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用加,这样就可以了,”他道,“本就是又苦又酸,加了糖也不过欲盖弥彰。”
天真的手轻颤了一下,转身退回到沙发坐下。
“有来无往非礼也,天真,”刚饮下一口苦涩的汁液,他已然出声,黑眸凝视她,“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这个周末过得如何?”
他的眼睛,总是淡定的,似乎对一切漫不经心,但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那里面有让人心惊的锐利和明亮。
天真听见自己干涩的笑声:“你过得怎样?”
“也还可以,”他微微一笑,“只不过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好。”她点头。
“故事是这样的,”秦浅倚进靠椅,娓娓道来,“有一天,一位其貌不扬的男士,带着一位十分艳丽的小姐,来到商场选了一个价值不菲的louis vuitton手袋。付款时,男士掏出支票本,十分潇洒地签了一张支票。店员有些为难,因为这对夫妇是第一次来购物。男士看穿了店员的心思,冷静地对店员说:‘您担心这是一张空头支票,对吗?今天是周六,银行关门。我建议您把支票和手袋都留下,等到星期一支票兑现之后,再请您把手袋送到这位小姐的府上。您看这样行不行?’于是店员放下心来,欣然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大方地承诺递送手袋的费用由该店承担,他本人将会亲自把这件事给办妥。但当星期一店员拿着支票去银行入账,发现支票果真是张空头支票,愤怒的店员打电话给那位顾客,顾客对他说:‘这没有什么什么要紧啊,您和我都没有损失。上星期六的晚上那位小姐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多谢你的合作。’”
“天真,你知道这个故事在告诉我们什么道理?”他讲完,微笑着问她。
天真握着咖啡的手指关节泛白。
“你看,那位女士和那个店员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对于未来抱以太过美好的预期,因此忽略了潜在的风险。”秦浅看着她,语气轻柔,“天真,你这样聪明,一定知道没有抓在手里的成功是不算的,就算已有小胜,前路漫漫,有些道该不该绕,有些险路值不值得走,你都会考虑清楚,是不是?”
“有些话不妨直说。”天真冷声回答,终于明白真正的戏码已经开始上演。
“我以为,有些事不必等我来问。”他脸上的笑意未散,语气却十分淡漠。
原来,他是在等自己主动交代。
“你想听什么?”天真自嘲一笑。
“段天真,”许是她轻率的态度,让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就断我们是在做生意,也要讲诚信吧。”
曾经她觉得他的声音低沉动听,仿佛温柔拨动的琴弦,而此刻,同样迷人的声音,却似一道凌厉的闪电,劈痛她的心。
已经很久,她以为心不会再这么痛了。
可时隔多年,那种血液都缓缓凝结成冰的感觉,又开始在shen体里蔓延。
“你说得对,”她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就算做生意,也要讲诚信。”
望着他深黑不见底的眼眸,她的眼圈却开始泛红,可她仍倔强地笑着,丝毫也不回避他的目光。
“不过,恕我无法接受你的指责和侮辱,”她冷冷出声,“不管你信不信,我做到了我的忠诚,当你没有做到你的信任。”
他抿紧唇,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没有言语。
她解下那根项链,搁在他桌上。
“真好笑是不是?”她轻声开口,“我花钱,原本是买你的问心无愧,却买了滴眼泪。”
说完这一句,她转身离开,却在握上门把的时候,又转过头来。
那一刻,秦浅觉得自己的心蓦地纠紧。
“对了,”她忍着泪意,轻声一笑,“还要告诉你,我一直知道风险的存在,但对于未来,却从没有太过美好的预期。”
透过半掩的百叶窗,隐隐可见她疾步离开的身影。
而他坐在原地,很久都没动一下。
三十六、亡秦必楚
“秦先生,thomas,好久不见啊。”刚进餐厅,绕进屏风,年近六十的店经理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
“福伯。”秦浅笑着和他打招呼。
“坐这边吧,比较安静,”福伯将他们领至最好的位置,“老板昨天刚去曼城了,要不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是很久没见到阿南了,大家都忙,”秦浅微笑,“等他回来再聚就是。”
“先看要什么点心吧,我让他们先准备,”福伯把菜单递给他们,“喝什么?”
“thomas点就好了,我看他现在比我熟。”秦浅笑道。
“福伯,我爱dim sum。”thomas表情诙谐地耸肩。
“要龙井还是碧螺春?”福伯按他们以前的习惯问。
秦浅迟疑了一下。
“福伯,有没有六安瓜片?”他问。
“这茶还真没有,”福伯愣了一下,“秦先生,英国人也就知道茉莉花绿茶,就算是华人,喝中国茶的还是少。”
“没关系,我就问问,”秦浅摆摆手,淡淡一笑,“那就沏壶铁观音吧。”
“六安瓜片?”thomas略懂中文,有些好奇地问他,“那是什么,kevin?”
“一种绿茶。”他轻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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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地暖故独宜茶,大江以北则称六安……怎么,是不是开始发现我的魅力了?
