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天晚上他从外面应酬回来,满身酒气,喝得醉熏熏的,半夜突然从床上滚下来,就中风了。”
    “唉,又是因为酒?”天朗喃喃自语般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微蓝。她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表情冷淡地把脸转过去。
    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天朗立刻走上前打开车门,示意微蓝坐进去后,他才从另一边上车,关上车门。
    是这冷酷高傲的家伙突然转性了,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假洋鬼子都学会了绅士风度?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再没有交谈。
    一路无话。
    出租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
    天朗抢先付了钱,然后下车,走到另一边为微蓝打开车门。
    微蓝低头跨出车门时,他突然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夏微蓝,这八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微笑着关上车门,身型笔直地向住院部走去。
    毫无疑问,在澳大利亚呆了这么多年,他更加潇洒俊逸,也更加沉稳了。原来的落拓不羁沉到骨子里,成了教人心动的内敛气质。
    天朗比那些当红的偶像明星更多一种书卷味,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贵气,像个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英俊王子。
    王子?微蓝轻轻摇头,她的世界里早就没有王子了!
    夏云生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
    他面容苍白,还有些浮肿,嘴角斜得很厉害。秦桑影坐在病床边,不停地用毛巾为他擦着淌出的口水。
    听见房门推开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立在走廊上的天朗,猛地站起来,颤抖着叫了一声:“天朗,你总算回来了!”
    天朗迳直走过去。他长大了,成为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站在母亲面前,已经需要低头俯视她的头顶。
    秦桑影有一刻的恍惚,以为见到了他的生父。他们父子太像了,有同样俊挺的身材,完美的五官,浓黑的眉毛和迷人的浅褐色眼睛,只是天朗没有他父亲身上的痞气。
    天朗的目光停留在夏云生身上,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悸。
    这个纵横商场、春风得意的男人,竟然变得如此狼狈?幸好他在熟睡,否则在自己面前,该是怎样的不堪?
    天朗扶着母亲在椅子上坐下,听她语带哽咽地述说夏云生的病情和公司面临的困境。
    “虽然你爸爸住的是最好的病房,用的是最好的药物,但医生说,中风引起的偏瘫,不可能完全恢复到以前,能够下床走路就很不错了……”
    “你爸爸生病以后,公司内部一团糟,群龙无首,所以才急电招你回来……”
    “云天公司是你爸爸一生的心血。而我什么都不懂,瑞阳还是个孩子,现在也只有你能帮你爸爸!”
    “微蓝……她同意吗?”天朗轻声问。
    “我没有意见。”
    一个低哑的嗓音乍然响起。
    微蓝站在病房门口,神情淡漠。
    “你要考虑清楚,云天公司,那可是夏家的!”
    天朗盯着她的眼睛冷静而睿智,还带着淡淡的嘲弄。
    她避开他的视线,垂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我这次是请假来看爸爸的,明天就回省城了。”
    “哦,忘了跟你说,微蓝大学毕业后就留在省城。”秦桑影向儿子解释道,“她跳了好几次槽,现在进了一家银行,薪水高,工作又清闲。”
    “在银行工作?你学的是金融专业,也算学以致用!”
    微蓝微微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念的是金融专业?
    从医院回来后,秦天朗就变得很沉默。
    他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耳朵却在捕捉客厅另一端微蓝和瑞阳的对话。
    “姐姐,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已经十岁的夏瑞阳,皮肤白皙,五官秀气,长得很像微蓝。但他的大双眼皮,眉鼻之间的轮廓又颇似秦天朗。
    他和他们两人都有血缘关系,却和微蓝更亲近些。
    正在收拾行李的微蓝停下忙碌的手。她轻揉瑞阳黑亮的短发,温柔地说:“姐姐要上班啊。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瑞阳若有所思地望着微蓝。
    “姐姐!”他用一种不属于孩子的严肃口吻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
    微蓝有些意外和惊讶,深吸一口气,她低低地:“你听谁说的?”
    “我没有听谁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妈妈!”
    她不自禁地一颤,转过头,与秦天朗锐利的眸光碰个正着。
    微蓝收回目光,望向瑞阳。
    “你是我唯一的小弟弟,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她咬咬牙,“姐姐也不是不想留在家里,只是,姐姐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啊。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
    “你有男朋友了,是不是?”瑞阳打断她的话,“妈妈说过,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
    微蓝心下一凛。
    她努力想做得轻松,却徒然挤出一个苍凉的笑。
    “姐姐没有男朋友,姐姐也不想嫁人。”
    “骗人!”瑞阳低下头,“你以后肯定会结婚的。”
    自从父亲病倒,母亲无暇顾及他。瑞阳变得早熟,看上去不再是十岁的小孩子。
    微蓝呆怔地看着他。
    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映在瑞阳的小脸上,苍白而忧郁。
    “家”,是多么温馨甜蜜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快乐呢?
