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参见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始未》,载《中共党史资料》第37辑,页225-26、226。
    中央党校作为“抢救”的重点单位,直到1944年9月才全部转入甄别阶段。一部第六支部书记朱瑞与薄一波、倪志亮等组成一个小组,协助对集中较多问题人物的特别支部进行甄别工作。朱瑞等同情危拱之的遭遇,认为危拱之在“抢救”中虽然有自杀行为,并提出退党要求,但这都是精神错乱所致,“结论是没问题”。然而朱瑞等对危拱之的结论却受到党校一部负责人的批评,认为朱瑞等“代危抗辩,没有原则立场”,朱瑞等为此作了大量的工作,最后才解决了危拱之的结论问题。1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抢救”受害者的甄别工作往往会出现波折,一旦被“抢救”,要想完全洗清罪名并非容易。
    甄别、复查进展缓慢,激起延安广大干部的不满。为了平息、舒缓干部中的不满情绪,更重要的是,进入1945年后国内、国际形势急剧变化,客观上要求尽速解决大量积压的审干、抢救遗留问题。在这种背景下,甄别、复查工作的进度有所加快,到了1945年春,延安各单位的甄别工作已基本结束,对2475人作出了组织结论。2这个数字也许只是当时被关押进几个重要反省机关的“重犯”被甄别的数目,因为根据胡乔木透露的数目,延安“特务”的总数为一万五千人。
    即使受审人员被作了结论,也绝非意味着万事大吉。凡受审人员均按四种情况分别给予不同等级的结论:问题已澄清,完全可以做结论的;对有关被查重点疑问问题做部份结论的;在结论中留有待查尾巴,即仍有疑点,有待再查的;无法查证,不予结论的。
    在总计2475名受审人员的结论中,有党派政治问题的约占30%,其中叛徒、特务、自首三类人员各占10%;党内错误问题,约占40%,完全弄错的约占26%,保留疑问不予结论的约4%。3对于这一部份人的处理方法,谁都不敢作主,直到毛泽东最后发话,大意是现在东北快解放了,需要大批干部,让他们到前线自己去做结论吧,是共产党人一定留在共产党内,是国民党人让他跑到国民党去,怕什么呢。
    1郑建英:《朱瑞传》,页294。
    2参见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始末》,载《中共党史资料》第37辑,页228。1943至1945年,延安有三万党员及非党员干部,受抢救冲击的大多为抗战后投奔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干部,也有相当数量的老干部,主要为国统区中共地下组织的领导人,以及从苏联返回的原留苏干部,据胡乔木提供的数字,被抢救的干部达一万五千人。
    3参见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始末》,载《中共党史资料》第37辑,页228、221。
    毛泽东虽然是这般说了,然而延安不仅没有释放任何一个像王实味这样已“定性”的人,那些未做结论的干部也没有按照党的组织程序分配至各单位,而是仍然受到社会部的监控。这些干部虽然没有跑到国民党去,但他们在政治上还是继续受到怀疑与歧视,他们档案中的“疑点”和“尾巴”在1949年后仍然被长期揪住不放,给当事人带来无穷的灾难,使他们的大好年华全被葬送在连绵不断的审干、肃反等运动中。
    彭而宁——钱来苏之子,背着沉重的“特嫌”黑锅,在1949年后每一次审干运动中都受审,直到1980年康生被揭露和清算后,才获彻底平反。
    一位匿名女干部,当年曾被诬为“日特”兼“国特”的“双料特务”,在八十年代沉痛地回忆说:一生前后被审查长达十四年,前七年是我一踏进革命的门就受审查,还是美好的青年时期,当时只有十九岁,后七年正当壮年,是可以很好工作的时期,都丧失在康生的反动血统论和主观主义的逼供信下了。1
    1参见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始未》,载《中共党史资料》第37辑,页228、221。
