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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觅华僵在帐中,只觉浑身已被冷汗浸湿,心中疑思万端,见他去远了,方如梦初醒,忙追出帐去,见巡逻的士兵正往这边过来,不由大声喝道:“都死哪儿去了?营中来了贼也不知道?快给我四处搜查,抓到来历不明之人,一律格杀勿论!”那巡逻领队见他脸色铁青,忙唯唯应了,率众领命而去。
    思羽出了觅华营帐,刚寻到远华,却见火光四起,巡逻之人已四面涌来,远华顿足道:“糟了,你随我来。”拉住思羽,在兵帐间绕来绕去,不多会儿,便奔至一堆草垛旁,思羽揭开草垛上蒙着的油布,两人翻身上来,远华便抱起一捆干草,散在身上,又拉下油布,紧紧将两人裹住。
    觅华见四处火光冲天,心下方稍稍安定,忽又想起一事,忙唤过那巡逻领队,道:“那贼子已被我砍了两刀,想来此时已命丧黄泉,众兄弟日间幸苦了,就不用再搜了,各自回帐好好歇息,待明日再搜罢。”那领队道:“将军体恤众兄弟,我等自然感激不尽,不过怕还是将那贼子抓到放心些。”觅华冷笑道:“我说了不用便不用,你莫非不信我?”那领队只得躬身道:“不敢,既然将军认为无碍,待明日再搜便是。”行了一礼,转身自去遣散众人。
    觅华冷冷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松了口气,方才神思慌乱,竟未曾想到此人乃是朱暄所派,幸亏及时喝止,不然若被他搜到南思羽,自己上回放他之事便也败露无遗。他一路走回营帐,又在帐外加了几个侍卫,方梳洗了睡下,将佩刀压在枕下,心中暗自盘算。
    思羽和远华伏在草垛中,不多时,却见火光渐渐熄灭,呼啸声也逐渐减弱,巡逻之人竟四下散去,远华心中疑惑,悄声对思羽道:“也许不是来寻你的。”思羽心下明白,却不好说穿,只轻轻一笑。两人又等了良久,不见动静,便悄悄钻出草垛,一路出了兵营。
    行了半日,远华回身一望,只见兵营中点点灯火已淹没在茫茫白雪中,便问思羽:“你可有住处?”见他摇头,便道:“我和爷爷寄住在山上一处猎户家中,正好那猎户去了深山里,你若愿意,便和爷爷挤一挤,过了今晚再另寻住处可好?”
    思羽点头,道:“正该去见过骆老。”侧过头去细细看她,只见她双颊冻得通红,便笑道:“穿这么多,还觉得冷?”远华道:“此处也真是寒冷,汾州虽然也下雪,却暖和多了。”
    思羽一笑:“此处自然比不得汾州。我听沐青说你们来了这里,却想不到这时还未回去。”远华面上忧色浮现,道:“爷爷的身子不大好,也只能过了冬天再上路。”
    思羽忍不住问道:“骆老可见过了觅华?”远华道:“我找到爷爷前他便见过了,见到我时只对我说今后不要再提起他……”
    思羽无法接口,两人沉默片刻,思羽又笑道:“你怎么会在兵营中?”远华道:“这里的人多以猎物为食,镇上买不到粮食,爷爷又吃不惯这些荤腥,我便到兵营中作了军医,好向他们要点粮食。”思羽便问:“觅华可知道?”她默默点头,半晌方道:“他自然知道,不过他也不愿见我,这样也好,各自落得清净。”
    思羽心中微微叹气,不再多言。两人攀上一处山崖,穿过一片松林,不一会儿便见一间木屋隐在松林后面,远华引他进了屋,唤道:“爷爷,您瞧谁来了?”骆崎山睡在炕上,见思羽跟进来,不由大喜,强坐起身呵呵笑道:“南公子怎么来了?我正嫌闷得慌,总算有人来陪我下棋了。”
    远华忙上前扶住他,笑道:“爷爷真是糊涂了,这里哪有棋?”骆崎山咳了一阵,道:“要下棋还不容易,难道非要正正经经的棋盘棋子才行?”思羽过来坐在骆崎山床边,笑道:“骆老说得是,棋盘简单,画一张便成了,这棋子嘛,此处不是有松树吗?”
