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催泪苦情年代戏。戏里恶婆婆要强行带走儿子遗留下的孩子,回去续香火,失去丈夫的寡妇委在尘埃里,抱着恶婆婆的小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求婆婆不要带走自己的孩子,小男孩儿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想回到母亲的怀抱。
    朝阳抖了抖,中国的婆媳关系本就复杂,再经电视剧无限放大,越看越心惊。难怪底下的年轻人说,现在找老婆真难,又要有车有房,又要父母双亡。
    如此说来,他也是找不到老婆的。虽说有车有房,可是家中二老健在,还有一个离过婚带着女儿在家啃老的妹妹,恐怕女孩子要望而却步了。
    朝阳暗暗纳闷,怎么又想到找老婆的问题上了?赶紧换台。
    这台更绝,是一档情感谈话类节目,男女嘉宾对峙般分坐主持人左右,各方派亲友上台来攻击指责对方,男女当事人统统板着一张便秘脸。女嘉宾说,我的智商往前推三百年,往后推三百年,上下六百年,没有人能超越我。
    “噗!”朝阳一口茶当空喷了出来。
    这姑娘长得跟山顶洞人似的,自我感觉却好得吓煞人。
    不,这不是一档谈话节目,这分明就是一档娱乐节目。
    朝阳被雷到了,赶紧换台,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那位师爷,喷血不止。
    这时朝阳听见后门门铃响,便起身出去开门。
    开门处,朝阳看见穿黑色羽绒服,戴兔毛耳套大口罩的亭亭,肩上背着一个大号包包,正站在台阶上。
    看见他来看门,亭亭在口罩后头微笑,眼睛变成两弯月芽。
    “章朝阳。”声音爽脆,仿佛珠玉相击。
    朝阳想不到竟会是亭亭,有片刻错愕,随即也微笑,“你好,亭亭。”
    “能进去吗?”
    “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两人同时说。
    然后亭亭在口罩里咧嘴嘿嘿笑,朝阳则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之致。”
    这次朝阳把亭亭让进前头客堂间,倒了杯白开水给亭亭,同时看了看落地钟,八点四十五分。
    “吃过饭吗?”想起她上次来的时候是九点多,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亭亭却点点头,“我从单位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的快餐店吃了碗小馄饨。”
    亭亭本打算下班就过来,还了乐扣乐扣食品盒,向章朝阳聊表谢意就回家去吃饭的。可是没想到,策划会开完开选题会,一开就到八点。开完会萧姐说大家一起去吃个饭罢,算是欢迎新同事。亭亭是特意告假,并且答应下次补上,才没有跟大部队一起去欢乐时光的。
    等目送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去吃饭唱歌,亭亭悲催地发现自己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哪里好意思再饿得肚子叽里咕噜叫地去章朝阳那边?所以赶紧跑到广电大楼对面的中式快餐店叫了一碗小馄饨,垫吧垫吧,然后才过来的。
    “减肥?”朝阳挑眉。根据他的目测,亭亭身高大约五英尺八英寸的样子,体重却好象连一百斤都没有的感觉。
    亭亭大力摇头,这种工作强度,满大街跑,如果还要减肥,小命就没了。只是工作关系,三餐不定,所以一直脾胃不和,总也吃不胖罢了。
    朝阳将室内的暖气开大一些,“你坐一会儿,看看电视,我去厨房找点东西给你吃。”
    亭亭张了张嘴,想说我还了东西表达过谢意就要走了,可是朝阳却挥了挥手,“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想起上次吃过的好喝的荠菜鸡丝粥,还有皮蛋拌豆腐,美味泡菜,亭亭厚了厚脸皮,脱了羽绒服,坐下,看电视。
    当香味儿自空气中飘散开来,似无形的手抓住了亭亭的嗅觉的时候,亭亭正为电视里小矮个姑娘无限膨胀的自信心而目瞪口呆。