    张克勤——当年康生精心培养出的一个坦白典型,康生在抢救高潮时还以张克勤为例,自夸自己已将反革命特务分子转变为革命服务。到了1945年甄别时期,康生还不放过他,坚决拒绝为张克勤做结论,康生要将张克勤作为证明抢救正确性的“成果”继续保持下去。1945年11月,张克勤随社会部部份干部向东北转移,经历了严峻的考验,由于得到社会部第三室主任陈龙的关心和照顾,曾一度被安排在北安市公安局担任股长,但其“问题”一直无法解决。1949年11月,又是在陈龙的关照下,张克勤随陈龙从哈尔滨去北京,经中组部介绍去西北局澄清其历史问题。直到1950年4月,“经中央有关部门批准,组织上才作了历史上没有问题的结论”,张克勤的党籍得到了恢复。此时恰是康生在政治上失意,自我赋闲的阶段。张克勤以后虽曾官至中共兰州大学党委书记,但在各种运动中均被波及。1986年,时任甘肃省政协常委的张克勤无限感伤地回忆道:“今年是我参加革命五十周年,五十年中一半时间是在挨整。”“1943年‘抢救’开始就戴上‘特务’帽子。抗战胜利后,戴着‘帽子’调到东北”,“1959年又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文革’中又被康生点名,关了五年半监狱。”
    延安还有一位叫蔡子伟的干部,曾任边区中学校长,在《谢觉哉日记》中还有他在1938年9月活动的记载,以后此人即从延安公众生活中消失。蔡子伟被长期关押,详情外界不知,此人在八十年代曾任全国政协委员。
    延安最后一批人的甄别是在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进行的。这批人全是边区保安处关押的重犯,总数约五六百人。由于当时中共中央要派大批干部前往东北,催促社会部和保安处抓紧甄别工作。1945年11月9日,中社部负责干部陈刚和陈龙率二百多干部步行前往东北。
    陈刚,四川人,即富田事变中被扣的中央提款委员刘作抚。他在从江西返回上海后长期领导中央交通局,1932年与何叔衡之女何实山结婚。1935年刘作抚和孔原秘密前往苏联,何实山稍迟也抵苏。1937年底,刘作抚夫妇回到延安,1938年春参与组建“敌区工作委员会”,主办了八期秘密工作干部训练班。延安时代刘作抚早已易名为陈刚,在中社部主管人事,1945年参加了中共七大,1948年12月被任命为中社部副部长。从1956年起,陈刚任中共四川省委书记,1963年升任西南局书记处书记。1945年被陈刚带往东北的干部,其中有一半人是被“抢救”而未作甄别和结论的,这批人多在建国初才得到甄别。
    最后,对那些留在延安参加甄别的原犯人,保安处决定由他们本人甄别自己,给自己写出结论,再交保安处三科审阅后,本人签字定论。到1946年上半年,被关押的大部份人基本甄别完毕。
    和那些已作结论或虽然带着“帽子”仍然被派往东北的那批前“犯人”相比,被继续关押在保安处的一百多个人的命运就太不幸了。这批人中有王实味等,他们将被作为抢救审干的牺牲品送上祭坛。1947年春,国民党军队进攻延安,保卫部门押着这批“犯人”向山西临县转移,经康生批准,于黄河边全部被处决。1这批被杀的人,除了王实味,都没有留下名字(当然,原保安处会有这批人的详细档案)。
    与此同时,在山西晋绥根据地贺龙辖区也相继处决了一批受审人员,被誉为“爱国五青年”的蔺克义就是被冤杀者之一。
    蔺克义被捕前为晋绥《抗战日报》社出版发行部主任,1936年他在西安师范读书时即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在兰州、西安等地从事地下秘密工作和抗日救亡工作中,一直表现很好。在与国民党反动当局进行斗争中立场坚定,勇敢顽强”。他在1939年9月到延安,先后在中央青委、中央出版发行部等单位工作,1940年冬被派至晋西北。延安“抢救”展开后,有人被逼供咬出蔺克义是“特务”,检举材料由中央社会部转到晋绥《抗战日报》,蔺克义以“特嫌”被单独看管,最后被转至晋绥公安总局关押审查。“1947年胡宗南进攻延安,一位负责人指示,要求在历史悬案(指整风中关押起来的)中,罪行比较严重的处死一批”。蔺克义便成了这个“负责人”的刀下鬼,时年仅二十九岁,其冤案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获平反。2
