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班澜没好气地回过身,道:“你们不是要见空山老爷吗,我又不是空山老爷,干什么不让我走?”
    张梁森然一笑,道:“既然翻到了比空山老爷更有威胁力的牌,我们铁剑派怎么能看着你跑掉呢?”
    班澜心念一转,霎时猜出了七八分。
    “你们想拿我来威胁岑寂?”班澜边说边缓缓向后退着。
    “你跟我们走一趟,不就知道了?”说着,张梁眼中凌厉之色暴起。他像一头迅猛的猎豹,一个错眼便闪至班澜身前。
    班澜大惊,脚步后撤,转身便跑。
    “想跑?”张梁冷哼一声,纵身朝着班澜后颈抓去。
    班澜只觉后颈剧痛,反手拍向张梁腹部。张梁猝不及防,腹部中招,虽不至重伤,仍痛得他禁不住面部一抽,抓着班澜脖颈的手不由松了劲儿。
    班澜趁机跳开,正待逃跑,却被铁剑派其他弟子持剑挡住了去路。
    “妈的!”张梁啐了一口,一把捏起班澜的下颚,铁钳般的五指掐得班澜脸颊生疼。他伸头过去,唇和鼻蹭上班澜光滑的脸颊,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阴测测道:“果然连气味都是辣的。臭小娘,老子今天吃定你了!”
    班澜面色沉了再沉,突然身形暴起,朝着张梁下身狠狠踹去。
    张梁一声惨呼,痛的弯下腰去。
    “操/你祖宗的,老子的脸也是你碰的?!”班澜暴怒,接着伸手朝张梁的后脑抓去,拽着张梁的头发,奋力向一旁的石头上磕去。
    班澜这几下全然无招式可言,皆是她顺手即来的打架习惯,这让见惯了武林争斗的铁剑派弟子一时间愣是没反应过来。
    张梁下身虽痛,但好歹习武多年,反应奇快。他猛一挣扎,脸部堪堪与大石擦过,惊吓之余慌忙振臂出剑,回首朝着班澜斜斜刺去。
    剑光一闪,班澜下意识伸臂去挡,被袭来的剑势逼得向后退出数步,小臂上的剧痛如炸开来般,喷出的血水被大雨打散,顷刻间,地上一片浅红。
    班澜垂眼看向伤口,只见被划开处深可见骨。
    班澜一向极为怕痛,可若真遭受了巨大的疼痛,她也能咬牙忍下来。
    暴雨中,班澜巴掌大的脸愈发苍白,她的左手依旧死死地抱着方霍的骨灰盒,受伤的右臂不断渗血。她忍着剧痛,伸手拔出背后的青光剑。
    她不擅剑,或者说,她根本不懂用剑。
    可不知为何,那沉重的古剑被握在手里的刹那,她感到莫名的平静。
    一阵大风忽起,将暴雨吹得斜斜飞起。
    方师弟吗?班澜感受着骤起的狂风,那风将她手中的青光剑吹得嗡嗡作响。
    “哎,以前好歹有你来救场,如今,是再也不可能了。师弟,你是不是在怨我呢?”班澜仿佛忘了自己此时的境况,竟然抽了抽鼻子,难过地紧抿着双唇,好像下一个眨眼便要哭出来一般。
    张梁缓过劲儿后,见班澜站在原地,似是自言自语,随即冷哼一声,对众师弟下令道:“抓了那臭小娘,要活的!”
    铁剑派弟子听命上前,纷纷将班澜围住。
    班澜抬眼,看了看乌压压的天空。
    师弟啊,鱼目谷,我们是回不去了。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想我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呢?
    师弟啊,你说岑七若知道我死了,会不会感到难过呢?
