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带一丝惊异。
    “是我。”他说。
    “家明。你怎么了?”我问:“你怎么?”
    “没什么。”他把头枕在我胸前。
    我说:“你不必同情我或是可怜我,我很好,我什么事也没有,真的,家明,你不必为我的身世怜惜我。”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他轻轻的说:“或者我们可以一齐逃离勖家,你愿意嘛?”
    我的心沉下去。他是认真的。
    在病中我都醒了一半。每个女人都喜欢有男人为她牺牲,但这太伟大了。我们一起逃走……到一处地方建立小家庭,勖存姿并不会派人来暗杀我们,不,勖存姿不会。但宋家明能爱我多久,我又能爱他多久?
    我是否得每天煮饭。是否得出外做工。是否得退学。是否要听他重复自老板处得回来的噜苏气。是否得为他养育儿女。
    他与勖聪慧是天作之合,但聪慧的快乐不是我的快乐。
    “家明。谢谢你,但是我不想逃走,他从来没有关禁过我,我怎么逃走呢。”我轻轻的说。
    “他终于找到了他要的女人。”宋家明叹息。“你对他那么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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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宝 三(17)
    “不不,家明,我对他忠心,是因为我尚没有找到比他更好的人。”我轻轻的说。
    “吻我一下。”
    我吻他的脸。“谢谢你,家明,谢谢你,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
    “如果我担心这个,我不会把话提出来。”他沮丧地。
    “家明——”
    “别说话,别说话——”
    他留在我床边直到天亮。我出卖了勖存姿一整家人。好在是人家出卖我,我也出卖别人。罪人们出卖罪人,没有犯罪的感觉。
    勖存姿在赫尔辛基回伦敦来见他的亲人,开“遗嘱大会”。
    我没有参加。我身体已经复原。我去了上学。放学已是近六点。他们在夏惠吃饭,我也没有去,我在家吃三文治与熟牛奶,眼睛看着电视。
    勖存姿在我身后出现,他说:“你上哪儿去了?”
    “上学。”我说。
    “为什么不来听听你名下现在有多少财产?”他问。
    “没有兴趣。我已经够钱用了。”我答。
    “他们很失望,他们以为你急于想知道。”勖存姿说。
    我笑笑。“我有多少钱,关他们什么事,或许你私底下已给了我整个王国——他们又怎么知道?唯一知道一切的只是全能的勖存姿先生。”
    他坐下来。辛普森递上白兰地。我过去吻他的脸,谈了一会,他走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聪慧与家明双双来见我。我们一起喝咖啡。
    聪慧胜利的说:“爹爹什么也没分给你。”
    我冷淡的说:“i don’t give a damin.”
    “真的?”聪慧嘲弄的问。
    “当然真的。”
    聪慧看我的表情不像假装,又诧异起来。聪慧永远不能下定决心恨一个人,她的字典丧没有“恨”字,她恨我,恨一阵子也就忘了,下意识她知道我是她认可的敌人,她应当刻薄我欺侮我,但是她做得不成功,地时常忘记她的任务。地是这么的可爱。
    我看看家明。他的眼光并没有落在我的脸上。他有心事,看上去非常不自然。
    我说:“我正在设法猎取勖存姿先生本人。如果我获得他,我自然得到一切。如果我得不到他,那些屑屑碎碎的东西,我不稀罕。”
    宋家明抬起头来。“像苏格兰著名的麦都考堡——也算是琐碎的一部分?”
    我抬头起来,不是不兴奋的。
    “是的,殿下。勖先生还替你置了一艘全雷达控制的游艇,长一百三十六尺。殿下可以出北海遨游。”
    家明声音之中的嫉忌是不可抑压的明显。
    聪慧睁大眼睛。“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爸爸会这么做。”
    家明说:“我把屋契带了来,你可以签名。”他把文件搁在书桌上。
    我问道:“那艘游艇,它能发射地对空飞弹吗?”
    宋家明额角上出现青筋,“我希望你的态度稍微严肃点。”
    “宋先生,”我说:“我不知道你竟对我这么不耐烦,可是你不会对勖先生说出你对我的不满吧?你只不过是勖先生的职员。”
    聪慧胀红了脸。“他是我的丈夫。”她抢着说。
    “未婚夫。”我更正。“我还没看见你穿上过婚纱,ok,请把图则取出来我看一看。”
    我微笑。是的,母狗。宋家明一定这么骂我。他们从上至下的人都可以这样骂我,我可不关心。使我惊异的是这些日子来,勖存姿不停地添增我的财产,在感情上他却固执地不肯服输。我不明白他。
    聪慧暴怒地说:“我不相信爸爸会做这种糊涂事!我真不相信!”她握紧了拳头,大力擂着桌上。
    我抬起头问:“你知道你爸爸有多少?”
    她一怔,答不出话来。
    我说:“你们都觉得他应该早把遗产分出来,免得将来付天文数字的遗产税。但是你们也不知道他的财产到底有多少。或者他给我的,只不过是桌子上扫下来的面包屑,你们何必看不入眼?即使是狗,难道也不配得到这种待遇吗?况且你们又不知道我为他的牺牲有多少。”
    喜宝 三(18)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是不悲哀的。
    聪慧说:“你得到的比我们多。”
    “你们是他的子女,他是你们的父亲,你不能如此计算,”我说:“我只是他的——”
    我坐下来,在屋契上签了一个名字。
    家明又说:“伦敦苏连士拍卖行有一批古董钟在下月十二日举行拍卖,勖先生觉得颇值一看,他说你或者会有兴趣。”
    “哪一种钟?”我问。
    “目录在这里。”他取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我面前。“其中一座是为敦皇保禄一世特制的,威尼斯工匠十六世纪的杰作。每次钟点敲响,十二门徒会逐一依音乐节拍向耶稣基督点头示意。”
    “多么可爱。”我微笑。“十二号我一定到苏连士去。”
    “勖先生还说,如果你在那里见到加洛莲肯尼迪,就不要继续举手抬价,这种钟是很多的。”
    “为什么?我们难道不比地更有钱?我不信。”我微笑。
    聪慧惊叹,“家明,你发觉没有?我们不过是过普通人的生活,她简直是个公主呢!”
