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雪色冷着脸问:“你怎么没说,佛像后面还有一具尸体?”
    朱灰灰假装惊奇:“咦?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苍蝇都告诉你们了呀!”
    枫雪色和流玥无言,这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报复呢!
    “好吧,既然苍蝇没说,那么我说好了。告诉两位一个好消息,佛像后面那位被塞在锦幔下面的师太,正是与我同渡一船的那位。”
    枫雪色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这算好消息?”
    朱灰灰捂着脑袋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个懒腰,然后拍拍屁股上的土,喜孜孜地道:“大侠,这位师太已经吹灯拔蜡,现在真的没小的什么事了,您可以放我走了吧?”
    枫雪色哼了一声:“看到那件事的人都死了,你就不怕自己也被人砍了?”
    朱灰灰道:“我本来也没知道多少,而且全都告诉您老人家了,坏人杀我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杀您……”所以再跟着你混,老子这条命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休得啰嗦!”枫雪色训道。谁说这丫头傻了?打起小算盘,比猴子都精!只是,难道线索真的从此就断了吗?朱灰灰拾的两件涩情之物,又是什么人留下的呢?这位师太死状与其他人都不相同,别人姿态自然,唯有她被塞在锦幔后面,而且凶手杀她之时似乎行动甚是匆匆……
    想了很久,枫雪色总觉得疑点甚多,理不清个头绪。他叹了口气,怕还有什么遗漏,便与流玥重新在庵里仔细探查了一遍,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于是离开了落梅庵。
    《江湖天很晴》 第三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五(2)
    穿过梅林,回到三岔路处,枫雪色的白马兀自在山坡下等待主人,而朱灰灰那头小黑毛驴,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朱灰灰骂骂咧咧:“早知道这头蠢驴要逃,老子先砍了它一条腿黄焖了再说!”难怪大爷动不动就要砍自己的腿,原来对付不老实的家伙,砍腿是最好的办法。
    枫雪色也不理她,只问道:“流玥兄将往何处去?”
    流玥笑道:“左右最近无事,便随枫兄安排,即使只为了恩师之女,这落梅庵灭门之案,流玥也是要插上一脚的!”他撮唇而啸。
    遥遥地,梅林深处传来一声马嘶,一匹高头健马跑了出来。那马全身黄毛,油光水滑,无一杂色,长长的鬃毛迎风飞扬,尾长而垂地,看上去就像一头黄玉狮子。
    枫雪色赞道:“好一匹黄龙玉狮骢!”
    流玥笑道:“枫兄的飞电风雪驹,也是世间罕见的名种!”
    朱灰灰妒忌地看看人家那两匹马,奶奶的,难道让她跟在马屁股后面一溜小跑不成?就凭自己那两条小细腿,不可能追得上这两匹马的!她摸摸肚子,胃已经很瘪了,别说追着马跑,只怕多走几步,就得一头栽倒在地,去和那些尼姑作伴……
    流玥甚是体贴,微笑着道:“时已过午,我这里带有肉脯糕饼,大家不妨用些点心再走。”
    枫雪色点头同意:“也好!”
    听到附近有汩汩的流水之声,两人牵着马,觅着水声走去。行不多时,在山石之间,发现一条清浅的溪流,穿过梅林,潺潺流向远方。
    将两匹马放去饮水吃草,枫雪色和流玥在溪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将所携的食物和水袋摆出来。
    这位流玥公子出身高贵,携带的食物非常精致讲究,虽只是普通的梅花糕、松子饼、荷叶小笼包、椒盐小烧饼、玫瑰鲜果、鹿肉脯、香酥小鱼、金丝八宝和杂合酱菜,但颜色搭配非常悦目,放在一个朱漆云纹的海棠食盒内。
    朱灰灰伸手便去抓包子,手刚伸到一半,头上一疼,枫雪色的一根食指抵在她的额上,正冷冷地看着她。
    朱灰灰撅撅嘴,悻悻地缩回胳膊,不情不愿地退后几步,跳到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把手伸到溪水里,胡乱撩了几下水,回过头来:“洗好了!”
    枫雪色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朱灰灰的嘴撅得更高:“脸又没脏,干吗也要洗!”抱怨归抱怨,却不敢不听,随便掬水在脸上抹了两把,“脸也洗好了!”
    枫雪色缓缓摇头。
    朱灰灰粉滢滢的两腮顿时气得鼓成一对小包子,忿忿地将两条袖子一直拉到肩上,露出一对白生生的手臂,大力地撩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枫雪色实在觉得头疼。
    琛州分堂的仆妇真是说对了,让朱灰灰洗脸洗手洗澡,跟要她的命似的。为了这,他每天不知道要跟她斗多少回。唉!这丫头爱脏就脏她的好了,他瞧不惯,不看她就成了,干吗要管她的闲事。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才洗剥干净的一个小姑娘,重新变成一个脏鬼,也实在是不忍心哪!
