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上前柔声道:“凌小姐不必太过担心,我先叫人送你回府,一有消息便知会你。”云织默默摇头,只不言语,朱恃知她想守在这里等候消息,便也不勉强,自叫宫人过来上茶伺候。
    连衣巷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觅华立在巷中,一面指挥众人搬运物什,一面和众街坊拱手道别,间或抬头望上去,只见远华一直站在楼上瞧着自己,神色凝重,心中也只得一叹,只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固执。
    远华看他面上神色洋洋,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滋味,听见青莲轻轻上来,便回身一笑,携过她的手道:“在这里这么久,多得姑娘照顾,明日便要走了,这几两银子,也不知够不够房租?”
    青莲接过钱,踯躅道:“骆姐姐真的不随棠大哥去将军府?”远华回过头看着觅华,幽幽道:“我和他终是不合,还是各行其路的好。”看了看青莲,见她大大的眼睛中茫然若失,又笑道:“别怪我多嘴,你是个好姑娘,只是觅华心不在此间,不如趁早放下的好。”青莲面上一阵红晕,随即又有些发白,只缓缓低下头去。夕阳西下,却被对面的房屋挡住了,阴影中两人沉默无语,只静静看着楼下一片嘈杂,不多会儿,青莲便自下去了。
    远华心中感慨万千,正欲进屋,却见一人挤到觅华身边,耳语几句,觅华便随他到一边站定,那人面白无须,看去上说不出的古怪,像是宫中太监的模样,她心中一阵疑惑,却见那人将一封书信交给觅华,觅华接过来看了,面色便有些沉重,她见那人匆匆离去了,忙下得楼来,上前问道:“什么事?”
    觅华道:“也没什么事。”远华心中狐疑,抢过那信一看,只觉半空中一声霹雳,便有些站不住,抓住觅华衣袖,道:“我跟你一起去。”觅华道:“姐姐不要多事,我自去了就是,你去只怕会更麻烦。”欲摆脱她,却见她紧紧抓住自己袖子,只不放手,只得无奈道:“你随我去远远看着就是,只不许上前。”带了她跃上马背,快马加鞭往城外官道急急纵去。
    远华坐在觅华身后,心中隐隐一丝恐惧,只觉风声厉厉,路途遥遥,时间那般漫长,似乎永远也没有赶到的时刻,终于行至一片林间,远远听见一阵厮杀之声,觅华便顿住马蹄,将她接下马,叮嘱道:“你只在这儿看着,万不可过来。”抽出腰中佩刀,揉身上前。远华心中突突乱跳,隐在一颗树后,往那边望去,只见残阳如血,林中一片斑驳,四处已倒了几人,当中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南思羽的身影,一颗心便似要从胸膛中蹦了出来,浑身发软,不由跌坐在地上。
    思羽身上已中了多处刀伤,已是浑身浴血,渐渐眼前发黑,忽见觅华提刀上前,不由精神一阵,那人与他厮杀了半日,早已气力不支,便有些抵挡不住,觅华上前也只一刀便将他砍到在地,思羽喜道:“你怎么来了?”觅华沉着一张脸,也不言语,扬起手中单刀便向他挥去,思羽大吃一惊,不及抵挡,只得一闪,刀锋已嵌入胸前半寸,鲜血喷涌而出,他气急攻心,不由道:“你……”一阵剧痛袭来,他双眼一黑,便昏厥过去。
    觅华正待上前挥刀,忽然一个黑影扑过来护在思羽身前,他愣了一下,定睛看去,却是姐姐面色苍白,紧紧抱住思羽,怒目注视着自己,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觅华咬牙道:“姐姐快让开,杀了这人便一切无碍。”远华直直立在他身前,一字一顿道:“你若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觅华嘴角微微一抖,道:“此人大势已去,姐姐何须再护着他?如今四皇子权势遮天,如不杀了此人,又怎能得他信任?”远华冷笑道:“原来你竟是如此忘恩负义、贪慕权势之人,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求王爷寻你。”觅华怒道:“姐姐——”远华喝道:“住口!你若如此执迷不悟,便不要再唤我姐姐。你若还念你我姐弟之情,今日就放过他。”
    觅华不耐,便欲上前拉开远华,远华只死死抱着思羽,张口便在觅华臂上狠狠咬去,觅华只得松手,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见她瘦弱的身子坚定地立在自己面前,纹丝不动,就似千军万马也不可摧倒,那刀便再也挥不下去。最后一丝光线消逝在林间,天色便渐渐昏暗下来,一阵晚风吹过,血腥之气便弥漫在周围,远华冷冷看着觅华,牙关瑟瑟发抖,心中一片悲凉绝望。觅华长叹了一口气,手中单刀不由缓缓垂下。
    孟扶辞了觅华,便匆匆来到沐青住处,见沐青正在收拾包袱,便忙上前细细将此事说了,沐青恨道:“想不到他们恨王爷如此。”寻过长剑,便欲出门,孟扶向他施了一礼,道:“有劳将军了,我这就回去向殿下回话。”正说间,却见一个少女寻来,见了沐青,便问:“你上哪儿去?”
