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主人专用的戏子,而叔齐,则是主人最宠爱的娈童。叔齐问过我,那么多艺名中,为何一定要选玉玺,我说,因为这名字好听。他道:“你可知,主人为何会选中你。”我说不知。他道:“只因着你的名字。”
    那时,我并没有想太多。直到我出家后,与箜翎的那次交欢,才令我明白了很多事。
    与主人的每次交欢,都是痛极而晕,后又痛极而醒。而叔齐的身上,也总是布满一道道伤痕,或深或浅。那段日子,实在是不想回忆了。
    叔齐是在我进了府的一年后死的。在我的面前,被主人活活折磨死。主人得了病,日渐疯癫。府里的几个歌姬男宠也失了踪。与叔齐谈到时,他日渐苍白的脸上,总是有着隐隐的担忧。那一天,叔齐在水榭熟睡,苍白的脸上,还是一派的自然风流。“叔齐,叔齐。”我唤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答。春风轻抚着水榭边的杨柳,叔齐的发丝也在轻轻飘动着。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摸着他的脸颊,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良久,我感到背后有点寒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我转头看向背后,主人寒着一张脸,冷冷站着。“你好大的狗胆!”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尖利,刺得我全身不住地颤抖。“很好,很好,非常好!”主人冷笑着,走过来。
    我跪倒在地,全身不住地颤抖,口里道:“爷,我......”他一脚踢开我,走上前紧抱住叔齐,狠狠看了我一眼,道:“就你这低贱的戏子,竟敢碰我的东西!”
    我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石桌才停下来。额头有点痛,还有粘粘的东西流下来。我伸手一摸,满手血腥。
    (文中唱曲,选自《盛明杂剧》中的《男王后》第一折。《男王后》为明朝的王冀德所著,该剧第一、二折集中描写了断袖之谊。)
    10
    脔童悲(箜璃篇)
    我想爬起来,可是头开始发晕,左眼被血蒙住了,什么都看不到。**着石桌坐,眼睁睁看着主人向我走来。他居高临下地盯住我,眼神冰冷,里面是嗜血的凶残。他抬脚,照着我的肚子一顿乱踢,我痛得伏倒在地,开始呕吐。
    “汲黯,住手。”他的身后,传来叔齐温润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主人回过头去。越过主人宽大的衣袖,我看到叔齐一向暗含忧愁的眼中,竟有种解脱的欣喜,此时,他的眼睛神采奕奕,不再像口枯井。他就用这样的目光,与主人对视良久。“为什么?”许久,主人喃喃地说,“为什么?事到如今,你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叔齐惨白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美得令我不敢逼视。的
    叔齐笑着道:“您还不明白?这么多年了,由您金榜题名,小登科,官拜侍中,退隐,我都在您身边看着。我被师父赶出寺,但我心甘情愿,一直跟着您。我不是女人,无法为您生儿育女,就如陛下所说的,我与您之间的关系,等到我们死去,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我已经累了,求求您,放我走吧。”
    “......你后悔了?”许久,汲黯道,声音苦涩,“你后悔跟着我?”叔齐摇头,道:“我永生不悔。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爷您高中状元,当您掀开轿帘时,我便已完完全全不悔了。”汲黯慢慢走近叔齐,叔齐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主人弯下腰,他们拥抱在一起,很紧很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要放弃?如果要放弃我,当初就不应该来招惹我!”汲黯埋首在叔齐颈间,低声道。叔齐还在笑着,腮边,却滑下两行清泪。
    “对不起,对不起......”叔齐不停地说,笑着,哭着,“要是当时没有下山......”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抱住汲黯的头,轻轻吻着。
    汲黯的手,潜进了叔齐的衣襟,其实他的手真的很漂亮,食指与中指一样长,骨节分明,肤色是有点发青的白,没有血色,下面那黑色的细细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这样一双手,在叔齐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深深浅浅,交错纵横。叔齐的衣袍被他撕扯开,片片碎帛随着杨柳春风飞落水面,晃荡了几下,漂走了。白瓷般平滑的胸膛,其肌肤润滑如油,泛着冷厉的光。那两点绯色的红樱,汲黯以手抚之,微微颤抖。叔齐在笑,笑得倾国倾城。
    “爷......”我看着叔齐苍白的脸色,想出声提醒汲黯,叔齐轻轻对我摇头,隔着汲黯的肩头,我看到叔齐白得发青的脸上,一派的云淡风轻。粘稠的血盖住了我的视线,我没有力气擦去那血,也不想去擦。之前太医来过,说叔齐已病入膏肓,若再强行进行房事,恐性命堪忧。我不再想了,索性闭上眼,瘫在地上。
    黑暗中,听觉就会变得特别灵敏。
    有些事,你越不想知晓,你就会知晓得越清楚。出家后,有一次,方丈如是道。
    我听到啧啧的水声,还有叔齐低低的呻吟,很清楚。
    “玉玺在这......唔......”