    流玥一直浅笑地望着他们,心道:江湖传闻,枫雪城雪色公子剑术独步江湖,为人侠气仁义,却原来还有这般细心婆妈的一面。他虽然对这坏嘴巴的少女很凶,但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他的目光落到朱灰灰的身上,看到那对嫩藕也似的手臂,随着大力泼水的动作,水珠顺着皓腕、小臂一直淌到手肘,淌到上臂,打湿了上臂一幅图案。
    那是一幅很惨烈的图案。
    《江湖天很晴》 第三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五(3)
    一只小小的鸟儿,体态玲珑,披着血一般的羽毛,头上翘翘的冠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展开着翅膀,身体扎在一丛荆棘上,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它却仰头向天,小巧的嘴巴张着,似在泣血而歌。
    这只红色的烈鸟,不是那种刺出来的纹身,而是与朱灰灰的肌肤浑然一体,仿佛从她肌肤深处,天然生长出来的,而且每一根纤羽都那么逼真,一双豆粒般的眼睛仿佛盛满着悲壮。阳光下,那浸了水的小鸟全身呈现出鲜艳至极的红色,雪肤红痕,红得惊心动魄。
    流玥浸润着桃花水雾般的黑眸,忽然眯了一眯,瞳孔收缩。
    他见过那幅图案!
    那坏嘴巴少女手臂上的,是一种不知是来自地狱还是天堂的鸟。
    曾经有一个人指着这样一幅图,告诉他:这种奇异的鸟,生长在天地的尽头,传说中,它的一生,只唱一次歌。它从出生便披着一身如血的羽毛,自离巢那一刻起,便不停地寻找一种长满刺的树。当它终于找到那棵树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棘刺上,一边流着血,一边拼死唱出一生中唯一的一支曲子。那凄婉悲怆的声音,令天地为之失色。血尽、命殒、曲终,它的一生,便是为了这临终的一歌……
    流玥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个……这个少女……是什么人……
    朱灰灰生气地捧水在脸上洗了半天,终于不耐烦了:“好了没啊?我连胳膊都洗了一遍!”
    枫雪色轻一点头,唇角扯起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朱灰灰欢呼一声,拉下袖子胡乱地抹抹脸上的水珠,跳过来伸手去抓点心。
    枫雪色哼了一声。
    朱灰灰叫苦:“大侠,你还有什么事啊?我已经洗得很白啦!”
    “是流玥公子的食物,你想吃,有没有问过流玥公子?”这丫头真不长记性,怎么教都教不会。
    “大侠,你真麻烦!”
    朱灰灰从来不觉得,想吃什么还要征得人家的同意。她一直都是想吃什么就拿了,人家不给便偷——娘说过,想要什么伸手拿便是,就算是问了,人家不想给的还是不会给,所以根本就不用理,不论用什么办法,只要拿到手里,就是自己的。
    她嘴巴又撅起来:“公子,我可不可以吃你的包子?”呸!为个包子跟人家说软话,实在丢人!
    流玥从海棠食盒中,拿起盛着荷叶蟹黄小笼包的小盒,送到她的手中,温柔地笑了笑:“姑娘请!”
    “谢……谢!”朱灰灰很不习惯地道了谢,一只手接过小盒,一只手捏了个包子,整只地塞进嘴里,“好……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枫雪色道。又没有人抢,狼吞虎咽干什么。
    朱灰灰将包子咽了下去:“这个包子真好吃,大侠你尝一个!”抓了个包子递过去。
    枫雪色急忙拒绝,他可没忘了这只手曾经黑成什么样过。
    “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朱灰灰乐呵呵地继续吃着。
    流玥一眨不眨注视着她,枫雪色发现他的目光有异,替朱灰灰解释道:“这孩子是饿得狠了,流玥兄切莫介意。”
    “是啊是啊,你家包子太好吃啦!”朱灰灰很难得地赞扬了几句。看在好吃的包子的面子上,这个笑面虎欺负她的仇,可以暂缓再报。
    流玥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灰灰啊!你逼供之时,我不是都招了嘛!”朱灰灰一边吃包子,一边埋怨这人记性不好。
    “啊……”流玥尴尬地咳了一下。原来,她姓朱……
    “怎么了?”朱灰灰不明所以地看看他。
    《江湖天很晴》 第三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五(4)
    “你几岁了?”
    朱灰灰摸摸头,有点迷茫:“十四五六岁或者十七###岁吧,我娘说她也记不住。”
    于是流玥也很迷茫。
    枫雪色知道这又是一个搞不清状况的,甚感同情,便道:“这孩子的娘性情似乎很是古怪,流玥兄以后便会了解。”
    流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人也是性情非常古怪的……那么,这个少女会是她么……
    枫雪色招手将朱灰灰唤过来。
    “什么事啊,大侠?”
    “把头伸过来。”
    朱灰灰立刻双手捂着颈子,戒备地叫道:“我什么都没干!”干吗又要拿人家的脑袋出气啊!
    枫雪色好气又好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谁稀罕你的头啊!”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拧住她粉嘟嘟的脸颊,扯到面前来,将药盒的盖子打开,挑出一点油膏,细心地抹在她额头的大青包上。
    药膏一涂,便有一种极为清凉的感觉,从那处火般灼烫的肌肤渗了进去,朱灰灰瑟缩了一下。
    枫雪色停了停:“很疼吗?稍微忍一忍就好。这药膏很有效用,明天淤肿就消了。”
    朱灰灰眼神很惶恐,大爷怎么突然对她好起来了?经验告诉她,一般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一准儿没有好事!
    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半天,也没见大爷动手,忍不住道:“大侠,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可是不管您要砍腿还是砍头,都请快一点,小的还有包子没吃完呢!”反正大爷又不会真的砍,让他快吓唬完,咱也省心了!
    枫雪色手停了停,收回药膏:“朱灰灰!”
    “小的在!”回答得极顺溜。
    “滚到一边去!”
    “是,大侠!”朱灰灰抓着剩下的两只小笼包滚蛋了。
    流玥望着她,桃花水眸里不自禁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