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视而不见的。随意地回拨了最后一通黄尚的未接电话,我望着宿舍屋顶雪白墙壁,想起两天前离开的小镇,即使在冬天也有亮晃晃的日光,明媚地让人嫉妒。
湛蓝的天,悠闲的云,充沛的阳光,我家也有,所以,其实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吧……
想到这里我一惊,以前从不曾考虑过的念头,怎么会这么自然而然地闯入我脑海。没有细思量的功夫,手机那端响起黄尚的声音,
“武胜男,你在哪里?”
我以为突然玩失踪,依黄尚的性格肯定会先国粹伺候,再剖析人性对我进行深刻教育。而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既疲倦又沉重,像很困难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在,在宿舍。黄尚,你怎么了?”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心莫名地揪起来。
“来我家。”
一道命令,他提高了音量,甚至不给我继续说话的机会就挂断电话。这太反常了,直觉告诉我,他不像在开玩笑,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出原因。
不敢再怠慢,舟车劳顿回来,我又风尘仆仆地往黄尚家里赶。气喘吁吁地站在黄尚家门前,我深呼吸几次平稳心跳敲了敲门。片刻过后,谁能想到居然是小糖豆站在我面前。
他穿着一身黑衣,没有戴他标志性的太师眼镜,包子脸肿得大了好几号,眼睛也是又红又肿,上下眼皮叠成一条线,几乎快瞅不见眼珠子了。开门看到我,他一下子扑进我怀里,哇哇大哭,
“武胜男,没了,姨妈没了……”
姨妈?米芮遥?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听错了?
蹲下身,我拉着小糖豆,焦急地问他怎么回事,小家伙早哭得泣不成声,话都讲不出来,眼泪鼻涕泛滥满脸。我越叫他别哭,他越哭地厉害,我的心也就越发忧虑。僵持了一会儿,我才像忽然找回智商一样想到,黄尚不是还在家嘛。
手牵小糖豆进屋,一股刺鼻的酒味迎面扑来,装修豪华的客厅里乱成一团糟,歪三倒四的啤酒罐随处可见。同样一袭黑色西装的黄尚低头坐在沙发上,木头般一动不动。“黄尚,到底怎么了?”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我心头倒抽一口凉气。不过十天不见,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瘦得脱了形,原本贼亮贼亮的眼睛,仿佛被抽去光泽和精气,变得黯淡,蒙上一层灰褐。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又看过很久,喑哑开口:
“武胜男,米芮遥死了,她那么好的女孩,怎么就死了呢!?不应该呀!”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有龟裂的嘴唇上下起合,像是没灵魂的躯体,散发着腐烂味道。只在说到最后四个字,他才流露丝痛苦和绝望。
我自小性格叛逆,却生活顺遂,从没有经历过亲人或身边朋友去世的境遇。黄尚说米芮遥死了,三两秒里,我简直无法相信,根本不知道死亡对我意味着什么。
低头看看小糖豆,他紧握着我的手还在低低抽泣,所以死亡之于他,是恸哭不止。再看向黄尚,他已经颓废回进屋时朽木一样的姿态,所以死亡之于他,是失魂落魄。
之于我呢?
米芮遥是城堡里令人艳羡的公主,没有徐陌舟,我想不会把她移到自己的脑海里变成效仿的对象。这么多年,我和她从来不是朋友,也从来不是敌人,两人之间有不算近的距离,但我的年少回忆里,她又举足轻重。
所以她离世了,仿佛我沉甸甸的往昔光阴被硬生生抽走一块,自然会难过不舍。
房间里有一种怪异的死寂弥漫开来,压抑呼吸,我知道不合时宜,还是问出了口,
“生病还是?”
“车祸。”黄尚轻声答道,“十天前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
十天前,我离开这座城市,而米芮遥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不是巧合,是讽刺。难道因为她的生活太完满,连上天都嫉妒了吗?
“今天是她的葬礼。”黄尚抬起头视线与我相遇,听不出意味如何地对我说,“徐陌舟没有来参加。”
我很意外,随即问道:“为什么?”
小糖豆不知怎的忽然又放声大哭,他使劲儿拽着我的手,哽哽咽咽地说:“姨夫也不见了,不见了……”
“米芮遥过世的第三天,徐陌舟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人找得到他。”黄尚用双手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努力振作起来,
“武胜男,你说我不是真的爱上米芮遥,原本我也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等遇到更漂亮更完美的女人,又会狂热爱恋。这十天我过下来,真生不如死,希望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可米芮遥再也没有了,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两个字——‘完了’,我的爱情完了,我的人生完了,我的一切都完了。但我不能离开她,哪怕她从来不知道我爱她,哪怕她不可能再等到我来爱她。
“可徐陌舟他人呢,跑啦!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婚妻的葬礼,我操,他不参加!武胜男,你告诉我,我配不配爱米芮遥,有没有这个资格?”
黄尚激动地站起来,像一头被群队抛弃的孤狼,始终被忽略漠视着,一朝爆发,必须用咆哮才能表达对同类的愤怒。
他说的没有错,我一直以为八年的守候才是爱,以为相知相伴相濡以沫才是爱,以为只有万能的时间才能打磨出最刻骨铭心的爱情。
其实,我错了。面对黄尚,我无话可说。
“你骗人!”