    骆崎山含笑不语,只连连点头,远华板了脸道:“不许下棋,太耗神思了。”又对思羽道:“你先坐会儿,我去熬两碗姜汤。”思羽见她抽身出去了,便转过脸细细打量骆崎山,只见他形容枯槁,面上现出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知他病势沉重,便道:“骆小姐说得是,保重身体要紧。”
    骆崎山笑道:“远华总是大惊小怪的,我天天困在床上,没病便也给闷出病来了,不理她。”思羽听说,便也不好再说,又陪骆崎山说了一会儿话,远华已端了两碗姜汤进来,递了一碗给思羽,扶着骆崎山,喂了他半碗,自己将剩下半碗喝了,又去屋角升起火来。
    屋外雪花不断飘落在房顶树梢上,积得重了,便可听见屋外松枝断裂的声音,屋中火光融融,祖孙两人笑语声声,温暖四溢,思羽喝下那碗姜汤,只觉得周身暖意洋洋,他孤身漂泊了一段时日,此刻竟恍然有种错觉,似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四肢百骸便都一阵舒松。不一会儿,远华又熬了几碗粥,烧了一盘野味过来,思羽一面吃,一面笑道:“怎么手艺也不见进步?”远华白他一眼:“有得吃就不错了,不许挑剔。”骆岐山望着他俩,但笑不语。
    吃过晚饭,骆崎山精神不支,便沉沉睡去,思羽出了房门,走至崖边站定,极目望去,只见天地一片苍茫萧索,远处望月关静静峙立,就似一弯月牙嵌在山坳中,仿佛可闻见狼嚎声声,在那望月关下厉厉回荡。
    远华在屋中见他呆呆站在崖边,瑟瑟寒风吹起他的衣裾,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便似乎隐在皑皑雪地间,她犹豫片刻,便披了棉袄,悄悄走到他身边,见他静静望着远处,目光迷茫,不禁出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思羽闻声,也不转头,良久方缓缓道:“我一直在想,当日北征之时,放走脱木尔,究竟是对是错?我以前总认为自己是对的,”苦笑两声,又道:“可如今也不能肯定了,也许当日我真不该放走他。”
    远华不出声,想了片刻,便问:“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思羽想不到她会这样问,凝神思索片刻,便道:“我还是会放走他救下沐青。”
    远华笑道:“若是我,也会这么做。”思羽转头看她,只见她面上浮现着甜甜的笑意,雪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双颊还留着淡淡的红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我也不懂什么道理,我只知道,我万万不能看着别人在我面前失去性命,若我可以救他,便要拼尽全力。”思羽微微一笑:“若是一个蒙古人在你面前,你也会救他么?”
    远华正色道:“若他并未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坏事,为何不能?”思羽默然,半晌方悠悠道:“也许我应该在他放了沐青后再追上他?”
    远华笑道:“他背信弃义是他的事,你何苦学他?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罢,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你若真觉得当日做得不够妥当,便要想办法如何去弥补,你老念着过去,难道就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思羽细细思索一番,心下倒也深以为然,面上却笑道:“你说的也有理,不过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人人犯了错误都可不必内疚,只需想出弥补的法子便可心安理得?”
    远华收了面上笑容,转身便走,一面道:“就当我没说过,你自己慢慢想罢。”
    思羽含笑看着她,见她臃肿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方转头回望那弯月牙,他自扬州听闻此事以来,心中就一直苦苦追思,此刻回味她的话语,只觉得多日的苦恼竟随着这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开去,心头一阵轻松,寒风迎面扑来,却也不觉得寒冷。
    边关(2)
    琅琅玉阶,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被凌乱的脚步踏碎了,溅上点点泥浆,便似白玉蒙尘,不复完璧,朱恃默默自奉天殿出来,扑面刮来一阵寒风,便有些气息不稳,他紧紧身上衣衫,正待加快脚步,却听身后朱暄唤道:“皇兄请留步!”
