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明白为什么和尚念经有驱妖的作用,照这样在耳边低声吟唱这么久,别说妖,人都听得头昏脑涨,告地求饶。
    就在方汵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之时,「当」地一声清脆铃铛响,那和尚停住念经。她终于松口气,却听江哲道:「云石大师,我爹算是超度好了吗?」
    「是的,江施主。」云石的声音,极度低沉,肃穆,仿佛一支穿云箭。
    江哲道:「哎吁——我得在神像前为爹爹供柱香。」
    「是的。」云石一再附和道。
    一会儿,方汵闻到一股檀木香。她暗自奇道:超度江哲父亲……难道江寒月死了?!……
    不明所以,她准备听下去,却冷不防地恢復了视觉。
    过于突然,她几乎被吓一跳。
    只见面前挤满了人,乌泱泱一片,穿着袄子,一个个地以黑纱覆面,唯留出一双眼睛。
    那几万双眼睛无不盯住方汵,怒睁着,炯炯目光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仿佛要用目光凌迟了她。
    此时此刻,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故作镇定地笑问,「哈哈——有什么大事吗?怎么都集中一处了?——哈呵呵——」
    「整个浔武街的人都来了,当然有大事!」江哲高声道。
    方汵转身看去,只见逸舒君神像伫立眼前,神像脚下的神坛里插着三炷香。那香已燃烧一段时间,香灰不住地往下掉,而青烟裊裊而上。
    江哲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脚边还躺着一只黑色布袋。
    ——方才眼前一片黑暗,原来是套了罩布!
    不等江哲起身,方汵气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
    江哲刚行完叩拜之礼。他拍拍手掌上灰尘,站起身,向她走进,「不是我,是整个浔武的人把你带来。」
    方汵回头看到人群,片刻,扭过头,说:「六月正兴,你们黑袄子穿身上不热吗?为什么要这样打扮?像巫师……」
    她立马恍然大悟,瞪到一旁静立的云石大师,「你们不会听了那位和尚的话,要做什么法事,所以穿成这样吧?!」
    江哲阴森森地笑着。他笑而不语。
    「汵汵!……」肖烛汍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只听她非常悽厉地喊道:「汵汵,他们已经疯了!!——要向逸舒君献祭你啊!!!——」
    「什么!——」听闻,方汵一阵酿跄。
    「堵住那脏女人的嘴!」江哲朝人群下令道。
    不久,肖烛汍便没了声音。
    方汵与母亲相依为命,不可能抛下肖烛汍独自逃走,再者,一个十四岁小姑娘能逃过整个浔武街的人?
    她不明原因,病急乱投医,只能将矛头全部指向云石,「好端端地做什么法事!这和尚突然出现,指不定是什么江湖骗子。你们要听他的话草菅人命吗?!」
    云石开口解释:「是女施主用妖术害人在先,云石不过替天行道,怎来草菅人命一说。」他的语气平缓,没半点情绪波动。
    方汵质问,「妖术?害人?难道因为我天生的白髮,就认为我是妖?」
    云石道:「贫僧还不知女施主是妖是人,出家人不敢妄语。」
    方汵心中无鬼。她盯着云石的眼睛,坚定道:「我就是普通人,不是什么妖。」
    云石古井不波,江哲揣测不出他内心想法,但为了整个浔武的百姓,他毅然决然道:「大师,口说无凭,是不是妖,要验一验才知哇。」
    「随便你验,如果我是妖,随你们处置,但是我有两个要求。」她掷地有声地说。
    云石道:「请讲。」
    方汵道:「第一,无论结果如何,请一定放过我的母亲。」
    「哎,这不行!」江哲不同意,「如果你是妖,那你的母亲还能是人不成!」
    种瓜得瓜。云石比较认同江哲的话,他点点头。
    见状,方汵痛快答应道:「好,那就依结果而定,反正我绝不可能是妖。」
    云石接着问:「施主的第二个要求呢?」
    「在验之前,我要扣三下逸舒君的神像。」方汵抬手指向神像。
    她早知自己摆脱不了瓜李之嫌,只能把希望寄託于那晚的噩梦。
    「神明知万事,真相永远不会因为你临时抱佛脚而更改。别说叩三下神像,就算你求爷爷告奶奶也行。」说着,江哲突然想到一件事,脸色凝重起来,略带惋惜地说:「忘了说。阅微堂堂主,也就是你的爷爷奶奶,已经死了……」
    「怎么会呢?!不久前我发烧,二老专程来为我切脉,我明明见他们的身子尚康健!」方汵怒道:「你怎么能说出这般恶毒,诅咒人的话!」
    「我恶毒?!」江哲瞪圆怒眼,手指指着自己鼻子道:「你做的事,居然说我恶毒!」
    「我到底做什么了?!」方汵确实不明状况,与他对吼。
    听闻,江哲转身面对逸舒君神像,愤怒得不住地连连颔首。他走到神坛前,三支线香已尽数烧完,落了一堆香灰。他弯腰捧起神坛后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拂去盒身落的香灰。
    方汵认得那种木盒形制,「骨灰盒!」
    她回想到自己迷煳中听到的江哲与云石的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她不可置信地惊道:「是你父亲!江寒月!……怎么会?!」
    沉默不语。江哲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向方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