小糖豆兀然高喊,跺起脚,“姨夫,姨夫不会逃跑,你不可以骂他!姨妈是姨夫全世界最喜欢的人,他,他,他……”
毕竟是孩子,说到动情处嘴一拙,心里的话表达不出来,小糖豆脸都涨红了。他执着地像只小牛犊,不愿示弱,双手扯动我的衣角,求助般地说:
“武胜男,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帮我找到姨夫,对不对?”
此话从何说起呀?!徐陌舟有意避世,我纵使再厉害也不可能会晓得他的踪迹。躲不掉小糖豆热切的目光,说不出能趁他心的话,我犹豫再三,反复再三,依旧开不了口。
“武胜男,你帮我,帮我嘛,”小糖豆哭得更大声,俩小胳膊晃来晃去,扯着我衣角死活不放,“你帮我找到姨夫,我,我长大了一定娶你。”
这回,我可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那日病床前的玩笑话,如今竟成了他口中分量最足的誓言,我想拒绝,恐怕也忍不下心。
“我想想办法吧。”
做出妥协,给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孩子永远是最好骗的,他就那么愿意相信我,抱着我的腿说我很好很好。只是黄尚的眉眼间,荡漾开的情愁我读不懂。似嘲笑,似埋怨,似将与我划清界线,我统统接受,因为甚至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立场,去完成小糖豆的请求。
当给小家伙一个补偿,是我疏忽大意,害他曾置身危险境地。
可徐陌舟,你到底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剩余三万字结局,九月初放上来。
新现言:
全世界都知道丁恕不是善类,所以作为他技术一流的好情人,我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女人……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由性而爱的故事。
☆、爱之匙
对于徐陌舟的去向,我未曾妄加揣测,不经意地灵感闪现,又笃定非常。身在南行的火车里,我觉得自己这十天一直在路上,没有归途。这样也好,至少自以为过得充实,乱人忧愁的俗事打扰,感觉被需要着,求一种所谓的存在感。
冬日清晨的阳光隔着车窗玻璃,有瞧得见的温暖,柔柔地,轻轻地挥洒在我正对面一位清丽的短发女孩身上。她托腮望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和江璿睿一样,嘴角有天生的笑弧,只看样子,就会觉得是个没有烦恼的快乐人。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女孩转过头,投以我大方微笑,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大红苹果,递到我面前,
“吃吗?”
陌生人突来的热情,我防备心理作祟犹豫着,她又说:“放心吧,我不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今天忘记照魔镜了,嘻嘻嘻。”
用不长但修剪地很整齐地手指划过苹果,她故意夸张地模仿电影里女巫的尖锐笑声,全然不顾旁边乘客的侧目。
“谢谢你!”
我接过苹果,放在鼻子前使劲闻一闻,让清甜香气充盈鼻腔,再狠狠地咬下一口,细细嚼着对她笑。孤单路上,因为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和一个甜滋滋的大苹果,而变得有趣起来。
“我最喜欢吃带皮的苹果,带点粗糙的感觉。”拉近距离,女孩打开了话匣子,“可我男朋友不知道,以前每天早上都会把一个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摆在我面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他吗?”
她眉角上扬伴着尾音上扬,见我摇头,笑容甜如蜜。
“因为他追了我很多年,我一直对他没什么感觉。直到有一天吃完饭,他削苹果给我吃。他是个左撇子,削苹果的样子很奇怪,也很不熟练,偏偏特别认真,边削还边说:‘我性格比较内向,不太会说话,人又沉闷,追你这么多年总追不上,挺笨的。每次泄气的时候,我就想,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一个让我鼓起勇气追求的女孩了。所以,能给你削苹果,我觉得很开心。’
“当时,我的心就融化了。几年来,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全心全意对我的好,好像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令我怦然心动。他其实一点也不笨,用一个简单的举动,给了我等待寻找很多年的那种感觉,那种被爱击中的感觉。”
女孩言语间那种被幸福覆盖的表情,我似曾相识。很久之前,馄饨摊老板娘讲起她体贴的丈夫时,亦是如此。
馄饨摊老板每个清晨按下的闹钟,男人笨拙的手里削出的苹果,都是一把爱之匙,打开老板娘和女孩心门,释放爱情的无穷力量。我的那把钥匙和一个人有关,不敢心平气和地去一一回想,怕控制不住思念如潮涌,将我掩埋……
“呜——”
火车鸣笛,缓缓停车进站。这座不知名的小小站台,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士兵站岗,个个手握钢枪,笔直而立。
女孩不再说话,又看向窗外,眼神悠远,嘴角含笑,像是静静默默地注视着站台上的某个士兵。
“看到左手边第三个了吗?他是我男朋友,帅不帅?”
凝望窗外的动作没变,她忽而开口,手指轻点车窗。我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寻看向她所说的地方。离得有些远,我根本看不清那个士兵的模样,甚至瞧不出和周围其他的士兵的差别。回看向女孩,她几乎是用痴迷的笑脸迎着那个方向,仿佛远处的男友一定会看在眼里。
他的帅,她看得到。她的笑,他怎么能看不到!
思念遥遥相对,情意无尽,无人能打扰。
直到火车再次鸣笛,缓缓启动,女孩激动地站起来,对着窗外拼命挥手。所有乘客都投去好奇的目光,站台上没有一个送行的人,这个女孩的举止太怪异。
此刻,她的世界没有别人,只有相隔半个站台的他。她出不去,他给不了回应,我们会离男人站岗的位置越来越近,而火车会越开越快,真是一场悲伤而残忍的分别。
就在窗口正面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