    班澜蓦地黯然一笑,右腕一翻,挥剑朝着自己项上抹去。
    “别让她自杀!”瞧见班澜嘴角绝望的一笑,张梁登时感到不妙,眼见班澜翻腕抬手,他猛的掷出手中的剑鞘。
    剑鞘正中班澜伤臂,使得她手上力道一偏,长剑斜里擦出,断了她耳畔一撮青丝。
    铁剑派一弟子见状,忙伸指去点班澜穴道。
    班澜侧身躲开,正要反击,忽听得耳畔异风阵阵,还未回头,便见一团黑影急速闪过,一阵刀光带起血雾重重,凌厉的杀气将铁剑派众弟子逼得步步后退。几个惊恐的弟子被脚下同门的尸体绊倒,竟忘了站起,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可班澜却蓦地嗅出一股令她熟悉的味道。
    她缓缓转过身去,于是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岑寂。
    她看着岑寂的脸,有些惊讶。她发现原来岑寂的脸上也会露出难以抑制的惊慌,而这种惊慌,似乎是因她而起。
    惊讶的同时,她也有些害怕。她没见过双目通红的岑寂,没见过杀气腾腾的岑寂,没见过牙关紧咬的岑寂,更没见过如此失控的岑寂。
    她忘了岑寂看不见,忘了他挥刀暴起时的狠绝,忘了他是怎样紧握着画影,将身周铁剑派弟子一刀刀斩成肉泥,忘了他是如何将张梁钉死在地上后,还疯狂地拿刀不停地捅着对方的尸体。
    她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岑寂的背影,恍惚中,她觉得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既熟悉,又陌生。
    她以为自己被吓傻了,傻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或者,她是被他迫人的杀气压的发不出声来。
    再或者,她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岑寂杀人,一时忘了开口,只知道看着他像一个裹着人皮的死神,无情地斩杀着一个个企图逃脱的生命。
    可是无论何种理由,总之在岑寂出刀的那一刻起,班澜便呆住了。
    直到漫山遍野只徘徊着哗哗的雨声,直到一片死尸中那个僵立了许久的背影,蓦地动了动,班澜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张口唤道——
    “岑七。”
    她的声音不大,在暴雨中更显得微弱不堪。
    可这一声却令岑寂猛的回过身来,冲着班澜站立的方向,一路跌撞而来。
    他像是被抽干了气力,连走路都有些摇晃。
    班澜不禁伸出手想去扶他,才触及他的双手,便被他狠狠拽向怀中。
    “我以为你死了……”
    “我怕你死了……”
    “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的话语从耳畔响起,她却忘了回应。
    她不仅忘记回应,似乎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
    她只觉自己被岑寂死死地抱在怀中,他有力的双臂箍得她连喘息都成了难事。
    于是她干脆不去呼吸了。
    她想,如果为了呼吸而拉远她与他的距离,她宁愿不要呼吸。
    可是事与愿违,没一会儿,她便支撑不住,咳了出来。
    岑寂一怔,忙扳起她的肩,摸向她的脸。
    班澜趁机大口呼吸着,她瞥了眼岑寂,见他满眼皆是紧张之色,不禁又是感动又是疑惑道:“喂,你……怎么冒出来的?”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开口讲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连班澜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听着班澜依旧清亮的声音,岑寂缓缓平静下来。他虽然看不清班澜的脸,可仍旧感觉的到她身上那股无法磨灭的勃勃生气。
    “问你呢岑七。”
    班澜明知他失明,却还是被他看得有些发窘。
    “跟着你。”他淡淡道。
    “跟着我那怎么不早点跳出来。”
    “下雨了。”
    “嗯?”
    “听不到你的脚步声。”
    “所以跟丢了?”
    “嗯。”
    班澜“噢”了一声表示理解,忽然又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担心。”
    “担心??”
    “天快黑了,你不肯留宿空山岭。”
    班澜又“噢”了一声。
    岑寂觉得她还要问下去,于是便道:“跟我回去。”
    班澜脱口道:“回哪?”
