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关在屋中整整五天不吃不喝,终日酗酒。
玄烨对这消息也十分震惊,但是七万精兵与他的万代江山一比,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在社稷面临被谋篡之虞时,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任何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
易尧不屑地撇起嘴角,犀利的眼散放着幽幽的碧光。
说来可笑,这一切竟然只为了区区一幅画。
一幅张镇材的《霖雨图卷》!
谁都知道蒙古人相信卜卦和巫术,他们在元代入主中原时就曾利用道教组织,帮助他们巩固政治势力。
张镇材是前明道教第十五代天师,他的画龙技术和他的祈雨、降伏“水怪”齐名。
宫中传闻恭亲王索科沁在入关前,即拥有一幅张镇材所绘的《霖雨图卷》。
在这幅图里,张镇材以自由的用笔及渐层渲染的墨色,创造出阴森恐怖的雷雨云气,潜伏翻舞的龙群以雷霆万钧之势,变幻莫测地腾涌其间。
这原是件稀罕难得的艺术墨宝,可谁也没留心画中之龙竟绘有五爪!
这是非常严重的叛逆大罪。
龙是皇帝的象征,五爪龙纹只能用在皇室御用物品上,若潜取他用,必招死祸。
朝廷还曾因为龙的爪数问题,掀起一场暹逻之征。
盖因暹逻向来为中国的藩属,落王所用之龙仅能三爪。但是暹逻王竟然偷偷把五爪之龙绘于皇宫殿内的头顶上。当时有一中国使节低头行礼完毕,恰巧抬头往上看,这一瞧,赫然发现五爪之龙蟠踞顶上。使节当场被暹逻王杀了灭口,却也因此引发两国之战。
这幅《霖雨图卷》据说已传给易尧,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却足以引起玄烨多方的揣测猜疑。阵前召他回来,怕的就是他与漠北蒙古诸部结合后,回来篡夺他的江山。
易尧心知肚明,君臣间既起嫌隙,任何形式的相处都是虚伪的。他辞去所有官职,玄烨也欣然应允,同时赐他“十代亲王令”。
玄烨原本想用亲王的头衔永久绑住易尧一门。亲王永远只能是亲王,不能再来觊觎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否则将会落了个叛天违逆、不容于世道的千古恶名。
饶是如此,玄烨还是不放心他,派卓仪下嫁就是他的监控行动之一。可惜,卓仪这颗棋子在过门后不久即阵亡了。
种种不信任的举动,让心高气傲的易尧大起反感。
认真讲起来,一般人对他的认识并不深。他深信凡是人就或多或少有忌讳或害怕的事情,他擅长找出对手的弱点,再给予致命的一击,狠狠的、绝情的一击。他也绝不容许自己露出任何破绽给对方当谈判筹码。因此他在世人眼中一直只是冷漠高傲而已,与他交过手的人才知道,绝对不能以形诸于外的喜怒哀乐来判断他的心思,当然也没有人料到他竟然可以在短短几年内,创建了商界颇具龙头地位的“大钰”银号;京里有一半以上的饭馆酒肆、赌坊花楼是他的事业。
除了严禁底下欺凌小民、禁械斗外,他对朝廷禁娼禁赌的明令视若无睹,势力大到连漕帮、盐帮等地方派系也不得不来向他输诚。
朝廷私议他“豪奢挥霍”、“骄荣显名”,这些他一点也不在意。他隐在暗处操控决策,公然向朝廷挑衅,仗的正是皇帝老儿不能办他。
因为铁帽子亲王十代世袭既是玄烨钦定,谁也剥夺不了;君无戏言,连皇上自己都无法反悔。而那幅关键的《霖雨图卷》始终未被寻获,玄烨不能动他,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京城里坐大,看着他在天子脚下一点一滴地凝聚出一股不容小觑的个人势力。
有时候玄烨会怀疑自己做错了。
他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或者是...他根本不能这样错待一个人才!
易尧毋庸置疑是当今最让他头痛的人物!
