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情绪向来不喜欢。
胤禛极目的望向苍茫的野外,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让人心旷神怡,脸上的热度终于慢慢消散,等到胤禛清醒过来,他忽然有所了悟的看了胤礽一眼,想起又一次,胤礽也是这样的看着自己,当时,他以为胤礽看的是自己的身后,但是,不是。
胤禛狐疑的猜测着某种可能,自己的什么习惯性动作泄露了心事吗?
然而,太子今天出奇的大方,他没有让胤禛太费思量,胤礽直接说道:“胤禛,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想要害我。”
胤禛转过头,眼神幽深的望着胤礽,等着他的下文。胤礽微微停了下,就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你在动杀机的时候,耳朵会变得通红,我很高兴……”
胤礽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胤禛的耳朵,胤禛的耳朵很凉,胤礽的手指很温暖,手指碰上去的时候,胤禛抓住了胤礽的手:“别碰……”那一刻,两人都有些尴尬起来,都不再说话。
静默了很久,胤礽轻轻的道:“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是季容,最近他跟你走得近,你要小心。”
“嗯,他害你……”胤禛只说了这几个字,不过就够了,胤礽满意的缩回到温暖厚实的斗篷里,两兄弟就那么相互依偎着,好像之前的冲突从来就不曾有过。
很久很久以后,胤禛又补充了一句:“皇父也许再不久就会来看你了,不要担心。”
胤礽好像睡着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胤禛腾出一只手,将胤礽的头靠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小心翼翼的,他知道,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如此亲近,如此直接的在一起谈话、拥抱、甚至心意相通。
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的不如人意,天——很快就亮了。
不回去
康熙是半个月后过来的,带着一身风尘和轻微的疲倦,胤礽安排得很周到,从吃食用度到起居住行,甚至精细到枕头的高度,被褥的质料,他就像是当年康熙照顾他那般的尽心尽力,康熙也没有拒绝,他带着一种欣慰的表情看胤礽忙里忙外的指挥那些做事的人。
“保成,让李德全做就好了,你过来。”康熙向胤礽伸出手,虽然没有笑,那眉头第一次舒展开来了,这便让在下面战战兢兢的伺候的人松了一口气。
“李公公,可得您不在宫里,这几个月,皇上就没个笑模样,不,应该说笑吧比不笑还可怕。都罢了几轮官员了,勤政比任何时候都努力,有时候几天不睡觉也是常事,可这又不是动乱的时期……”
李德全狠狠的敲那小太监的头:“主子的事,用你这样的奴才插嘴,去!出去领20板子!”
小太监哭哭啼啼走了,李德全自己叹了口气,哎,如今像战前的宁静一般,更叫人心惊。
胤礽望着康熙伸出的手楞了楞,不得不走了过去,他故意将自己弄得那么忙,不过是不想太快的面对他,不过,其实,他知道自己是愚钝了,该来的怎么会躲得过。
“皇父,这几日休息得可好?”胤礽依着规矩先请了安,让坐也乖乖的在康熙身边的位置坐下,这儿原本是胤礽专属的禅房,康熙来了,胤礽就让了出去,因为,这毕竟是潭拓寺,最舒服最好的一间屋子。
“很好,你呢?似乎身体都大好了。”康熙用审慎的眼光望着胤礽微微板起的脸,几天来不是没看出胤礽对自己的抗拒,不过,总想着他发完脾气几天就会同从前一样了,再说,胤礽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让自己感觉真的很窝心。就像是长期用心血培育关注的花朵终于有一天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你变成了那个享受的人,之前的付出越是艰辛,如今的幸福感就越为浓烈。
原来有子万事足便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康熙心满意足的由着胤礽折腾,这孩子,再不高兴,还是把自己当父亲般的侍奉和尊重,康熙用这样的借口安慰恶劣自己三天,如今,终于不再能满足了,他,有些不高兴。
胤礽感受到了康熙的不悦,以前他费劲心思也不知道皇父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不过是发泄一下,哄哄就好。