    “空山岭。”
    说着,他一把抓起她的手,紧握的五指像一把永远无法开启的铁锁。
    山洪
    班澜想甩开胳膊,却不小心拉到伤口,不由地痛呼出声。
    “怎么了?”岑寂连忙转身问道。
    “拉到伤口了。”班澜一边痛得呲牙,一边俯下身,用青光剑割破裙边,撕下一角,将伤口层层包扎起来。
    她一只手试图将布条打个结,努力了半天,终于轻轻推了岑寂一把,道:“喂,帮我打个结,别傻傻站着。”
    说完,班澜蓦地愣住了。
    她看到岑寂的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颓然,双眸中尽是深深的无力与自责。
    岑寂被她推得晃了晃,他缓缓抬起手,摸索地寻找着她手臂上层层缠绕的纱布。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那种小心翼翼地样子让班澜忍不住想催促,却又不忍心去催促。
    雨依旧很大,所以当岑寂颤抖着下唇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班澜没有听清。她只看见岑寂微微张了张口,似是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岑寂再没有说话。他替班澜包扎好伤口后,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走。
    “喂喂,我不去空山岭!”
    见班澜还要用力,岑寂忙将手松开。
    “你要去哪?”
    “鱼目谷!”
    “好,那就去鱼目谷。”说着,岑寂拉起她便朝反方向走去。
    班澜并不挪步,她看着岑寂的脸,道:“岑七,如果你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无论你对我多好,我还是会替师弟报仇的。”
    岑寂怔了怔,接着又回复了一脸平静。
    “我知道。”
    班澜抿了抿唇,道:“知道就好。那我走了,你别跟着我。”说完她转身就跑,生怕岑寂会追来似地。
    才跑出几步,她就情不自禁地向后看去。
    只一眼,她便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岑寂竟让她有种心酸难过的感觉。
    她看着岑寂凝起眉,抬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清癯的脸似乎被雨水洗刷得愈发消瘦,仿佛雨下得久了,会将他静默的身影一点点冲刷殆尽。
    他的长衫有些破损,衣摆处被枝桠刮破的布料沉默地开着口,露出了有些毛糙的布边。
    班澜一步步走上前,伸手触碰着那些被划破的地方。
    这些大概是在寻找她的时候划破的吧?
    是啊,他看不见。她怎么忘了呢?
    觉察到班澜的触碰,岑寂伸出手,缓缓将她的手握住,叹道:“走吧。随你要去哪,但是不许再跑了。”
    班澜不知道这雨究竟什么时候能停,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被打湿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绵纱做的,为什么淋了雨就变得无比沉重,压得她透不过起来。
    班澜抬眼看着岑寂,好半晌,终于开口,道:“我跟你回空山岭。”说完,她竟反握住岑寂的手,一副牵着他的架势向山上走去。
    岑寂不觉好笑:“你是不是怕我因为看不见,一头撞在山石上?”
    “没错。”班澜也不隐瞒。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半山腰处,岑寂忽然开口:“还记得你那次问我的话吗?”
    班澜莫名奇妙道:“你说哪一次?”
    岑寂道:“如果你为我改变,我会不喜欢你。”
    班澜眼神微变,没有说话。
    岑寂续道:“我摇头……”
    班澜打断道:“我记得。”
    岑寂蓦地止步,面向班澜:“为什么总是要打断我?”
    班澜转开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可以了。”
    岑寂顿了顿,转身拉起班澜,继续走着。
    “我不想让你改变,所以我摇头。”
    班澜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岑寂。
    她蓦地想起了何必说过的话。这就是他执意要亲口解释给她听的误会吗?
    班澜忽然有些心慌,正思付时,忽听远处隐约传来隆隆之声。
    岑寂听觉远比班澜灵敏,闻声脸色剧变:“雨势太大,恐有山洪!”
    班澜不由有些慌张,正待开口,忽见头顶斜坡上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纷纷滚下,眼看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