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的人也握着手机,夜不成寐。
    南方的春天来得很早,乔樾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跟闺蜜打电话,也能嬉皮笑脸地说:“等我钓到帅哥就回来”。
    她有时会想起林霏白,淡淡的,想起他的时候,会惆怅地微笑。
    希望他过得好。
    另一个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的。
    只除了某些时候。
    其实媒体上常常有他的报道。借着大量的别墅用地的吃进,辉晟地产的发展方向,已经顺利转型。
    在一片降价声中,辉晟的别墅不跌反升。电视台引用宁肇安的原话是“辉晟有责任,也有能力,为财富阶层提供‘资金避难所’”。
    事实的确如此。但凡手里有点闲钱的人,都想找个稳妥的投资渠道。如今证券市场低迷,投资实业又没空打理,如果要投资房地产,辉晟无疑是首选。
    借助高端别墅这条业务线,2008年席卷而来的开发低潮、破产潮、降价潮,辉晟不仅没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行业翘楚,并且意欲借机并购其他几家低端开始企业。
    辉晟发展的另一条普通住宅的业务线,价格优惠,质量过硬,为许多中等收入家庭解决了居住问题,获得社会各阶层的一致褒奖。辉晟成为政府指定的经济适用房的房地产商。
    这就是宁肇安之前告诉刀子的“双管齐下”。
    电视上有他的镜头,大概是抢拍的,所以只得一两秒,一贯的前呼后拥,风度翩翩。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凌厉气势,丝毫未变。甚至更加慑人。
    这才是宁肇安。他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强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
    这个男人多么强大。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不能办到。
    她的选择是对的。
    他高高在上宛如神祗,而她太微不足道。
    他和她,不可能真正走进彼此的生命。
    此生相逢一秒钟,已经足够。
    宁肇安从香港回来,已经快天亮了。他换了衣服走进浴室,闭上眼睛冲头发。手机在客厅里响,而他恍若未闻。
    他洗了很久,酒气还是没有完全洗掉。出来的时候一边擦头发,一边拾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关机。
    门一开,萨摩犬叼着一团布,站在卧室的地板上,心虚地狂摇尾巴。
    “你知道你不能进卧室吗?”宁肇安看着它。
    达芬奇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他走到大床前,拈起一根狗毛,哼了一声:“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上床?”
    达芬奇往门边后退了一点。
    “站住。”他觉察有异,撩开被子,掀翻枕头,回头怒目而向:“东西呢?交出来!”
    狗呜呜地叫,又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发现了,走上去夺下狗嘴里的布团,展开来看,正是那方手帕,边角印着浅淡的蔷薇。上次他在湖边包扎用的。她没问他要,大概是忘了。他当然也忘了还,洗干净放好。
    现在手帕沾着狗的口水。
    他把手帕捏在手心,抱起胳膊,审视着它。
    达芬奇被关了一天禁闭。
    放出来已经是下午了,狗饿得直叫唤。
    屋子里没有任何食物的气味,看来他也没有吃东西。
    卧室已经换了床单。他往狗盆里倒了狗粮,自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捏着手帕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帕已经洗干净,有一股洗衣粉的淡淡香气。
    它吃饭了跑过去,讨好地摇着尾巴。
    他大概睡了一觉,头发有点乱,眼底没有了怒气,只说:“算了。”
    “达芬奇。”他的声音很低很深,“我很想她。”
    达芬奇热情地蹭他的膝盖,舔他的手。
    他被蹭得一晃一晃的,苦笑一下,拍拍它:“走吧,带你去遛遛。”
    乔樾全身心地投入到正粤的新工作。面试官就是她的直接上司,分管营销的总经理郑霄昀,对她相当的常识和器重。新公司有一次出国进修的机会,是与美国公司交换人才培训,地点在德州,为期一年。
    名额有限,很多人抢破了头。
    她本来以为跟自己无关。公司写得清清楚楚,要求是奖赏员工,对公司有重大贡献。而她连试用期都还没过。
    所以郑霄昀把表格交给她的时候,她很惊讶。
    至于是如何拿到这个名额的,郑霄昀只字不提,只在顺路送她下班的时候说:“其实我也很矛盾。好在一年并不长。你好好学,回来当我的左膀右臂。有问题给我打电话。今年我也会过去一阵子,到时候你可要当好导游啊!”
    她思索了一下,说:“我最好只能当餐馆的导游。”
    他看一眼她说话的样子,忍不住乐。
    报名表要附上各种证件的复印件。她回家找了半天,才想起证件在箱子里,箱子在童贝洁家。
    顺便去了结一些事情。
    周末她坐火车回南海,到了童贝洁楼下,才打了个电话。徐砚君闻讯也立即赶来了,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
    两个闺蜜说着说着都哭了,她反倒一滴眼泪也没有,收好证件,笑嘻嘻地扬手:“走了啊!不许想我!”然后赶快逃掉了。
    她订了一晚的酒店,礼拜天回广州。
    没有原因,她就是不想住在闺蜜家。
    多留一点时间,再看看南海城吧。也就这一天了。
    这次走了,再回来就难了。
    这座生她养她,又爱又恨的城市。湿润的空气,整洁的街道,亲切的粤语,充满活力的青年人。
    她留恋地看了又看,走了又走。
    走着走着才发觉,竟然习惯性地回到她当初住的公寓楼下。保安还认得她,笑嘻嘻地打招呼。
    其实早都不住这,回来做什么?