分开了忽然就都明白了,他终于知道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便是这样的,害自己因为胤禛当年竟然比自己看康熙看得通透,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在墙壁上题字,要他不要作出无欲无求的样子,以期消弭康熙的猜忌。如今看来,并不是老四比自己聪明,只是因为困于其中的并不是他而已,而且,胤禛并不知道以后的事情,所以,他心里不会有自己那份难以消弭的恐惧。
胤礽知道,康熙这次的怒意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消散了,那是几个月来无数次的挫败积累起来的,一点点在心里蚕食滋生,越容易积累的越容易散点,而这种经年累月一点点生成的便成了梦魇,前几日是因为好久不见的欣喜将着不满给压下去了,如今,它正一点点的破土而出,甚至不是自己低姿态就能没事的。
如今的服软只会让康熙将愤怒肆意的发泄在自己身上,那些由起初的愧疚变成屈辱再变成愤怒,康熙的心理,胤礽曾经仔细的估算过,如今该是达到了顶点。
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会废了他呢,一定是觉得这孩子仗着自己的宠爱越来越嚣张不听劝,而且如此的藐视皇权,藐视自己的权威,这是任何一个帝王所无法容忍的。
可是,胤礽就是要赌康熙对自己的宠爱会与别的臣子不同,那么伤害了会心疼,经历痛彻心扉的煎熬和折磨才会加倍的懂得珍惜,胤礽漠然的抬起头,皇父,我赌您对我的爱永远与别的兄弟不同,胤礽的眼睛眯缝了起来——是吧?
“谢皇父关心,都全好了。”胤礽很平静的将茶盏送到康熙面前,小心的拂开水面上的茶叶,“这是本地产的新茶,虽然比不得皇宫里的珍贵,却别有一番清新的风味儿。”
康熙,没有喝,他的眸光变得锋利起来,胤礽抬起头迎上那阴冷的眼光,心里依旧情不自禁的战栗了一下,他忽然醒悟过来,他是在同什么样的人在挑战。
“哼,胤礽你在生朕的气?都这么久了。”康熙的语气不大好,但是依旧是忍下了很多,他想要留住往日的情分,只要胤礽这个时候乖乖的……那么……
“皇父不喜欢儿臣,怀疑儿臣,但是儿臣仍旧想要会皇父和大清祈福,儿臣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清净。”胤礽的话绵中带钢,却仿佛在康熙的心里卷起了大风,那火气蹭蹭的往上冒。
“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朕这样说话!”康熙的咆哮声把外面的人都吓坏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的活计,傻傻的站在门外面,却战战兢兢的没人敢进去。
李德全也没进去,那父子两的战争,估计根本容不得第三者在场吧。
胤礽跪下去,依旧倔强的埋着头,康熙冷笑道:“朕真的是太宠你了,你要要什么便给什么,你如今翅膀硬了,你这是逼着朕给你下跪,给你道歉吗?”
“儿臣不敢”
不过,康熙并没有让胤礽将话说完,或者他根本听不进去胤礽的话,所以,那轻微的声音不过被压在康熙更大声的咆哮里:“你不过是朕的一个儿子,没了你,朕还有很多优秀的孩子,你因为你可以要挟朕?你好好的在跪在这儿想清楚了。”
“李德全!”康熙大喊了一声。
“有!”李德全蹭的一声穿了过来,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老实本分,他用十分可靠的表情显示自己的忠心,康熙道:“你看着太子,没想明白不许吃饭,也不许叫他起来!”
康熙满脸怒容的走了出去:“叫震寰禅师来,朕将一个孝顺忠良的太子交给他,他怎么就蛊惑了太子的心,让他变得如此的忤逆不孝了!”
胤礽的身子微微动了下,是啊,自己稍微的反抗便是忤逆不孝,那康熙自己以前还责怪老祖宗不惩治鳌拜,让鳌拜为所欲为,因此绝食怨恨老祖宗,他怎么不说了。
“太子爷,哎……我说你……皇上真是后悔了,他不过是拉不下脸来跟你认错,他都明示暗示的这么多遍了,能比何必紧咬着不放呢?”李德全是个机灵人,他其实不是真的要劝胤礽回心转意,只是不想让胤礽被康熙的气话伤得更深,到时候,指不定还要怎么的闹呢。
胤礽听了果然好过了许多,他不是要赌气,他是要让康熙深刻的记住随意的怀疑他是错误的,是他最大的错误。以后不可以随便的轻视他,质疑他,人都是有血性的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东西,他要让康熙记住,他,爱新觉罗胤礽是有自尊的,不是康熙的女人,更不是他的玩物,他是太子,即将被康熙委以重任的人,他的贤臣良将,不是女人。
那次,胤礽跪了两天一夜,第二个夜晚,侍从扶着他起来的时候,胤礽的膝盖已经疼得不能走路了,康熙一次都没来过,他回京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胤礽没说什么,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只问了一句:“怎么样,告诉朱清明的余党,本太子就在这儿没有?”
