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下来,“侯爷,妾身不是因为……”
    霍去病不耐烦的用力勒住她的身体,不让她下来:“没用,连包银子都送不出去。”
    “他们……不需要。”绿阶挣不过他,恐过分强硬惹他生气。
    霍去病抱怨:“这样的事情也要我来替你做。”
    老妇人和老人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一步步靠近。
    他们看着威武英俊的霍去病,一身平民衣裳也挡不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贵族气度和军人气质。
    两位老人家情不自禁跪下来:“这位贵人……”
    绿阶看到他们朝着自己跪下来,忍不住又哭了。
    他们既没有亮出身份,也没有穿上那些高贵的绫罗绸缎。她只不过是与霍去病在一起,就已经和自己父母的距离遥远得仿若隔着鸿沟。
    霍去病将那包银子递给老人:“你们都起来,拿着。”
    老人刚接稳银子,他就背着绿阶离开了这里。
    两位老人看着绿阶趴在霍去病的背上,被他带着一步步远离,老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这……这是姑爷吧?”
    绿阶一直不停地在哭,将他的领子弄得又凉又湿,他说:“你别哭了,我衣服都潮了。”
    “好。”绿阶嘴里答应着,却哭得更凶了。
    霍去病无奈,只好让领子继续湿着。
    绿阶哭了一会儿不哭了,也没有了声音。
    “绿阶?”霍去病叫了两声听不到回答,心想别是她睡着了吧?
    绿阶忽然推推他:“我哭完了。”
    她可以下来了。
    她的名字虽然是个误会,这个误会支撑她走到今天,那也就已经不是个误会了。
    父母活得挺好,身子都硬朗,尤其是母亲,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坚强明朗。她还在这里扮软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想,幸好,这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让这个“庆”字无声无息地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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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去病看到淇水越来越近了,郑家老宅就在淇水的边上。
    他估摸着快要到了,站住了看一看方位。
    “叔叔,这点柴禾蕊儿背得动。”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山林深处远远传来。霍去病和绿阶都心里微微一跳。
    “也好,让你娘看看蕊儿现在力气变大了。”这个男人的声音,霍去病听着无比熟悉。
    “等娘以后教会了蕊儿骑射,蕊儿力气会更大呢,到时候还能帮助叔叔做更多的事情。”女孩天真地道。
    男人没有说话,大约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霍去病和绿阶两个人齐肩转过身。
    起伏的山路上,一大捆柴堆下,一个黝黑细长的青年正一步一步向前走,旁边的小姑娘清灵圆胖,笑眉笑眼,身上也像模像样地背着一小捆柴。
    “阿赫!”霍去病惊喜之外,不由将目光向阿赫的右腿看去。他的右腿是截肢,霍去病虽然知道他已经站起来了,没想到他还能够干这样的体力活!
    久别重逢的强烈感情撞击上胸膛,他几乎热泪盈眶,只会用力喊:“阿赫!”
    “霍将军!”郑云赫肩膀熟练地一耸,那捆紧紧背在身上的柴禾就落在了地上,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霍去病看着他走近自己。
    两人看了对方一会儿,忽然同时出手,猛拍对方一下。
    然后,揉着被彼此打痛的肩部笑将起来。
    皋兰山的风雪从他们的身边淡淡飘散,黄河水的波涛在他们之间逐渐远去……
    他,依然是那个怒马驰骋所向无敌的不败将军;
    他,依然是那个胆大心细唯他马首是瞻的王牌斥候。
    郑云赫推开霍去病:“将军这阵子都好?我都听说了。”他转头看站在不远处的绿阶。
    “是,都好。”霍去病走到他的柴禾边上,“你背这么多?”
