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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
相比起其他的朝代,昭正时期朝堂大换血的机率有些高了,朝中的大臣也被锻鍊出了补位的经验。
尚书落马的,左右侍郎暂代行事;左右侍郎也全都落马,郎中、主事能补就补上,实在分身乏术补不了就去其他部门借点人手过来。
偌大的朝堂,还不至于被一场大案拖倒。
这也是沈昱这么有底气杀人的原因——他不缺人用。
尤其很快就是春闱,又将有一批人才进入朝堂。
昨天刚空了一小半的朝堂又被补满,突如其来的意外对朝堂的日常运转影响不大,各项公务依然稳中有序地进行。
早朝进行到一半,殿外忽然又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
朝臣们脸色一白,心中惴惴不安。
昨天登闻鼓才响过,怎么今天又响了?
「宣。」
禁卫军将击鼓的人带来,居然又是一位女郎,不过不是祝云奚那样的幼童了,看上去已经及笄。
朝臣们一边在心中猜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一边又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那女郎盈盈拜倒,行的是面圣的礼节,一举一动都未出差错:「臣女于蕤,拜见陛下。」
于蕤?好耳熟的名字?
有些朝臣勐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于策——于蕤不是太傅之女吗?太傅本就有面圣的权限,她何必击登闻鼓?
于策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沈昱忍住哈欠,敷衍地念台词:「击登闻鼓,所为何事?」
「臣女斗胆,向陛下讨一个公道。」于蕤跪得笔直:「臣女昨日见政令,知陛下改革科举,允许女子入朝为官,此陛下大德,臣女铭感于心。可臣女已空耗一十八年光阴,寻常男子舞勺之年便已考过童试,臣女不服。」
这一段台词太长 ,沈昱懒得念,他言简意赅:「哦?」
于蕤道:「臣女自问文采不输于当届举子,普天之下,亦有无数姊妹同臣女一般,也曾十年寒窗苦读,只苦无人问津。臣女恳请陛下开恩,免我等继续空耗光阴之苦。」
百官一阵譁然。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也想与祝云奚一样,直接参加开春后的春闱?
不,她比祝云奚还要大胆,她居然想让天下女子从此刻起就能伸手触碰到权力中心。
这怎么可以!
「你莫要得寸进尺!」有朝臣愤怒出列:「无论何人,要想考取功名都得从童生考起,尔等凭什么例外?」
他学聪明了,没直接攻击性别,而是从公平说起。
于策阴阳怪气:「足下参加童试,见周围竟无一女子时,也不曾问起为何男子可以例外。如今好处拿到了手了知道『公正』了?不知足下读的是哪门子的圣贤书,不养德行,专养脸皮。」
开玩笑,他还在这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女儿?以为他没长嘴吗?
左文渊没忍住笑出声来,那朝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这怎么能一样,从前……守伦常的事……」
沈昱原本坐直了身子准备看戏,未曾想这人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他顿觉无趣。
「科举自有其制,要让朕破例,先得拿出点本事来。你说你文采不输举人,可有证据?」
「参加春闱的举子大多已进京,臣女愿设擂与他们比试,臣女若败,甘领欺君之罪。」
——《夏书》记载,「帝闻之欣悦,笑曰:『准。』由是朝堂之变局,便自此刻始。」
第171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28)
朝臣们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可理智又觉得于蕤一介女子没这么大本事。
女人而已,天生就不适合读书,定然是比不过那些举人的, 于是神色虽有些犹疑, 但也没太激烈地反对。
这天早朝结束后,应天府外多了一个擂台,擂主是于蕤。
擂台赛将持续三天,假如三天内于蕤未尝一败,春闱前将会加试一轮「女试」,优异者可直接参加本场春闱。
这场比试看似双方是于蕤与本届举子, 但着急的可还有朝堂上的众多官员。
沈昱瞒着沈明恆偷偷出宫,拉着周言安去看热闹。
他们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上, 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擂台一方的人来了又走。
「子曰:『恻隐之心, 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 礼之端也;是非之心, 智之端也』,何解?」
「这句不是孔子说的,是孟子说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仁义礼智之始, 故称『四端』。你连书都读不明白, 还想靠此为难人?这四端你配得上哪一端?」
沈昱听得津津有味, 只觉得于蕤不愧是于策的女儿,这股牙尖嘴利学了十成十。
读书人的话不能只听表面,这人明显是打着请教切磋的名义,暗讽于蕤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无羞恶廉耻之心。
但听出归听出, 对方毕竟没有直说,要是生气还会让人觉得小气。
可见读书人哪怕不说粗言鄙语, 也挺噁心人的。
但那举子估计也没料到于蕤会这样强硬,半点不给他留面子,不仅直白扯露言语中的陷阱,更是明着嘲讽他读书不精。
一个举人,居然连「子曰」还是「孟子曰」都会记错,这对素来清高的读书人而言是莫大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