    “别管那些无关的东西。”
    “别再舔了......可......可以了......啊————”
    撞击的声响,一阵急过一阵,伴着急促的喘气声,以及隐忍痛意的呻吟。
    “嗯......啊......爷......慢......慢一点......”
    “叫我的名字,叔齐,叫我......”
    “......爷......汲黯——啊——唔......嗯啊——不————”
    柔情蜜意,全化作一声尖锐惨厉的嘶叫。我睁开眼,透过血雾,看到叔齐软倒在汲黯身下,双手垂落在躺椅侧,随着身上人的动作,无力地晃动着,全身赤裸,没有被汲黯遮住的肌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他张开双腿,仿似破败的布偶娃娃。汲黯紧紧抱着叔齐的头,继续动作着,没有丝毫停顿,一下一下,狠狠撞击着。
    我扑上去,想拉开他,还没碰到汲黯,便被他的手一挥,倒在水榭外。“谁也别想碰他,他是我的!”汲黯冷冷看了我一眼,“就算他把你当弟弟,也不行!”言语间,叔齐突然抽动了下,睁开眼,七孔流血。汲黯冷然的眼神不变,按住叔齐的头,深深吻下去。鲜血,由两人贴合的嘴唇流下,红得刺目。
    叔齐笑着向我道:“玉玺,唱首曲儿吧,就唱《赠童子居福缘》,请你唱......”他咳了口血,紧紧抓住汲黯的颈子。
    我泪流满面,哑声唱道:
    [双调·江头金桂]那里是技痒思猱妄颦轻笑,自是明珠在掌,一见魂销。这温柔少年在何处讨。他身材小巧,衣衫佶倬恰垂鬟。授色双眸俊,藏春片语娇。
    [姐姐插海棠]悄把乖乖低叫,何名姓更何生肖。他笑嘻嘻答应,一一供招。年十五,幼字福缘居为姓,梁溪生小。真通窍,这宿世冤家姓名都好。
    [玉山供]宜居袄庙,疗相思焰腾腾免烧。更宜居绣被帘栊,又宜居玉笋斑僚。应把铜山相劳,尽行处金丸落鸟。便把前鱼比,总难抛,迷魂一世半丢桃。
    [玉枝带六么]想福缘分晓,两般全才得上交。福多缘少枉心焦,虽会面路如遥。有缘无福魂空吊,有缘无福魂空吊。
    “福多缘少枉心焦,虽会面路如遥。有缘无福魂空吊,有缘无福魂空吊。”叔齐跟着唱了几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叔齐低声道,用力在汲黯颈上嵌上十个血腥的指甲印子,像两朵红艳的五瓣梅花。尔后,他的手慢慢地,垂落下来,似是湖边那随风摆动的杨柳般,轻盈优美。我的心凉透了,全身都在颤抖,口里叫着:“叔齐,叔齐,你不要吓我,叔齐......”我爬过去,抖着手想要碰一下他,汲黯把他抱起来,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叔齐脸上,是一派的云淡风轻,血,顺着他的唇角,眼睛,一直流着,氲湿了汲黯身上的白衣。他走过的路上,留下点点血迹。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叔齐,还有汲黯。
    那首曲儿,我总也唱不完,虽只有短短几段。
    关于他与他的事,还有他们之间为世人所不齿的感情,我已不想再回忆起,对于我来说,每日里敲钟念佛,便是最大的幸福。
    十一、并蒂花