    另据师哲披露,在1947年山西被处决的人中间还有四名外国人。1944年初,有四名外国人从晋察冀边区经晋西北押送到延安,其中三名是俄罗斯人,一名是南斯拉夫人,他们本是假道中共根据地设法去南洋或澳洲谋生的。这四名洋人被康生交边区保安处长期关押,直到1947年初随其它“犯人”向山西永坪转移。康生在转往山西参加土改、途经永坪时,下令将这四名外国人秘密处决,事后把尸体全部塞进一口枯井,以后被国民党胡宗南部发现,造成很大轰动,彭德怀、周恩来、陆定一均表示了强烈不满(毛泽东呢,转战陕北时,周恩来、陆定一一直和毛泽东在一起,他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于是保安处处长周兴代康生受过,“只好自己承担责任,受批评,挨斗争”。3
    在被杀或被释放解脱的人之外还有另一类人,他们活着被抓进社会部或保安处,却再也没见他们出来。在这些神秘失踪的人中间,有一个叫王遵极的姑娘,1939年奔赴延安时年仅十九岁。据师哲称,王遵极“长相漂亮,举止文雅”,因其是大汉奸王克敏的侄女,一来延安就被关押,经反复审查还是没发现问题。经办此事的师哲建议“在一定条件”下释放她,却遭到康生及其妻曹轶欧的坚决反对,师哲称“其中原委,始终令人不解”。王遵极以后下落不明。4(另据仲侃《康生评传》称王遵极从1939年至1946年在延安被长期关押,暗示她在1946年获释,但未交代此人以后的行踪。参见该书,页78。)
    1参见仲侃:《康生评传》,页95。
    2参见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始未》,载《中共党史资料》第37辑,页223。
    3师哲:《峰与谷——师哲回忆录》,页217、216。
    4师哲:《峰与谷——师哲回忆录》,页217、216。
    从1942年揭幕的审干、坦白、反奸、抢救运动,到1947年王实味、蔺克义等被秘密处决,终于完全落幕。1945年3月,蒋南翔给刘少奇写了一份《关于抢救运动的意见书》,对于这场灾难进行了较为公允的批评(蒋南翔批评抢救运动“得不偿失”)。然而刘少奇本人也与这场运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主要部属彭真更是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因此刘少奇不敢也不愿对这场由毛泽东亲自主持、康生幕前指挥的运动说些什么。不仅如此,蒋南翔的《意见书》还被认为是“错误”的,蒋本人也受到了党内批评。
    从此,“抢救”的历史被彻底掩埋,凡经历过这场风暴的人们都知道应对此三缄其口,人们从书本、报刊、报告中只知道“伟大的整风运动”。一直到毛泽东、康生离世后的八十年代初,有关“抢救”的内幕才陆续被披露出来,此时已距当年近四十年。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
    高华 著
    下编 毛泽东与延安整风运动
    第十五章 “毛主席万岁”——延安整风的完成
    一 “毛泽东主义”的提出与修正
    1938年10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毛泽东成为中共第一号人物,在中共领导核心中的地位已经牢牢树立,但是毛泽东的“理论家”名号却是在数年后才确定的。
    从1940年始,在延安的《解放》周刊和《中国文化》等刊物上,逐渐出现称颂毛泽东对马列主义理论贡献的文章,陈伯达、艾思奇、和培元、张如心等纷纷撰文,赞颂毛泽东“深刻地灵活地根据辩证唯物主义理论与方法阐明中国革命的规律性”,使马列理论与中国具体的革命实践相结合,与中国的历史实际相结合。1陈伯达、艾思奇、和培元都是毛泽东当时所亲近的“笔杆子”,陈伯达、和培元更是毛泽东的秘书,由这批“秀才”率先宣传毛泽东在理论方面的贡献,中共高层领导不会不知其中的含义。
    1和培元:《论哲学的特性与新哲学的中国化》,《中国文化》第3卷,第2、3期合刊,1941年8月20日出版;和培元:《论中国的特殊性》,《中国文化》创刊号。
    然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