    可是也无处可去。她想起旁边的社区公园有椅子,便往那边走。
    南国的春天来得早,下午的阳光暖和,各种各样的狗狗在公园草地上撒着欢地奔跑嬉闹。
    乔樾爬上草坡,慢慢停在灌木丛后面。
    只看了一眼,心里就狂跳起来。
    全身白毛的萨摩犬,高大帅气,围着主人兜来兜去,费心心机地讨好献媚。主人坐在草地上的寂静角落。周围春光明媚,花香醉人,他的背影却仿佛入定,孤寂冷清,跟红尘毫无干系。
    萨摩犬一会儿领着别的狗耀武扬威地打架,一会和跑过来蹭他,用爪子挠他的膝盖,一别无赖模样。
    男人还是没有动。萨摩犬索性趴在他脚下,脑袋搁在主人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哈嗤哈嗤”吐着红红的舌头。
    男人大概觉得过意不去,拍了拍它的头,萨摩犬立即站起来。男人拿起飞盘往前一扔,飞盘飞出去好远,萨摩犬撒腿狂奔,一个跃身接住主人扔出去的飞盘,乐颠颠地叼回来,往主人脚下一放,摇着尾巴似乎在说“再来呀,再来呀”。
    男人再扔,狗再追。周而复始。
    后来一人一狗都停下来,坐在草地上休息。
    天光已经慢慢淡下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有他们还在原地。男人一直没有动,狗也趴在地上。乔樾这才发现,自己就这样站了一下午,腿都僵了。看看天色,她转身悄悄离去。
    萨摩犬突然竖起耳朵,立起身子,耳朵转了两下,然后飞奔出去。
    男人莫名其妙,朝背后吹了声口哨:“达芬奇,回来。”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它返回,只听到狗“汪汪汪”地叫,但并不凶。
    他再吹了声口哨,提高声音:“达芬奇!回来。别吓着小朋友。”
    狗叫得更大声了,很着急的样子。
    连他的口令都不听,史无前例。
    他本来打算回去再收拾它,无意间却看见疏密的树丛外,有一角淡淡的衣袂。他愣了两秒钟,大脑还没做出决定,人已经跃起来,奔了过去。
    绕过那株大散尾葵,他看到原来达芬奇咬住了女人的裤脚,往公园里拖。女人急得脸都红了,又不敢声张,一边安抚一边试图脱身,看见男人出现,神色复杂地停了手。
    美丽的羽状枝叶交错重叠。她就在婆娑的光影下,那么不真实。
    男人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
    他屏住了呼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她还在。
    乔樾抬头望他。
    是要这样面对面,才能清晰地看见,褪去光环的定一安面容憔悴,眼里翻涌着求知的情绪,还有一丝不不及掩饰的狼狈。脸也没有刮,和电视上判若两人。自虐式的超负荷工作,让他瘦了一圈,五官更深邃,可是也更冷。
    他沉默地紧锁着眉,只是紧锁着眉,把脸别到一边,不看她。
    隔了很久,他才慢慢说:“是你。”
    她低声应:“是我。”
    又隔了很久,他说:“回来了?”
    他的眼神让她为之一震。他从来都是又骄傲又孤独的一个人。发生过那么多事,他都是这样的不开口。今天竟然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看着她,小声说:“回来拿东西。”
    他蓦然转头盯住她,眯起眼睛:“还要走?”脸色乌黑。
    “是。”
    “去哪里?”
    她没有做声,低下头。
    他终于吼起来:“说话!”
    她终于开口:“去,美国,德州。”为什么她总在这个男人面前觉得心虚?
    “德州?”他死死盯着她,过了一阵子才点点头,声线凝成冰:“出息了。”
    她再次抬头定睛看他。
    他的眼眸依旧很黑,可是黑得光亮全无。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他:“还给你。”
    “什么东西?分手信?”他睥睨着她,森然冷笑一声,接过来随手捏成了一团,扬手抛到了灌木丛底下,桀骜地抬起下巴,“没必要。”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万箭穿心而去,剩下一个一个的血窟窿。
    宁肇安,一直是她最恨的那个。
    特别恨。
    她连哭都没有理由,只好说:“那,再见。”
    宁肇安看了她这副模样,只觉痛快。
    可是越痛快,心里也越疼,疼得喉头有腥甜的味道。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客气地欠欠身:“再见。”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发觉狗没有跟上,他扭头一看,达芬奇抱着乔樾的腿,叼着衣角不放。
    他的脸色愈加难看,几乎要发作:“达芬奇!”
    达芬奇不解地咕哝着,那么大的狗,叫得像猫咪。迫于主人的威严,它松开了牙齿,可依旧不肯走,绕着乔樾不停地转圈。
    宁肇安怒声说:“过来!”
    她猛然抬起头,看见他把链子扣在达芬奇的项圈上。
    原来是叫狗。
    扣好项圈,宁肇安起身拉着狗离开。狗站着不肯动,无论主人怎么怒目而视,就是不肯走。一人一狗在角力。
    男人很生气,手上使了点力气,强行拖狗离开。达芬奇身体往后坐,四条腿刨在地上,草地被拉出几条褐色的泥痕。
    宁肇安停下来看着达芬奇,犹如看到另一个自己,他只觉得肝肠寸断,嗓音都变得粗噶:“你就这么贱?她不喜欢你,明白吗!”
    一人一狗对视,一个决绝,一个哀恳。
    达芬奇的尾巴都快摇断了。
    “不想跟我就滚!”男人终于狠狠摔掉绳索,转身径自离开,大步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达芬奇不知所措,委屈又纳闷地吠了几声,跑过来恋恋不舍地舔舔乔樾的手,叼起绳子一步三回头地追主人去了。
    暮色四合。
    乔樾穿过小公园,穿过林荫道,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明明还没有到春分,天气已经这样暖。
    错乱的季节。一切都乱了。
    她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
    不哭。
    再见,宁肇安。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