    沐青见她一身杏色纱裙,挽了一个包裹,清秀的脸上含了一股英气,一双凤目定定看着自己,心中疑惑,道:“你是……”少女扑哧一笑,道:“我是王简平,你不认得我了?”沐青怒气上涌,拔出长剑指着她,冷然道:“你来干什么?若不是你忘恩负义,王爷怎会落到如此下场?”简平惊道:“那事儿又不是我说的,我跟爹爹大吵了一通,特意来找你,你动不动拿剑指着我干什么?”鼓起腮帮,将他长剑撂开。
    沐青有些尴尬,收了剑问她:“真不是你说的?”简平白他一眼:“说了不是就不是,你不信算了。”沐青便与孟扶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均猛地省过来,孟扶道:“糟了——”话未说完,沐青已冲了出去,简平在后呼道:“等等我……”便与孟扶追过去。
    沐青心中万分焦急,只不停挥鞭,不多时,经过一片林间,见地上横了几具尸体,忙滚下马来,仔细看去,只见其中一具尸体血肉模糊,面上已被砍得乱七八糟,身上穿着思羽那件已看不出颜色的菱白色长袍,旁边一个玉冠被劈为两截,正是思羽常戴的那玉冠,沐青只觉心中被狠狠抽了一刀,跪在那尸体前,哭道:“王爷……是我来迟了……”
    孟扶和简平在后面跟来,孟扶上前看过那尸体,也不由长叹道:“想不到棠将军居然是四皇子的人,老奴必得尽快向殿下告之此事。”沐青闻所未闻,只放声大哭,孟扶默然片刻,便自去了。王简平上前扶住沐青,也暗暗垂泪,沐青铁拳紧握,钢牙暗咬,望天吼道:“王爷放心,沐青一定替你报仇。”夜风阵阵,呜咽吹过林间,简平只觉黑暗中鬼影憧憧,张牙舞爪扑来,不由瑟缩紧了紧衣领,往沐青身边依去,沐青心中悲愤,恍然不觉。
    正凄惶间,忽听一声细细的声音传来:“沐将军……”简平吓了一跳,指甲几乎嵌到沐青肉里去,沐青跳起身来,四下里寻去,扒开一弄草丛,只见一人倚树而坐,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双眼熠熠发亮,怀中似乎抱着一人,鲜血还在滴滴落下,不由呆住了。
    云织坐在朱恃书房内,呆呆看着桌上蜡烛,只见烛泪四溢,缓缓凝成怪异的形状,她木然坐了半日,未换过一个姿势,竟然也不觉得酸痛,只觉得沙漏声在心上一粒粒响过,也不知是何时辰了。
    朱恃坐在案前,奏折堆了一桌,却也无心去看,望了望云织,欲言又止,终是起身过来,道:“已过了三更了,凌小姐还是先回府……”云织凄然摇头,忽然烛火一闪,门开处,孟扶已进来,朱恃忙迎上前去。
    云织缓缓立起身来,定定望着两人良久,终见朱恃慢慢转过身来,面上一片惨白,疾咳了几声,咳出一口鲜血,孟扶忙上前扶住,惊道:“殿下……”朱恃胸膛起伏,眼光亮得出奇,伸手将案上茶盏狠狠拂落,呯呯两声,摔碎在地下,茶水便四下里溅了开去。
    云织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再也支持不住,身子软软倒下,迷糊间觉得一人抢过来搂住自己,远远在自己耳边唤道:“凌小姐……”
    回乡(1)
    夜凉如水,日间的热气消失无踪,夜风不断吹来,林中血腥已散去,偶尔树叶一阵簌簌,却是乌鸦展翅飞走,留下一声刺耳的啼叫,令人悚然心惊。
    远华将思羽紧紧抱在怀中,只觉他气若游丝,血虽然已经止住,但仍昏迷不醒,浑身一片冰凉,他身上的鲜血凝在她身上,吸去了她最后一丝热度,夜风吹过,便如一刀刀割在皮肤上,直从身上痛到心底。她的手一直搭在他的脉搏上,仰头痴痴望着天边,祈盼那启明星快快亮起,可这黑夜就似一生那般漫长,黎明仿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久久不会到来。
    王简平倚在沐青肩头,昏昏睡去。沐青睁着一双眼睛,不时看看远华怀中的思羽,不发一言。远华忽道:“沐将军……”沐青忙应了一声,只听她道:“我寻思着,王爷的伤势需得将养几日方可上路,一会城门开了,你到城南集市上找一个叫赵彪的人,就说是骆远华有事相求,若他什么也不问,就请他雇一辆马车,过来接我和王爷。”沐青问:“那赵彪可靠得住?”远华苦笑:“如今也只得试一试了,我住的地方怕是有人看着,不能回去。”简平已醒过来,便道:“我去好了,又没人认识我。”沐青便点点头:“也好,”又道:“快天明了,我们也先挪个地方,就怕他们不放心过来查看。”
    远华低下头去看思羽,朦胧中见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似是痛苦非常,便轻轻将手抚上他眉头,点了点头,沐青与简平起身去另寻了隐蔽之处,来扶远华过去,远华方觉全身都已僵硬,微微一动,身体便像炸开似的疼痛,沐青默默抱过思羽,简平搭过远华手臂,将她负在背上,沐青诧异望了她一眼,简平道:“看什么?没见过力气大的女子?”