    “是的。”宋家明答:“你现在才发觉?”他讽嘲地。
    “我们快点走吧。”聪慧说:“我要去见爸爸。”
    “为什么?”宋家明抬起头来,问道。
    “他老了,”聪慧愤怒的说:“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钱是他的,势是他的,聪慧,我劝你三思然后行。”
    “你跟不跟我走?”聪慧问:“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了!我恶心!”
    “你在车子里等我五分钟,我马上来,我还有点事要交代。”
    聪慧头也不回的离开。
    宋家明低声问:“跟我走。”
    “我不会那么做,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离不了聪慧,你自己也知道。”
    “我愿意为你牺牲。”他急促的说。
    我伸一个懒腰。“我最怕别人为我牺牲,凡是用到这种字眼的人,事后都要后悔的,将来天天有一个人向我提着当年如何为我牺牲,我受不了。”
    “你不怕勖存姿知道?”他赌气的问。
    “勖存姿?”我诧异,“你以为他还不知道?”我学着宋家明以前的语气,“那么我对你的估计未免太高了,他今早才来警告过我。”
    家明的面孔转为灰白色。他怕勖存姿,我倒并不为这一点看不起他。谁不怕勖存姿?我也怕。怕他多金,怕他有势。最主要的是,我们这些人全想在他身上捞一笔便宜,最怕是捞不到。
    “你还是快些走吧。”我说:“谢谢你,家明,像你这种脾气的人,能够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很给我面子,谢谢你。”
    他一声不响的拉开大门离开。
    我听到聪慧的跑车引擎咆吼声。
    我从没觉得这么寂寞。每个人都离我而去。坐在这么小的一间房子里已经觉得寒冷彻骨,搬到苏格兰的堡垒去?炉火再好,没有人相伴,也是枉然。
    我觉得困顿,我锁上门,悬起电话。
    窗外落雪,雪融化变水,渐渐变成下雨,室内我模模糊糊的睡着,看见母亲向我招手。朦胧间我不是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但是却没有怕,天下原无女儿怕母亲的道理。
    我恍惚间起了床,走向母亲。
    我说:“老妈,你怎么了?冷?”她给我她冷的感觉。“披我的衣服。”
    “你坐下来,小宝,你坐下。”她示意,“你最近怎么样?”她的脸很清晰,比起以前反而年轻了。
    “还好。”我说:“你呢?”
    “还不是一样。”
    我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想问,但问不出口。
    “你需要什么?老妈,我可以替你办。”我说道。
    “什么也不要。我只来看看你,小宝。”
    “我不怕,老妈,你有空尽管来。”我说。
    “我可以握你的手?”她问。
    “当然。”我把手伸出去。
    喜宝 三(19)
    她握着我的手,手倒不是传说中冰冷的。但是她就在我面前渺渺的消失。
    我大声叫:“妈妈!妈妈!”
    我睁开眼睛,我魇着了。
    辛普森听到我的声音,轻轻敲门:“姜小姐,姜小姐?”
    我高声问:“什么时候了?”
    “十一点。”辛普森诧异的答:“你没看钟?”我随手拉开窗藤。“晚上?”
    “不,是早上。”可不是天正亮着。
    “我的天。”我说:“上课要迟到了。”
    “姜小姐,你有客人。”
    “如果是勖聪慧或是宋家明,说我没有空再跟他们说话,我累死了。”
    “是勖家的人,他是勖聪恕少爷。”
    我放下牙刷,一嘴牙膏泡沫,跑去拉开门。“谁?”我的惊讶难以形容,一个精神病患者自疗养院逃到这里来,这罪名我担当不起。
    “勖少爷。”辛普森说。
    “老天,”我马上用毛巾抹掉牙膏,披上晨褛。“他看上可好?”我问。
    “很好,疲倦一点,”辛普森陪笑,“任何人经过那么长的飞行时间都会疲倦。”
    “聪恕?”我走进会客室。
    他坐在那里,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他看上去气色很好,一点不像病人,衣着也整齐。身边放着一整套“埃天恩爱格纳”的紫红麖皮行李箱子。
    “你好吗?”他趋向前来拥抱我。
    我拍着他的肩膀。“你是路过?”我问。
    (祝英台问梁山伯:“贤兄是路过,抑或特地到此?”)
    “不,”聪恕答:“我是特地来看你的。”
    “自香港来?”我结巴的问。
    “当然。”他诧异。“我在信中不是通知你了?该死,你还没收到信?”
    “是的。”我拉着他缓缓坐下,“我还没收到信。”我打量着他秀气的脸。“你这次离开香港,家里人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他们知道?”他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小孩子。聪慧来去自若,她几时通知过家里?”
    “但你不同,”我说:“你有病,你身子不好。”
    “谁说我有病?”聪恕说:“我只是不想回家见到他们那些人。”
    “聪恕,家明与聪慧都在伦敦,你要不要跟他们联络一下?”我问。
    “不要。”他说:“我只来看你。”
    “但他们是你的家人——”
    “小宝!”他不耐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