    “是,多背一点,到了冬天我还忙着打猎呢。”郑云赫斜着身子瘸着走过去,将柴捆自己背起来。霍去病没有去帮他,也再没有问他关于腿的事情。
    他似乎早已有了这种预感,他的阿赫一定能够从那可怕的身体损伤之中走出来,重新堂堂正正成为一个男子汉。
    “霍将军!”蕊儿脆生生地打招呼,然后看着绿阶,“姐姐好。”
    绿阶连忙走到霍去病的身边,将他身上的包裹解下来:“上一回你娘说过你喜欢姐姐做的糖人,这一回又给你带了几个来,做的比上一回的更好看。”
    芸娘跟绿阶提过了糖人的事情,绿阶一直放在心上,所以霍去病给郑家送东西的时候,她曾让他捎过一回。
    这一次来,又重新用心做了几个。
    谁知蕊儿只看了看,便道:“蕊儿是大孩子了,不玩这些了。”她眨眨眼睛,“听叔叔说姐姐如今有了个小弟弟?我也有礼物给小弟弟呢,你们跟我回家,我拿给你们。”
    绿阶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收回自己精心制作的糖人:“也是,我不知道蕊儿都是大姑娘了。”
    “本来就是!”蕊儿咧开嘴笑。
    四个人一路走一路说笑来到了一座青瓦白墙院落前。
    郑家乃是军功世家,郑家兄弟又河西战斗有功,多年来均受皇恩俸禄。
    因此,此处虽为老宅,但其风格布局相当廓大豪气,与方才绿阶父母家的农舍小院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见大门口照墙、影壁一样不少,另有拴马墩、坐夫墩。
    大门也是黑漆铜钉的双片木板,抬头望去,青森森的上等泥瓦铺满屋顶,一重重屋宇显示了其间有数进房子,数间庭院。
    房屋背后还隐约传来马的轻轻嘶叫,军人家庭的威严与军功累世的巍峨蔚然眼前。
    “我家到了。”蕊儿背着一小捆柴,撒开小腿跑得飞快,“我去叫娘出来!”
    “蕊儿!”郑云赫想叫住又叫不住,他的腿下接了一段木头,又没有什么富有弹性的好材料支撑,他走路其实很慢。
    蕊儿进去了不过一会儿,那门又重新打开,一名青衣女子站在了门前。
    李芸娘端着一盆水:“怎么回来这么晚……霍将军?”她连忙退开让路:“奴家见过将军,”她的眼睛转向绿阶,“……和将军夫人……”
    郑云赫走上去:“都是自家人,嫂嫂不用这么客套。”他跟男主人似的径自去柴房放柴,然后走到李芸娘的身边。
    芸娘将水徐徐倒在他的手中,他一边洗手,一边回头招呼蕊儿:“在山里这丫头可玩得疯,快些来洗手!”
    蕊儿不情不愿地扭出来:“叔叔净乱说,我都帮了这么多事情。”
    “是了。”郑云赫洗干净了自己的手,随手取一个葫芦瓢,将芸娘盆里的水浇在蕊儿的小脏手上,“手不干净是不准拿点心吃的。”
    芸娘也道:“叔叔说得没错。”
    蕊儿一边洗手一边嘟嘴道:“娘就喜欢跟叔叔串通一气。”
    一家人洗干净手,也招待了霍去病和绿阶洗手。李芸娘自去奉茶,郑云赫便在外间陪着霍去病坐着。
    他们屋子不小,却没有使用什么下人,只有一个梳抓髻的小丫头,在芸娘身后跟来跟去的。
    郑云赫说:“嫂嫂看见……”他看见芸娘还不曾出来,说,“看见过去的下人就不舒服,所以都遣散了。新的下人用着不顺手,于是耽搁下来了。”
    李芸娘带着那个小丫头捧了四个茶盏过来,蕊儿说:“我也要茶。”
    “去,厨房里有水。”李芸娘挥走女儿,自己也坐下。
    李芸娘是将门女子,对于粗细活儿也不甚忌讳。一开始,她略留了两个男仆服侍郑云赫,其余家事都是她自己和这个名叫秋兰的小丫头子在料理。
    况且,她觉得,多干些家务总归容易派遣一些思念亡夫的情绪。
    郑云赫重伤之后,实在无法躺在床上看着嫂嫂一个人忙里忙外,于是逼着自己起床求医。他是个性格坚毅的军人,身体的先天条件也不错,经过一番艰难努力,学会了自己走路,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如今也能将家中一些男人干的活承担下来。
    郑云赫自嘲说,这都是嫂嫂逼的,若有许多下人在此处来往照顾他,他大概至今还躺在床上呢。
    蕊儿吃完水,又过来拉着绿阶看她给小弟弟的礼物,原来是一只促织(即蟋蟀)。
    “叔叔说,促织一般都是通体黑中带红的,若墨色为上品;这只是淡灰,带一点青色,叫做‘雨过天青色’,与其他虫儿缠斗最是凶狠,所以被称为神品。”蕊儿小心地将那青灰色的促织放在一个陶罐里,“给弟弟吧。叔叔说,这是男孩子玩的。”
    绿阶听她一口一个叔叔,笑道:“你很喜欢你叔叔?”