而且玄烨心知肚明,易尧今天的所作所为是被自己逼出来的。
朝露完全清楚他的心结,却仍旧大胆忤逆龙颜,才落得被逐的下场。
可不知道实况的易尧以为朝露是继卓仪之后派来的奸细。他斜睨了朝露一眼,心中嗤笑。凭她就想来抓他的小辫子?还早咧!
不过,玄烨竟舍得派出这颗“宫中之珠”,确实让他感到意外。
他瞟着一旁不安的朝露,黯眸泛起了危险之气。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朝露格格既是皇上所赐,易尧在此谢恩。”易尧转过头,对童品笑道。
他的表情及声音立即引起端敏和毓豪的高度警觉。
易尧虽然表情温和,嗓音一派慵懒平缓,却隐隐透着只有他兄弟俩才听得出来的诡戾。
可是朝露却听不出来。见到易尧脸色和霁,她笑了。嘴角边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泄漏了她的天真。
童品挥着大汗,也吁了一口气,庆幸总算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说真格的,跟这个小王爷说话比面对皇上时还紧张。
“三位爷,奴才告退了。”他打了跄儿,跪禀告退。
这屋子里,只有端敏和毓豪注意到易尧的笑意根本没有传到眸子里,他的眸底闪着让人发毛的寒意。
“赌局还算数吗?”一直双手抱胸旁观不语的端敏瞅着易尧。
“为什么不算?”易尧僵着声音。
端敏兄弟心知肚明朝露钟情的对象一直是易尧,但是冷眼瞧易尧的样子,八成不会那么快就适应这个天外飞来的妻子。再瞧瞧朝露那双清澈的水眸一派欢喜地瞅着易尧的模样......他们不禁对她心生怜悯。可这念头乍生,端敏和毓豪就不约而同把怜悯的眼神调向易尧??
他们有免费的奴才可用了。
第三章
易尧看着端敏和毓家跨出门槛,再转过脸来,眸子已罩上一层寒霜。
朝露骤然撞上他严冰似的眸子,心头不禁震了一下,惊慌失惜地与他的冷峻对望。
他不是已经领旨了吗?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想回去,现在还来得及。”易尧的声音平淡得有如白开水。
“我已经许给你了。”朝露固执地瞅着他。
他说不出涌上心头的究竟是嫌恶还是失望:“虚伪的客套话就不用讲了,我想我们都相当清楚你皇阿玛派你来这里的目的。”
“不......我不是皇阿玛派来的......”她摇着头。
“不是?”易尧不理会她的辩白,浓眉冷冷一扬,“你难道不是为了打探虚实来的?不是想找出我意图谋反的罪证?你痛痛快快讲出来意,我明明白白给你一个答案回去交差,省得你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不是这样子的,你误会了......”她嗫嚅着,就是讲不出自己因为他而被逐出宫的话来,“我来这里......跟皇阿玛没有关系......”
朝露的温吞保留,让易尧误以为她在替玄烨掩饰。
他藏有鄙夷之色的眸子冷觑着她。又是另一个卓仪!
怎么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个个都这么效忠父亲?还是说她们守护的根本就是她们自身的荣华富贵?
他只是没想到朝露也和卓仪一样肤浅,为了名利权势,竟然不惜用一辈子的幸福来交换。
本来只想尽快赶走她,突然间,他有了更有趣的主意。
赶人是一定要赶的,可也不急在一时啊!就这么轻易让她离开,岂不是白白糟蹋了玄烨将她送上门的美意?
既是玄烨送来的妻子,那就在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后,再赶走她也不迟。如此一来,他也算勉力达成皇帝的“志愿”了吧!
愚蠢的女人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
易尧掠过她身上的眼光暗挟着一股邪毒。
朝露格格,这是你自找的......