    一时三人挪过地方,天色终于亮了起来,简平便自进城,沐青去寻了水过来,远华细细滴在思羽唇上,沐青道:“骆姑娘……”她心下也自惶恐,只强笑道:“放心,王爷的伤势只要好好休养几日,应无大碍。”沐青便不说话,晨光自林中树梢间越过,照在身上,她却仍觉得僵冷无比。
    等了半日,终见简平引了赵彪赶着一辆马车过来,赵彪见了远华,忙跳下来,远华笑道:“赵大哥,这次真要麻烦你了。”赵彪道:“骆姑娘说哪里话,快快上车。”简平拿出两套衣服道:“先换了衣服罢,你俩身上都是血迹,要是不慎给官兵看见,怕是不妙。”沐青便又看了她一眼,简平冲他一笑,远华便自去林间换过衣服,回来见思羽身上血肉早已凝在一处,只得将衣服胡乱套在他身上,所幸赵彪一路横眉吆喝,官兵见他凶狠,倒无人拦住问话。
    到了赵彪家中,赵彪娘子早已收拾了一间屋子,赵彪与沐青便将思羽抬到床上,远华写了一张方子交予简平,请她照方抓药,又对赵彪道:“还有一事相求赵大哥:我的药箱还留在连衣巷中,只有请赵大哥走一趟,只是需得小心,除了青莲姑娘,不可让别人知晓。”赵彪点点头,便与简平出去了。
    远华方请赵彪娘子烧了热水进来,将思羽身上的衣服剪开,那贴身的衣物被血粘住,来回几次也脱不下来,她便用温水细细化开,方慢慢揭下来,沐青在旁看时,见他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也不免暗暗心惊。
    远华便将他身上的污血拭去,不一会儿,盆中之水已变作暗紫色,沐青便出去另换水进来,待换得五六盆,终将他身上血迹拭尽,她方去查看他身上伤口,但见浑身上下皆是刀伤和剑伤,青紫累累,几乎没有一处好的皮肉,胸口上一道深深的刀痕,她知是觅华所为,不由暗暗咬牙,见那伤口深及内腑,恐已伤及经脉,心中更是焦急万端。
    不一会儿,赵彪已取了药箱回来,她寻到一丸药膏,请赵彪取酒来化开了,轻轻搽在别处较浅的伤口上,又取过一瓶白药,将药末撒了些在胸口伤处,也不敢多用药,便用白绫紧紧将伤口裹住。沐青松了一口气,见她又伸手去探他额头,眉头紧蹙,便出声问道:“怎样?”远华道:“有些发烧,”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思索了片刻,便对赵彪道:“赵大哥这里可有人参?”赵彪道:“我去买。”沐青忙取出一锭银子交予他。
    远华方拂去额上汗珠,坐到床边拉过他的手,却也只紧紧握住,目光凝注在他脸上,只是默然不语。
    不多会儿,赵彪和简平便都回转,远华掐开他牙关,将参汤喂入他口中,却又四下溢了出来,她只一勺勺喂过去,也不知到底被他咽下去多少,直把一碗参汤喂完,便立起身道:“如今也只得看他自己造化了,若能挺得过今晚,便应无碍。”一时赵彪娘子进来请吃饭,众人便随她上了饭桌,俱都沉默无言。
    远华食不下咽,吃了几口便搁了碗,简平倒是很快吃完,又添了一碗,沐青看了她片刻,道:“这两日多亏了王小姐,不过你出来这么久,府上怕是十分担心,我们也不敢再耽搁小姐。”简平停住口,想了半日,方问沐青:“你有何打算?”沐青道:“我待王爷无碍后,便想去扬州看看我爹娘。”
    简平便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