嫣然笑语不经意间轻轻浮在耳边,晶莹剔透的茶水冲入杯中,水雾升腾里,他忽然有些失神。
“秦先生啊,我经常看到好多女仔拎着kevin 的纸袋到店里来食饭,还好开心地谈你,猜你有没有拍拖呢。”福伯亲手从侍者托盘上端了点心布菜。
秦浅只是淡笑,没有说话。
“福伯,什么是‘拍拖’?”thomas蹙眉,对于新词汇很是好奇。
“我讲啊,他需要一个girlfriend!”福伯笑呵呵地开口,用极其不准的英文发音解释。
“对,你说的对。”thomas赞同地拍他的肩,语气调侃地望着对面表情沉默 的男人。
“你拿我开玩笑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待福伯离开,秦浅喝了口茶,淡然出声。
“我这不是还没有机会么,要是有,我一定抓住,”thomas笑,蓝眸注视着他,“kevin,我们都不能为过去而活着。”
“过去又怎么了?你们有名的首相丘吉尔还说过——你回首看得越远,你向前也会看得越远。”秦浅缓缓出声,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语气。
“当你看深渊够久时,深渊也会会看向你——这是尼采说的,”thomas挑眉回敬,“你知道,有时候带着点疯狂偏激的人往往最为纯真,能看到实情。”
“可是你我都已不是疯狂能纯真的年纪,”秦浅笑,修长的指转了一下玻璃杯,里头的茶叶轻轻飘浮,他的眼神有一些恍惚。
“你哟啊买什么自己决定就好了,不用问我……”身旁的有人经过,打着电话。
——真好笑是不是?我花钱,原本是买你的问心无愧,却买了滴眼泪。
倔强的声音又在心头隐隐飘过。
他这是怎么了?眉心轻蹙,他有些气闷地想。
从上午到现在,更确切地说,从上周六晚上到现在,他都被莫名其妙的思绪所困扰着。
许多画面,声音,总是会不经意地蹿上心头,挑战着他素来平静淡定的心情。
会议室里,他听过她压抑的哭声,巴黎街头,他看见她落寞地弹唱,他带着伤心醉酒的她回家,第一次拥抱是她最无助的时候要求的,那一夜他听她讲述心底的那些阴暗……他知道她所有的伤痛,脆弱,茫然,所以也明白曾经的那份感情,和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清楚记得,午夜街头,那一对相拥的年轻身影,一眼望去,那样动人的风景,连周围的灯火都阑珊失色。
触到了她震惊的目光,他视若无睹地转过头。
烫着了手,他也若无其事地弹指烟灰。
他依旧握着酒杯,和同伴们谈笑风生,只是突然有些心不在焉。
——请你让我相信,这世上仍还有值得你喜欢的人。
她曾望着他说,眼中含泪,却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就像今天在他办公室他明明红了眼眶,背影却依旧决然。
喜欢,什么是喜欢?
他自嘲地一笑,已经不愿再去想,为何上午在等不到她一句解释时,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会轻易瓦解。
他那些话很刻薄,她知道。
可已经说道如此绝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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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jean明天和另外两名同事去德国,和那边几个代理商会谈。”thomas瞅着他沉默的表情道。
“是么?”握杯的手微微一顿,秦浅神色平静地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拆开筷子上的纸套,“去几天?”
“要去柏林,法兰克福,慕尼黑,还有多特蒙德,所以要三天的样子。”thomas答。
“哦,”秦浅点了下头,“这个叉烧酥今天做得有点油,你脂肪肝,少吃一点,吃虾饺吧。”
thomas一怔,看着他半响,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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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下午茶点,jean带回来的巧克力……”
“呵呵,我最爱的feodona的薄板……”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秦浅抬起头,透过半掩的百叶窗,望着外面的人影攒动。
只是数秒,他的视线又回到设计图中去。
“kevin,jean给你的。”rita敲门进来,把包装精美的金属盒放在桌上,又转身离去。
秦浅依旧聚精会神地望着电脑屏幕,房间里此时的安静,和外面享用下午茶的气氛截然不同。
许久之后,他才靠在椅子上,黑眸静静注视那个盒子。
她回来了。
拆开包装,里面也是巧克力,和别人并无不同。
她似乎没有幼稚地和他赌气,依旧一视同仁地给他带份小礼物。
掰了一小块巧克力放入口中,浓烈的苦涩感在舌尖漫开,一直滑入肺腑。
他忍不住怀疑,这是他吃过的最苦的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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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门,熟悉的身影顿时跃入眼帘,她还没有离开设计部。
这一瞬间,他不由一怔,停住脚步。
她背对着他,正在和一名同事说话,窗外午后的阳光,正透过明净的玻璃照进来,淡淡的光晕笼着她的侧脸,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在微笑。
她已经不是初遇时那个茫然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成长,变得潇洒坚强。
他也可以想象她的笑容,灿烂明媚,像暖混的花开。
收回视线,他继续往前走。
而她却突然转过身来。
猝不及防,僵在嘴角,然后慢慢消失。
而他,始终神情淡淡,却在发现她表情变化时,胸口微微一痛。
天真瞪着他,觉得一颗心被生生地揪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几天,奔波忙碌,也看到许多美丽的异国风景,她以为自己是充实的,快乐的,直到此刻,在这一眼看到他的瞬间,她才知道所有都是假的——那些她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笑容,轻松愉快的心情,繁忙工作带来的充实,都是假的。
她的心,仍空落落的,仍在痛着,酸楚着,胸口绷紧的一根弦,在看到几步远外的这张脸,一下子就断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挽回她可怜的尊严。
“嗨,老板。”她主动打招呼,嘴角带着礼貌的笑容,从他身边走过。
他跟在她后面,也走向电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