朝露被易尧瞧得不自在,无措地低头搓揉着衣角。
以前她跷出宫来找他,他也是凶着赶她回去。每次见面她总像个小媳妇似的,任凭易尧对她横眉竖眼,可是他眸底从没有像这回这样闪着阴狠的戾光。
易尧瞧她那双楚楚动人的澄眸隐约看得到一层雾气,没来由地心底一阵烦躁,不耐烦地转向李增,指着朝露道:“安置她住下。”
这位站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老总管,正捻着花白的老鼠胡,瞧得可乐着,心底还盘算着明儿个如何描述给老主子听。乍听到少主吩咐他事情,他赶紧敛眉,将那丝兴味藏在眼底。
不料易尧眸子一扫,满含威胁的话已经兜头洒下。
“李增,如果你把今天的事告诉老王爷,我就把你儿子李度再调回来,我瞧他比你好使。”
“不不,奴才怎么敢?”李增发现自己心念才刚转,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主子就发觉了,简直就是会读心术嘛!
“不敢?”易尧眉心一耸,“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阿玛和你在玩什么把戏!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可不要阿玛再来插手!我的话,你最好听明白!”他低沉的嗓音融着慑人的威严。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李增哪吃得住他这阵夹枪棒,连忙急急保证,接着哈腰对朝露道,“少福晋,奴才带您到扶影楼去。”
扶影楼就临着易尧住的澹松轩。见易尧没意见,李增带头欲离去,才刚举步即看到五六个丫环、嬷嬷簇拥着两个风华万千的女人娉娉婷婷迎面而来。
“兰福晋、天星格格吉祥。”一见来人,李增赶忙趋上前打千儿问安。
兰福晋是恭亲王三个侧福晋之一,原本是正福晋的陪嫁丫头,天星格格即为她所出。
正福晋去世后,兰福晋被扶为正室,因为出身卑微,平日最恨下人对她不恭,而天星继承了她娘的个性,骄纵跋扈,李增在这上头的礼数是从不打马虎眼的。
朝露与兰福晋、天星原是旧识,只是交情并不熟络;见到她们,她客气地打招呼。
“兰福晋、天星,你们来了。”
兰福晋不搭腔,径自进入屋里,瞧见易尧就坐在书桌后头冷锐地盯着她们。
看见易尧,兰福晋趾高气昂的姿态不由得收敛了些。她在这个正室所生的嫡长子面前就是嚣张不起来。
“我这郡王府真是邪门地,不该来、没请的,全齐全了!”易尧出口损人,毫不掩饰脸上的嘲弄之色。
兰福晋微微变了脸,却端着身份,不肯发作。
“你的事我都当是自己的事来关心,听宫里人说你这里多了一位少福晋,过来瞧一瞧。见到露格格也在这里,想必传闻不假了?”
“消息传得还真快!”他冷哼一声,“上回我这里上上下下闹肠绞痛怎么没看见你们露脸?”
易尧的阴损让兰福晋和天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面子差点就挂不住。
兰福晋掉头没理会他,而朝露一听到宫中,心底就开始挂念起额娘......
她知道额娘醒来后一直向皇阿玛求情,无奈到出宫前她还是无法见上额娘一面。额娘想必被她伤透了心吧。还有和她朝夕相处的高鲁生和淳嬷嬷......
朝露净顾着自己的思绪,对耳旁的声音罔若未闻。
“露格格......露格格!”
“啊?”朝露唬一跳回过了神,见天星不耐地盯着她,兰福晋则是面露愠色。
“我说露格格,你虽贵为皇格格,可是既已嫁到我们家,我们就是姑嫂了,你再这样端个架子不理人,叫我们这个亲戚日后怎么当呢?”
朝露今天听到的带刺话儿可比一辈子加起来的还多。她暗自吃惊,却不懂得如何回应。
“对不起,是我闪了神。”朝露讷讷地道歉。
兰福晋那双精心描绘的丹凤眼不满地瞥向她:“敢情你是没把我的话当话?好!那我就说明白些。你知不知道现在满朝文武、京城上下全都在议论纷纷,我们恭王府已经因为你而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了?”
“笑话?为......为什么?”朝露吃惊,黑白晶莹的眸子流露出不解。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天星尖着嗓子,怒道,“皇上不以公主之礼将你嫁入我家,就是对我们恭王府极大的侮辱与藐视!你们皇家故意让我们难堪,让我们抬不起头,你还有脸在这里摆什么公主架子?”
“啊?”朝露闻言脸色一片煞白,她看向面无表情的易尧,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