    “是啊,叔叔说,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童言无忌,绿阶和霍去病都心中突突一跳。
    郑云赫与李芸娘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如常招呼他们用茶用点心。过了一会儿,见到了午后,李芸娘站起来:“我去做饭,这里没有庖厨,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动手的。”
    郑云赫也站将起来:“霍将军霍夫人随意坐着,我去给嫂嫂生灶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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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菜简单而美味,大家风卷残云吃个干净。
    蕊儿自己拿着筷子扒得很欢,李芸娘不时往她的碗里加上一些孩子不特别爱吃但有营养的菜蔬,蕊儿也一声不吭地很快吃下。
    再也没有人会端着饭碗追着她喂了。
    当然,蕊儿已经长大了,她也不需要了。
    入了夜,李芸娘回屋敦促着蕊儿睡觉。绿阶累了一天,霍去病也让她早早去睡了。
    兄弟俩走出郑府,带着两大坛酒。
    “好久没和将军喝过酒了,今日不醉不归。”
    “好。”霍去病自然赞同。
    淇水岸边,成片成片的芦苇在如潮涌荡,霍去病和郑云赫一人一坛酒。
    “这一盏,敬霍将军河西大捷。”
    “这一盏,敬阿赫重新走路。”
    “霍将军,你知道吧?前几日我试着骑马了呢。”
    “不曾摔个屁股墩吧?”
    “将军哪能这样小看人?我自己养的马怎么会摔了我?”
    “那既然如此,干!”
    “干!”
    ……
    “这一盏,敬霍将军的酒泉之战。”郑云赫捶一下霍去病,“可惜我没有喝上将军的酒泉水。”
    “河西已经是大汉朝的土地,你什么时候想去,我给你安排。”
    “好啊!将军你不能食言。”
    “也敬阿赫手劲越来越大了。”霍去病感觉到郑云赫手部力量的进步。
    “那就干了。”
    “好!”
    ……
    “阿赫,你敬过我添了儿子,你什么时候添儿子?”
    “……”郑云赫沉默了一下,“我已经有了女儿,蕊儿是最好的。”
    “也对。”霍去病说,“好好照顾你嫂子和女儿,你阿赫就是好样的!”
    “将军说得极是。”郑云赫大喝一口烈酒,站将起来,“将军,我想唱歌,你陪不陪我?”
    霍去病拍膝大笑:“你个破锣嗓子,也好意思亮出来。”
    ……
    清亮亮的明月从淇水的东端缓缓而起,在淇水的芦苇荡、村落人家、小小山林之间,显得又圆又大,今天是八月的中秋日。
    阿赫仰着脖子嚎将起来:“北风卷地摧枯草,行人飞驰流星铄;西出阳关踏胡虏,性命弗惜不蹉跎!”
    霍去病听着他在唱的是长安平原流行的秦腔,此腔出自民间,又名“乱吼”。
    那苦涩深痛的曲调,与秦之一地的战争苦,离乱苦分外相通,许多汉人军士都喜欢唱秦腔。
    霍去病跟着他一起扯直了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