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抱歉六王府的事连累你爹的锦绣前程了!”
    “沉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忧急喊,脸上是无措和担忧,他看着她,声音放缓:“你知道——我爹心里,是有你的。”
    沉醉看着他那张酷似他父亲的年轻脸庞,自嘲地一笑:“你以为你爹是怎样才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心里,有你娘,有金戈铁马,有庙堂之争,纵使有我,那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你不要再劝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换作是你,亲眼看见阔别多年的父亲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里,你会如何?”
    她站起身,脸上是深深的倦意:“我出去散散心,你别再跟来。”
    无忧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木然地点点头。
    月华皎洁,泻了一地冷清。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积雪发出破碎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听来格外寂寞。
    有些冷,沉醉拉紧身上的貂裘,右手习惯地向身边探过去——握住的,不是记忆中的温暖大掌,而是冰冷的空气。
    她愕然怔在原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她不该跑出来散什么心,眼前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狼狈地转身,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蹲下身探视,原来是截红柳断枝。
    茫茫戈壁一路向西,也只有这种植物,始终倔强地妆点无尽的荒凉,只可惜这一枝,才吐嫩芽,就已夭折了。
    “天色已晚,郡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沙哑的声音响起,沉醉站起身,看见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冷着脸丢下一句,绕过他向前走去。
    “王爷都没了,郡主的架子倒还不小!”尖酸的字眼成功地拦下了她的脚步,“要不是杨恪怜香惜玉,你以为就凭一个郡主的虚衔,谁还把你当回事!”
    “闭嘴!”一截柳枝指上周重元的鼻尖,沉醉拼命抑制着全身的怒气,颤着声音瞪着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好事!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和刘琛一笔笔还清我爹的血债!”
    她的话音刚落,右手臂突然一麻,三个黑影冲了出来,招招狠厉,意欲致她于死地。
    她瞥见周重元嘴边突然浮上的诡笑,心里蓦地一沉——他是有意要她的命!
    三人的剑网密不透风地锁住她,沉醉心知难以脱逃,便全神贯注地迎战。瞧出一个破绽,她左掌拍在一人胸口,右手顺势夺剑,身形还未站稳,另外二人的剑已齐齐刺来,她举剑硬挡,臂上的伤口顿时让她脸色一白。
    疼痛引爆了这么多天以来所有的愤怒,委屈,哀伤,不平,在她心头燃起燎原大火,她眸中染上一缕狠色,手上的剑招顿时凌厉起来。
    沉醉是萧沐的嫡传弟子,功夫向来不弱,甚至可以算是高手。只是她并不专心于武学,初衷只是防身,出手难免留些余地,再加上临战经验不多,所以开始落于劣势。而此时,局面竟然大变,那三人明显开始招架不住,手忙脚乱起来。
    周重元没料到她这么厉害,竟连自己手下的死士也抵挡不住,不由一慌,转身急步欲走。
    “周大人,你去哪里?”冰凉的剑刃落在他后颈上,他全身一抖,余光里瞥见那三人已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本来,我还不想杀你,”沉醉咬牙冷声:“是你硬要逼我 ……”
    “砰”地一声,剑身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她手臂一震,剑已脱手。
    “你在干什么?”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杨恪自几丈远的地方走来,身后跟着一群举着火把的将士。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间,他的表情深不可测。
    “侯爷!”周重元像是看见了救星,急忙迎了上去,“郡主一见着我就出言恐吓,要取我的命,我三名随从出手阻拦,也被她刺伤!”
    他分明是恶人先告状,沉醉气红了眼,冷笑一声:“我要取你的命么?那我就成全你,取给你看——”足尖一点,她身形掠起,下一刻左手已锁住周重元的喉间,一个使力,后者已双目微翻,满脸涨红。
    “够了!”杨恪扣住她的手,猛地一甩,她猝不及防,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雪地上。
    “你不要恃宠而骄!”他沉怒地开口,眼里是冰封的淡漠,一直寒到她心里。
    恃宠而骄?她唇边扯起一丝自嘲的苦笑——先是弑父之仇,接着对她不择手段的强留,如今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这就是他的‘宠’么?
    吃力地撑起身体,鲜血浸透了右臂的衣衫,一直染红了她身下的雪地。
    自掌下传来的冰冷,一点点蔓延到全身,冻得她整个人全身发痛,她用尽所有力气才找到支撑她的那一丝骄傲:“那麻烦侯爷把你的‘宠爱’收回去吧,我不稀罕!”
    天下人都认为如今的陆沉醉少了杨恪就完了,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可纵使她一无所有,也不需要他来可怜。
    “难怪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浅浅的嘲弄自他眼底泛起,“不是前一阵还追着闹着要我回应你的心意么,”他轻笑,淡漠的笑容里带着尖刺一般的疏离与冷冽:“怎么,这么快就不要我‘宠爱’了?”