    朱恃只得驻足,朱暄几步赶上前来,见他眉头紧锁,心下暗自得意,便笑道:“皇兄可还是为了边关之事担忧?当初皇兄也定是看重棠将军之能才一力保荐他去镇守边关,怎么如今反倒担起心来了?”朱恃听他语带嘲讽,面上一副自得之色,便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四弟不是即刻便要出发去边关了么?棠将军虽经验尚浅,只要能守得边关一月,待四弟一到,我自然也便安枕无忧了。”
    朱暄洋洋得意:“父皇终于准我出征了,我此去定要擒住那脱木尔,砍下他首级献给父皇。”朱恃点头道:“那便等四弟的好消息了。”
    正说间,朱定双手拢在袖中,闲闲自殿内出来,远远望见两人,顿了顿脚步,便将头一转,从殿前长廊去了,朱暄笑道:“三哥怕还是有些不自在,待我出征回来,咱们兄弟好好聚上一聚,可不要生了嫌隙才是。”
    朱恃便只一笑,也不答话,向朱暄略一点头,便沿阶而下,朱暄道:“皇兄慢走。”回转身追上朱定,道:“天下绝色女子多得是,三哥这是何苦?他如今毕竟还是太子,也不可太轻慢了。”朱定恨恨道:“若不是他半路里横插过来,凌云织早就是我的人了。”朱暄笑道:“昨日我那里倒是新送来了几个娇俏的女子,三哥不如随我去看看,有中意的便带回去可好?”朱定方面现喜色,道:“还是你我兄弟要好。”
    朱恃回至寝宫,孟扶已在门前相候,见他进来,忙赶上前将一个暖手炉递到他手上,朱恃问道:“沐青那边怎样?”孟扶点头:“殿下放心,一切都好。”朱恃便道:“今夜掌灯时分,你将他带进来,我已安排好,到时带他去面见父皇。”孟扶应了,抬首见他面无表情,立在门边默默思索,犹豫了片刻,便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刚从皇后宫里回来,好像有些不对……”
    朱恃一惊,忙向云织房中赶去,进了秋雁园,只见云织一身藕色衣裙,披了一件同色披风,正在园中指挥宫人将一箱东西从房中搬出。这秋雁园当日按照云织所好由工匠造了几只形态各异的石雕大雁,分立在山石亭台之上,她此刻正倚在一只石雁下,园中白雪皑皑,反射出刺目的光线,便模糊了她纤瘦的身影边缘,淡淡晕染开去,似真似幻,仿佛便要随同那只石雁一并羽化登仙而去。
    朱恃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便停步不前,云织听见脚步声,回身一望,见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便道:“方才在母后那说起祝寿的事儿,我竟忘了准备贺礼,也不知道这时准备还来得及不?”
    朱恃收回目光,上前细看她箱中的东西,笑道:“你带进来的东西怕是没有母后喜欢的,我早让孟扶备下了,一会让他给你送过来。”顿了顿,轻声问道:“今日母后又给你气受了?”
    云织默然摇了摇头,朱恃拿起箱中一副山水画展开细看,看了半晌,云织终忍不住道:“今日母后问起你的饮食起居,我答不出来,母后便训了我几句,倒也没重说。”
    朱恃将画卷起放入箱中,直起身子,吩咐宫人将箱子抬回屋中,方转头看着云织:“一会还是让孟扶细细说给你罢,母后日后若再问起,也好应对过去。”云织不语,朱恃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笑道:“也只是面上的功夫罢了,你再委屈一段时日,待日后思羽回了京,我总会想办法让你二人团聚。”
    云织心中一阵酸苦交织,将头低下,只来回摆弄腰间衣带,朱恃转开目光,望着园中那几只展翅欲飞的大雁,悠悠道:“若当日知道思羽还在人世,我断不会如此莽撞,你心中可会怨我?”云织摇头苦笑:“我怎会怪你?若不是你,我早就……”朱恃止住她的话,道:“如此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你近来消瘦了许多,我已让太医给你开了张方子,你好好调养一下,母后那边若有什么事儿,尽管说与我知,不必顾虑什么。”
    云织心下乱成一团,只默默点头,园中寒风沥沥,她的发间粘了几片枯叶,朱恃不由上前替她拈起,云织见他抬手向自己头上拂来,心中一慌,不由退后一步,他愣了片刻,方收了手,摊开手掌,那几片枯叶便轻轻飘落在雪地上,他自嘲一笑,便转身出去了。
    云织茫然无措,只立在园中,凝目望着雪地上那几片枯黄的败叶。不多会儿,抬头见孟扶已捧了一个匣子进园来,忙迎上前去,孟扶笑道:“殿下要老奴将准备的贺礼给娘娘送过来,娘娘看看,可合意不?”云织接过,见是紫檀木精雕细琢的一个精巧匣子,打开一看,内中置了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在日光下色泽温润柔和,一望便知价值不菲,她心下感激,便笑道:“有劳公公了。”
    孟扶道:“殿下一月前就吩咐老奴备下了,娘娘别怪老奴多嘴,老奴自小在殿下身前伺候,还从未见过殿下对别人如此上心过……”云织闻言有些诧异,却又觉得心头掠过一丝暖意,抬头见孟扶欲言又止,便合上匣子,嫣然笑道:“殿下平日有什么喜好,还望公公相告。”孟扶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