    亭亭自认接触的人已经够多够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了,可是此女实在是她有生以来所见的人当中,上推三百年下推三百年绝无仅有的人物。
    倘使那位以木槿属花为名的姐姐的无病呻吟,是效颦的东施,此女则完全是东施的山寨,太shock了。
    章朝阳端着托盘进来时,电视里山顶洞姑娘无远弗界的自信正喷薄而出。
    朝阳笑起来,“来吃东西罢。”
    “哦。”亭亭把电视关了,蓦然想起这不是家里,便吐吐舌头,“习惯成自然。”
    “没关系,我吃饭的时候也不爱看电视。”朝阳将托盘放在沙发前的条几上,端出上头的青花盘子和旁边的两个小碗。
    亭亭倾身看去,不由得垂涎三尺。
    “我不客气了。”亭亭美食节目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章朝阳端上来的这一盘虾籽捞面,上头铺着厚厚一层炒成深赫色的虾籽,下头的面粗细略略不均,分明是手擀面条,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
    亭亭拿过筷子,夹起面条送到嘴里,面条筋道弹牙,虾籽饱满,几乎能听见被牙齿咬破时发出的“吱啵”声,愉悦了味觉,也愉悦了听觉。
    吃一口虾籽捞面,再佐一口芥末凉拌黑木耳,青芥辣和一点点醋的酸味,和着黑木耳的清脆口感,顿时化去了捞面的油腻。再喝一口紫菜虾皮汤……
    亭亭眯起眼睛,这真是神仙也不换的美好生活。
    朝阳看着女孩子吃得七情上面,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下柔软。很多年以前,他还没有现在的好手艺,曾经给心爱的女孩子做过几次饭,女孩子吃得矜持,然后甜蜜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说,朝阳,你对我真好,以后你烧饭我洗衣……
    朝阳摇摇头。他久不想起那段逝去感情,不知恁地,看着面前女孩儿吃东西时的欢畅表情,那黯然神伤的过往,却一点一滴地浮了上来。
    他所爱的女孩子,可曾想过,他也是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为了让她能吃一顿他亲手烧的东西,跑回家去向父母请教,还要被妹妹嘲笑,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那么爱,那么渴望给所爱的人幸福,那么努力地为两人的明天工作,换得的却是一句不切实际,一句我们分手罢,叫他情何以堪?
    耳里却听见女孩子唏噜噜将最后一点捞面吸进嘴里,然后喝点最后一点汤,放下筷子的声音。
    朝阳强迫自己从淡淡哀伤的记忆当中回到现实里。
    “哗,章朝阳,你的手艺真好!可以开私房菜馆了!我保证天天光顾。”亭亭抽过条几上的面巾纸擦嘴巴。
    朝阳看着亭亭吃了面和芥末木耳,又喝了热汤后,红扑扑的脸,微笑,“你要是喜欢,就当这里是私房菜馆好了,欢迎你随时赏光。”
    “真的?!”亭亭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嘿嘿傻笑着拿双手捧一下脸颊,想也知道人家是客气。
    “手机给我。”
    做啥?亭亭挑眉。
    朝阳便伸出手。
    亭亭乖乖摸出手机来交到朝阳掌心里,银灰色全金属外壳的手机,在他修长干净的手上,显得有些小。
    朝阳用亭亭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上拨号,将亭亭的号码储存在自己的手机里,又回拨亭亭的手机,替她储存了自己的号码,然后还给亭亭。
    “喏,我的号码,章朝阳。想过来吃饭,打个电话。”
    亭亭将手机接过,那上头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烙在了她的手心上。
    朝阳抬眼看一看钟,“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
    亭亭腹诽,怎么吃完饭就逐客?