    三十四、酒寒谁遣为重温(二)
    心里漫过一阵绵密的刺痛,她眼前一阵发黑。勉强咽下口中熟悉的腥甜,她缓缓站起身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不是他。”
    说完,她不再看他,挺着脊背直直地往前走去,与他擦身而过。
    他愕然,随即大步跟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沉着脸问:“你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他,不说话,嘴边依然是飘忽的笑容。
    她空洞的眼神让他骤然心惊,他用力,几乎要握碎她的手腕:“说!”
    “我说,你不是他,”她冷冷地开口,因为察觉到他的慌张而感到一丝快意,“你不是我爱的那个杨恪。”
    她爱的杨恪,会为了她的眼泪手足无措,失了镇静;会为了她冰冷的双手,拧紧了眉头,然后握住不肯放开;会在寒夜里,悄悄为她掖好被角,然后静静地看她很久;会于百忙之中,在她兵书上仔细地标上注解;会亲手为她做点心,然后微笑着看她狼吞虎咽。
    他会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就不会为你的喜欢而欢喜,为你的难过而心痛,为你的冲动牵肠挂肚,为你的笑容意乱情迷。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她望着他深沉的脸色,有些挑衅地问。
    她的态度刺伤了他——
    “自以为是的蠢女人——看着我!”他忽然冷笑,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看清楚了吗?眼前这个,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向来痴,从此醉’的男人,你问问你自己,你有足够了解我吗?还是,你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轻轻几句,残酷地击溃她所有的伪装,她盯着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以为会有眼泪,但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以为自己已经魂飞魄散,却还是意识清晰地站在这里面对他冰冷的表情。
    “侯爷,她流血了,让她包扎伤口吧。”有人说。
    他松开了她。
    她木然地往前走——她是要包扎伤口,可是,该包扎哪里?她现在全身都是伤,所有的伤口,看见的,看不见的,都在流血,她那么地痛,痛得希望自己在这一刻就死掉。
    那一天,他是一轮明月,她不经意间仰望,就迷失在那皎洁的清辉里。
    从此,她梦里的那弯玉钩,夕夕成玦。
    浩荡的东海边,师父说,人就像贝壳,只有找到那相属的一半,才能牢牢护起一枚珍珠。
    她从江南的烟雨,一直走进塞北的飞雪里,身后依旧是当时的月光。
    然后才发现,他不是她的另一半贝壳,也不是她的月半弯,而是另一颗遥远的星子,无法触及。
    如果你不是你,那么我是谁?
    长远的岁月里,其实,我记不清你的脸,只记得当日的笑容,深植心中,即使茫茫人海相逢,我也能一眼认出。
    我不是盲目,我只是寂寞,我多么想,从我七岁开始,也有一个人一直陪着我,容忍我的淘气,为我编好看的桃叶蝴蝶,为我欢喜,为我掉泪。
    洞庭荷花盛开,姑苏枫叶转红,钱塘江潮涨起,大理春光明媚,我都会写下来告诉你,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十年,你从来不曾在那日清晨离去,你只是藏在了我的心里,融入了我的身体里,陪着我一同呼吸。
    如果你不是你,那么我如何完整?
    霜湖。
    桃花。
    寿筵。
    雪夜。
    边关。
    亲吻。
    欢爱。
    她记忆里那个笑容。
    深爱的那个男人。
    都渐渐模糊。
    过阵子战事平稳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等我,好吗?
    等到边关平静了,我就不可以带你来看吗?
    誓言如指间的雪花,一点点融化,只剩冰冷。
    而她整个人却像置身于烈焰中,无法脱逃。
    持续的高烧让她陷入意识不清的梦呓,沉重的眼帘抬起,恍惚间看见一双焦急的黑眸,她又疲倦地,缓缓地闭上眼,干裂的唇逸出一声脆弱的叹息:“你是谁?”
    朦胧间,有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颤抖着触碰她汗湿的前额。
    三十五、梦里寒花隔玉箫(一)
    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人坐在她床前。
    沉醉虚弱的身体不由地一颤,直到看清那一身白衣,才松弛下来。
    “终于醒了?”辛远秋看着她,温文一笑,“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看着已经包扎好的右臂,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就这点伤……我还真没用。”
    “外伤引发了伤寒,你体质好,所以也不是很严重,”凤眼锁住她,带着一丝了然,“我想,不是我医术不好,是你自己不愿意醒吧。”
    她屏息,藏在被窝里的双手骤然握成拳。
    她是不愿意醒。
    昏迷的恍惚里,依旧听得见那人轻轻地微笑,感觉得到手指相扣的温暖,专注炙热的眸光,伏在案前挑灯夜读的身影……破碎的片段,有温柔的幻觉。
    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他从来没有改变,假装她仍然可以从背后抱住他娇缠,假装他依旧会看着她无奈而头疼地叹气——梦境是一层虚幻却又安全的外壳,她可以稳妥地蜷缩在里面,只要不睁开眼,就不用面对冰冷残酷的现实。
    “你说话向来都是这么直接么?”她黯然地笑,没有掩饰自己的懦弱。
    “其实,你心里明白这一切,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抬头,静静地迎着他探询的目光:“是,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发生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