初夏
初夏的那几天,康熙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坏起来,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做了个很仓促的决定。带人快马加鞭的赶去潭拓寺,没有通知任何官员,更没有告诉胤礽他要来,在潭拓寺附近还有个很清净的园子,名唤无忧阁,是前明时候一位隐士的居所,早在胤礽来这儿之前,康熙就命人将这里修葺一新,他想着也许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那天到得很晚,李德全收拾妥当了就来请皇上去就寝,为了掩人耳目,康熙穿着黑色的棉布常服,站在月光下,眼光望这潭拓寺明亮的烛火,这时候,正是僧人们打坐念经的时辰,木鱼声和诵念经文的声音既庄严又让人心神舒畅。
康熙站了很久,然后对李德全道:“你听到胤礽的声音了吗?朕听到了,不知道他念经念了多久。”
李德全道:“皇上无需挂了,如果奴才没弄错的话,太子殿下是用过了膳才开始诵念经文的,等晚些时候,小太监会送去宵夜,以前一直是这样的。”
康熙这才叹了口气:“从小到大,朕从没有这样重的罚过他,他怨恨朕也是应该的。”
“不是皇上的错,也不是太子的错,皇上,去见见太子吧,这么久了,他该多想念您啊,那天,您那么生气的离开。”
“李德全,你呀!”康熙笑着指着李德全道,“就知道哄着朕开心,他该是更加恨朕了吧,朕不去见他了,一见他又要闹僵。”
李德全送了瓜果和茶点过来,看样子,皇上是不肯睡了,眼见太子近在咫尺的,却偏偏不得相见,扔下一切的跑过来,这对康熙来说也是十分反常的,哎,关心则乱啊,李德全想了想就叫了心腹太监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不一会儿,李德全屁颠屁颠的拿着管箫过来了:“皇上,太子喜欢听箫声,您吹一曲吧,他说不定还会与您相和呢。”
康熙摇摇头,那孩子心思灵巧,被他发现了,自己颜面何存。
李德全可不管了,自己拿起来吹得不亦乐乎,康熙惊愕的看着李德全,是了,他原本是伶人,后来才净身做了太监,难怪他会,这小老头很有些意思。
且不说,李德全这一招,让康熙刮目相看,胤礽刚刚做完功课要进晚膳呢,就听到远远的有人在吹萧,虽然技艺平平,但是,重在那人心性乐观,倒是让这乐曲如一泓清泉一般,沁人心脾。
胤礽其实最近也很是郁结,他让人明查暗访的,好不容易将朱清明的党羽一网打尽,其实,这也多亏了福雅的出现,既然福雅没有死,那么朱清明一党就一定有问题。还有季容,前世,胤礽一直以为朱清明是季容的朋友,像季容那样的人,认得这种三教九流的朋友实在不算什么,可是,现在有太过的疑点指向季容。
他刻意的挑拨自己跟老四的关系,让胤礽无法不把他跟那些想要推翻太子的官员联系到一起,而且,他曾经告知自己,胤禛在心藏杀机的时候,耳根会红。
胤禛生起杀意的时候并不多,打葛尔丹的时候算一次,但是刺杀他们的时候是夜晚,不要说看到人耳根红没红了,就连面貌都很难看清楚。
那么就剩下了胤禩和胤禛被追杀的那次,那么,季容有参加吗?只是,季容如何能偷了自己的印章制造假的手谕,这就要问问季容本人了。
胤礽冷笑着看看天空,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恐怕这一天快到了吧。
他对此并不是很担忧,自己有朱清明在手里,谅那季容动不了他分毫,更何况周围驻扎着的重兵,季容那家伙,插翅也飞不进来,胤礽还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