上的马鞭也一次次甩得更用力。
    突然身下的马匹剧烈一抖,猛地侧倾,沉醉整个人都被抛到半空中,幸亏是有轻功底子,加上积雪的承托,才没有摔伤。
    沉醉站起来,伸手探向脚下的雪,底下是一片光滑,原来是河流冰面。看着倒在地上哀嘶的马,她心里一沉,马是摔折腿站不起来了,更别说跑。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对了下地图,幸好已走了大半路程,她拾起包袱,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蹒跚前行。
    走了多久了?
    这茫茫一片,似乎怎么都看不到头。
    怀里的皮囊早已失温,全身的衣服都和空气一样冰冷。头发、眉毛上早就结了冰,变得沉重起来。
    原来,冷到极致,是没有知觉的。
    沉醉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一步步往前挪。
    然而却是一步比一步小,每个动作都似乎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宁远,到底在哪里?
    杨恪,你在哪里?
    三天两夜,她马不停蹄,夜不能寐,终于到了这里,只差一点,就能见到他。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杨恪,杨恪。
    迈出每一步,都在心里念一遍他的名字,只有这两个字,才有力量支撑她走下去。
    为了这两个字,她从江南一路走到了西北。
    地平线上,隐隐有几个黑影,越来越近。
    她想呼喊,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只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那一刻,她居然在风中闻到桃花香,扑鼻的香气,漫天而来,还有花瓣扑在脸上,沉醉闭上眼,轻轻地笑了。
    “醉儿!”
    有人在她耳边叫她,声音焦灼。
    她是在做梦么?居然有桃花,还听到他的声音?
    “好累、好累……”呢喃着,她真的就想这么睡过去。
    “不要睡!醒一醒!”还是他的声音。
    好吧,那就看一眼好了,看一眼,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他。
    好痛苦,仿佛用尽一辈子的力气,才能睁开眼。
    “真的是你啊……”满足的叹息溢出口,声音渐渐弱下去:“好辛苦……真怕见不到你呢,刚刚我在想……只要能让我活着见到你,你不能娶我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只要能让我看见你……就好了……”
    “醉儿!”
    杨恪抱住昏迷的她狂吼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失去絮儿时那种恐惧又出现了?怀里的她整个冻成了冰人,寒意隔着层层衣服都渗进他体内,冷得他的心都骤然痛起来。
    都是他的错——咬牙将她小小的身子围进他怀里,用貂皮大氅裹了个严实,他策马向营地奔去。
    十三、铁骑无声望似水
    中军大营里,辛远秋和齐森正烤着火探讨军情,厚实的毡子猛地被人掀开,一阵冷风夹着雪花扑了进来,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把火炉移远一点!”来人正是杨恪,他浑身都是雪,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人。
    齐森有些纳闷地把火炉朝门边搬了搬,转头看向杨恪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放在床上,看装束,俨然是位女子,再细看那女子的面貌,心里一惊——她不是那个六王府的郡主陆沉醉吗?
    辛远秋虽没见过沉醉,但看到齐森朝他递来的眼色,当下也明白了,叫来门外的士兵:“马上弄点热水来,把侯爷的床煨热了!”
    雪地里冻了很长时间的人,不能就火近烤,否则反而会烫坏肌肤。
    “这法子太慢,来不及了,你们都出去。”低沉的声音短促地命令,杨恪已脱掉自己的盔甲和外袍,只剩薄薄的中衣。
    齐森看见他的手正放在沉醉胸前的盘扣上,一愣,辛远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指门外,嘴边是戏谑的笑:“ 挣扎了半天,还不是动心了……”
    杨恪此时正忧心忡忡,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手上利落地脱去沉醉的外衣,营帐里比外面要暖和许多,就这一会,她的衣服都已被雪水浸透了,潮冷的很。层层的衣服褪去,跃入眼帘的是纤秀的肩膀和柔嫩的胸口,杨恪的手指触及,竟是浑身一颤,但随即那冰冷的体温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小心地将她搂进怀里,胸口贴上的冰冷,还是让他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心里又是一痛,她是怎么承受这刻骨寒冷的?