    瑞阳上楼去了。
    偌大一间客厅,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微蓝半跪在地上,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往小旅行袋里塞。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她好像一直在流浪,从母亲的家,到父亲的家,再到学校……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音乐。
    是那首很多年前的老歌:
    “……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
    虽然我不曾有温暖的家
    但是我一样渐渐地长大
    ……”
    这首歌流行时,她正好失去了“温暖”的家。她所做的种种,只是想要一个家,一个可归属、得庇护的“家”。
    其实,这不是歌声,是瑞阳在弹钢琴。
    生活在富裕温暖的家庭,拥有父母双亲的宠爱,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竟然会喜欢这首歌。
    秦天朗眉心微皱。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头转向微蓝。她完全沉浸在琴声中,浓黑的眼瞳里,是深不见底的忧伤,还有一些迷茫和怅惘。
    他的心蓦地抽紧。
    她在想什么?她那样的人,也会偶尔流露出无助的神情吗?像一只迷途离群的羔羊,找不着母亲,找不着家?
    待天朗觉察时,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用低沉的声音问:“你真的要走?真的舍得走?”
    微蓝被吓了一跳。
    她疑惑地抬头,发现天朗正静静地俯视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冷漠和讥诮。
    微蓝眸光一黯,恢复了平素的淡然。
    她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站起身来,说:“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天朗紧盯着她深幽的瞳仁。
    “一直以来,你都在和我争,都在向我宣称,你才是夏家真正的继承人,而我只是一个野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年十五岁的你,不惜牺牲色相勾引我,蓄意栽赃陷害。小小年纪就城府极深。如今的你,心机比当年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会把云天公司拱手相让?”
    微蓝扬起睫毛,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双眼迷迷蒙蒙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这种被人当成透明人的感觉让天朗很不爽。
    “夏微蓝,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是这个样子的?”她开口,喉中极干涩。
    天朗微愕,他好像听不懂她说话了。
    停顿了大约五秒钟,微蓝脸上浮起薄弱的笑意:
    “自从跨进这个家的那天开始,我把你和你母亲当作不能相容的仇敌,争斗了十多年。现在我才发现,你们只是假想敌,我真正想抗争的,不是你们,而是命运!”
    微蓝的脸上仍挂着笑,眼中却透出一股冷冽。
    “秦天朗,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像你认为的这样坏吧?”
    她提起旅行袋,从他身边绕过,迳直走上楼去。
    02
    夏天过完了,便是秋天。
    天空特别晴蓝,宁静高远。几丝薄薄的云,浮在天际,像若有若无的轻烟。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得微蓝有点昏昏欲睡。
    她坐在行驶的公交车中,神情淡淡的,听着旁边两个女孩在聊天。
    “瑶瑶,我表姨开了一家婚介所,你要不要登记试试看?”
    “得了,婚介所能有好男人?”说话的女孩不屑一顾,“条件稍好一点的男人早让别人抢光了,还需要去婚介所?”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女孩说,“也许这个男人曾经受过什么挫折,比如失恋、童年不幸……”
    “就像言情小说里的男猪脚,有成功的事业,英俊潇洒,又对你一往情深。别做梦了!现实里才没有这种男人呢!”瑶瑶不以为然地说,“真正生活里的男人,要么猥琐平凡,要么风流成性,不会只对你一个人专情。当他要你的时候,像一头野兽;不要你的时候,就像扔一块抹布一样。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说毒害了!”
    “野兽?”女孩羞红了脸,“你怎么用这么难听的一个词?”
    “男人本来就是野兽,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没一个好东西!”那个叫瑶瑶的愤愤不平地说。
    ……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有同事怂恿微蓝去婚介所登记,同一间办公室的老大姐,还说要把自己的表弟介绍给她。
    二十六岁“高龄”,还没有男朋友,在别人眼中总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同事眼中的微蓝,沉静温婉,大方得体,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孩。
    孰不知,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爱了。大学里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带给她的,除了痛还有什么?
    留在这座城市,好像有点自虐。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那个见证她和楚涵无数次亲吻的车站。
    楚涵……
    两年来,微蓝一直对这个名字守口如瓶,甚至以为自己会忘记。但每当看见街角转弯处的“火鸟天堂”酒吧,心就会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是微蓝心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不去碰触。
    以为这样就不会再疼,可是,谁又能够真的骗过自己?
    微蓝在银行的信贷部工作。
    她刚刚从外面收了一笔贷款回来,一脚踏进办公室,同事阿玲就高声叫:“微蓝,你才回来呀?快,主任叫你去会客室!”
    有什么重要客人吗?
    “一个超酷越帅超有型的男人。听说还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点名道姓要你接待。”阿玲冲她眨眨眼,“这样的商界精英青年才俊,微蓝,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哦!”
    微蓝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压根儿不信。谁不知道,阿玲是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