    朝阳笑一笑,女孩子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即使骑着电动脚踏车,也不保证就能摆脱坏人,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肚子里虽然嘀咕,亭亭还是站起身来,拖过自己的大包包,拉开拉链,取出里头的红色绉纱口袋,“差点儿忘记正事。谢谢你上次送我的泡菜,很好吃。”
    朝阳接过口袋,送亭亭出门。
    亭亭出了门,回身向朝阳挥手,取了小翠,上了车骑出几米,亭亭回头,只看见章朝阳还站在门内目送她,那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孤单而冷清。亭亭心里的一角,忽然有个声音说,你应该给他一个拥抱。另一个声音则跳出来说,不,不是拥抱,而是……
    而是什么呢?
    那个声音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有些无赖地道,反正不是拥抱就是了!
    8.故人
    经理打电话给章朝阳,“老板,有一间新来埠拓展业务的外资企业想借我们的会所开年会……”
    朝阳停下手头工作,“你知道会所的规矩,直接回绝他们就好。”
    “可是对方说过来开年会的都是公司的中高层领导,如果年会体验让他们满意,他们或者会加入会所,以后年节的活动都放在会所举行。”
    朝阳沉吟片刻,对方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所以经理才会犹豫,打电话过来请示。
    但,既然是会所,有时候注重的就是私密性,并不能向利益妥协。
    “你可以介绍集团旗下的其他酒店或者饭店酒吧给他们,如果对方还是坚持的话,你让他们来找我谈。”朝阳最后说。
    会所经理长出一口气。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如今钱财送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自家老板就是这样一个人,规矩就是规矩,怎样也不肯稍做妥协。本以为自己要硬着头皮拒客了,不料老板一力应承,由他本人出面,那是再好不过。
    接了电话,过了两天,没有动静,朝阳以为这事大抵就过去了。
    不料这天上午朝阳接到公关公司电话。
    对方是经理秘书,讲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您好,我是史督华公关公司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的秘书。”
    何欣月?朝阳的脑海里掀起波澜,只是不动声色,听女秘书来与他约时间。
    朝阳考虑了一下,约了次日上午九点。
    女秘书记录下时间地点,再次确认以后,礼貌地挂断电话。
    朝阳放下电话,按下通话键,原准备叫秘书进来,替他查一查资料,最终还是松开手,自行上网搜索。
    如今有网络,万事皆在手,有摆渡婶,亦有谷哥娘。
    朝阳打开网页,对着电脑内置的麦克风轻轻说:史督华公关公司,何欣月。
    软件很快地进行语音识别,然后给出相关选项。
    朝阳点进搜索结果浏览。
    这就是他们当年研发的软件,主要针对肢体、视力残疾和不懂得键盘输入法的人群,方便他们能使用电脑。
    这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软件研制成功,推向市场以后,大获好评,使得许多残疾人和中老年人得以自由地浏览网页,下载文件。软件不但能识别语音,还可以将文字转化为音频,并且能翻译成多国语言与方言。
    他们的公司就是靠这款软件的专利与生产销售,掘到了第一桶金。
    如今六年过去,公司已经筹备上市,当初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只是——那个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却已经离他而去了。
    摆渡婶的结果没有令人失望,详细介绍了这家美资公关公司的前世今生,以及现任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甚至还贴心地附有何女士的照片。
    朝阳放眼过去,果然是故人。
    少女飘逸轻灵的神态已经褪去,染上亲切却世故的老练,再不是白裙飘摇,而是一袭名牌套装,长发也已经剪短,削得极富层次感,衬得整个人干练而清爽。
    朝阳关上网页,轻轻拉开办公桌的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只红色丝绒盒子,不用打开,朝阳也能清晰地忆起那里头五十分大小钻石戒指的每一个切面的华光。
    他当年不是没有钱买更大更好的钻石给恋人,他只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买而已。父母都说,既然要求婚,何妨先从家里支钱,这又不丢人。连彼时还未高中毕业的妹妹都挤兑他说,小心嫂子看不上眼,这么小一粒。
    不料被妹妹一语成谶。
    他甚至连取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伊人已经决然而去。
    朝阳关上抽屉,笑一笑,当年只得六千多元一只的五十分白金钻石戒指,如今市价要一万不止。当年住在小公寓里埋头苦干的毛头小伙子,如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