    我在灵隐寺能够四处乱晃,是因为后台够硬,这世道,有钱是好,但最好的就是有钱又有权。我没钱,但我除了有个权力似乎很大的师父外,还有个全寺的最高权力者撑腰,那就是方丈,他是我爹的弟弟。
    第一次与方丈见面时,我七岁,正与村长的儿子打架。
    那小子比我高,比我壮,可是照样被我踩在脚下,像被踩了龟壳的乌龟,四肢爬啊爬。我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泥,不小心碰到嘴角,疼得我猛吸气。这臭小子,下手还真重!我忿忿地再踹几脚,那龟儿子哟了几声,楞是不讨饶。
    我还想揍上几拳,一片阴影盖住了我。我抬头,只看见灿烂的阳光从面前的人头戴的斗笠射下。我眯着眼,想看清他的脸,却听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是田喜?”我楞了一下,一不留意,脚下的乌龟爬起来,扬了我一身土,跑了。
    “下次要你好看!”我张着满口土,大叫道。挺挺胸,站直了,可还是只到那人的胸口,我没好气地问:“你谁啊?”
    他弯下腰,我这才看清眼前这张脸,惊讶道:“爹啊,你怎么出家了呢?”那有着阿爹的脸,却穿着僧袍的人笑了:“我出家前是你爹的弟弟,带我去见你爹吧。”
    回到竹舍时,阿爹趴在檐下的竹榻上睡觉。阿爹与这位和尚都跟不老的妖怪似的,从我懂事起,他那张脸就没变过。
    每次我问他年龄时,都会被揍一顿,后来出家了,我去问方丈,他也敲了下我的光头,双手合十道:“常言道,人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你明知会被打,却还是想知道,这是痴,也是命,你若不改进,会过得很辛苦的。不过话说回来,能改的,就不是命了,你还是保持这样好了。”我脑子转了一圈,回到原点,问:“那方丈您到底贵庚了?”他袖子一挥,把我赶出禅房。事后师父点评道:“那贼秃在故弄玄虚,你若变得乖巧,我们就找不到出气渠道了。”
    话题拉开太远了,回到我跟方丈的命运相遇吧。那时的方丈看到阿爹,立刻扑了过去,巴着爹的睡脸死命掐,死命揉。那张被村里大婶普遍认为是祸害的脸,被蹂躏成了个柿饼。阿爹揉着眼睛爬起来,看清眼前的人,马上搂得死紧,边摸着边说:“原来你没死啊,太好了,你还活着。”方丈道:“照约定,我来带他走。”阿爹听了,面色一白,道:“可是......”方丈正色道:“不要忘了,当年是我的帮助,你才能与崔翎成亲,我差点便死了,也是那女人欠我的!”
    阿爹沉默了一会,望望站在一旁的我,道:“阿喜啊,你要不要当和尚?”我想了想,问:“当和尚有酒吃吗?”方丈道:“有,我们寺里没什么戒律的。”我说:“好,我要做和尚。”阿爹听了,好似松了口气,他对方丈道:“好了,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也算是还了我们夫妻俩欠你的情分。”方丈听他讲完,面色一僵。
    方丈要我去收拾个小包袱,马上便走。我边走边回头望他们,看到方丈慢慢凑近阿爹,因为戴了斗笠,遮住了两人的头,也不知他们俩在干嘛。我回到小竹屋,包了几个大馒头,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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