    低头端详怀里那张小脸,向来都是明艳倔强的,此时却透着脆弱疲惫,纤扬的眼睫下面,有着淡淡的黑影,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恶劣的天气从京城赶过来,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了。
    领教过她那执拗的性子,也不是没有想过她会追来的可能,只是刚才在雪地里看见那个孤零零的小小红影,他的心里还是盛满了难以置信。那一瞬间,他莫名地愤怒,怒自己不能让她彻底死心,怒她不知关心她自己的安危,可满腔的火气在看见她倒下的那刻,全然化作恐惧与心痛。
    他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的沉不住气了?
    “杨恪……”不知过了多久,怀里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他低头看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目光终于清晰地落在他脸上。
    “醒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微哑,怕惊了她似的。
    “真的是你……”她看他,软软的语气里是压抑的惊喜,手触到他的胸膛,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灼热让她一愣,随即就慌乱地要爬起:“我怎么——”
    “别动,”杨恪轻轻按住她,“好好躺会,你身体还很弱。”
    “喔,”挣扎的动作停下来,身子却还是僵硬的。
    “对不起。”靠着他的胸口,小心翼翼的声音微弱地传出来。突然不敢看他的表情,突然开始忐忑起来,她这样冒失地来到这里,自己认为是来帮忙的,可他会不会认为是困扰?
    “对不起什么?”平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沉醉一慌:“我就这么来了,你生气吗?”
    “现在才想到这个,不觉得晚吗?”
    沉醉心里一酸,急急地抬起头来,却看见他眼里酝酿的,分明是笑意,不由怔在那里。
    他没说话,只是坐起身,准备下床。
    “好冷。”沉醉埋怨地蜷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拽他衣袖,“再陪我一会好不好?就一会。”
    杨恪低头看那只拽着自己的莹白小手,心里一软,又躺了下来。
    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体,不远不近,却融合着彼此的体温,沉醉听着耳畔的心跳,情不自禁地伸手在他宽阔的胸前比划起来。
    我、想、你。
    感觉到她写下的那三个字,杨恪的身躯忽地绷紧,抓住她那只调皮的小手,听见她得意地笑声轻轻扬起。
    营帐外明明是呼啸的风声,士兵列队走动的声音,他却觉得,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安静。
    “杨恪!”
    他睁开眼,看见沉醉坐起身,看着他,表情有些焦急。
    营帐里已经完全暗下来,只有火炉里的光将帐内染上一片昏黄。
    天黑了,他竟睡着了么?
    “怎么了?”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
    “快点去救无忧啊!”沉醉着急地捶床,他这个父亲不担心吗?还在这里跟她耗时间。
    杨恪的脸色严肃起来:“他们暂时还不会有事,程三那八千先锋本来是要突袭的,但被困住了,对岸驻守的敌军不到三千人,倚仗的是阵法,主力未到前他们还不敢轻取妄动。而且依情势来看,他们的阵法应该是宜守不宜攻。”
    “那承宛主力何时会到?”
    “最快两天。”
    “那我们只剩两天时间了啊!”
    杨恪点点头,眉间是深深的折痕,这几天想尽办法,也试了去营救两次,都无功而返,随着最后的期限越来越近,大家的心都是一沉再沉,再这么下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南昭主力涉险过河,担着全军覆没的风险,要么就放弃程三他们整整八千人,还有——无忧。
    “把甘泉河北岸的地形图给我,还有,又没有关于敌军阵形的详细消息?”沉醉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做什么?”杨恪问道。
    “帮你啊,我在江南学过一些奇门遁甲的阵术。”虽然在江南只待了一年,但那些东西总是在江南开始学的,撒个小谎没关系,再说,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就是当日萧沐那个小徒弟。
    “江南?”黑眸盯住她,“那里奇人异士是不少。”
    “你不信我可以?”沉醉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没有。”他收回目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形图有,虽然程三他们被困在那里,但军中有信鸽,所以承宛的阵法大致情况他们也有传递过来。”
    “那就好,都拿给我看一下吧。”
    “你现在就看吗?”杨恪看着她,表情突然有些古怪。
    “有什么不妥?”沉醉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