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这个人一般,有种内敛而沉默的气息。真是住得久了,连一块方寸大小的地方,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她推开岑寂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每一处都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好像主人才出了门去。
    班澜朝桌上扫了一眼,见一木雕似的东西被随手搁在那里。她顺手拿了起来,瞧了半晌,硬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眼睛看不见,还要雕些小玩意儿。”班澜不觉好笑,又将木雕放回桌上。
    她在屋里绕了一圈,看着岑寂平日里用过的各种物品,呆了许久。
    终于,她紧紧抿了抿唇,转身出了门去。
    离开的时候,她蓦地回头,目光中的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二、
    温黙吟忽觉胸中一堵,一阵腥甜翻滚着拥挤至喉中。
    “咳咳……”她捂着胸口,扭头咳嗽了一阵,果然,才一张口,滚烫的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下。
    她呕出一口血后,就见一条黑影急速闪了上前。
    “茶。”
    温黙吟说完,接过递上来的茶杯,漱了漱口。
    递茶的是一个黑衣人。那人看上去身形颀长消瘦,使得那一身黑袍看上去略有些宽大。他伸出的手肤色苍白,手指细长干瘦,似乎毫无温度。
    “你下去吧。”温黙吟淡淡道。
    那黑衣人闻言并不挪步,仍是站在原地。
    温黙吟面露不悦,抬起头来朝那人看去。
    她看到的,只是一副银质面具。面具是没有表情的,冰冷的银色比三九天里冻结的湖面还要让她感到冷硬。
    面具后面的那一双眸子,看上去并不温柔。大概是被隐匿的缘故,那眸子似乎并不明亮,反而像沉杂了许多萧肃斑驳的煞气,使得那两道投向温黙吟的目光,被滤去了一半的柔软,眸中原本的关切和暖意,在暗淡的眸色下也显得微不足道。
    温黙吟一直都不喜欢那样的眼睛。她觉得那眸子总是又冷又尖锐,看她的时候似是要一眼看进她心里去。
    她很讨厌被人看穿,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怎么,我的话,你也开始不听了?”温黙吟声音不大,却显得冰冷异常。
    黑衣人没有答话,却递上一件披风。
    石室内极是寒冷。
    温黙吟此时身下坐着的寒玉床虽然不大,却冰冷异常。
    千年寒玉床的确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了的,可是她却为了突破霜寒掌第八层,硬是借助寒玉床的功效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无奈她自觉天赋过人,操之过急,使得内息引导岔乱而吐血。
    闭关十天,毫无进展!温黙吟缓缓捏紧拳头,眉间恼怒之色渐深。
    她不甘心!以她的天赋,她可以在一个月内将霜寒掌迅速练至第八层。可是自那之后,却是止步于此,再无进展!
    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胸口隐约闷疼不止。
    “退下,影疏。”温黙吟推开那人递上的披风。
    她心中一阵焦躁,勉强调理了下内息,便又要再练。
    黑衣人蓦地伸指,朝温黙吟点去。
    温黙吟似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一闪身便躲了开去。
    “放肆!”温黙吟低声怒喝,骤然暴起,出掌朝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却不和她正面交手,只是勉力避开她的招招进攻。
    霜寒掌确是厉害,温黙吟仅是练至第八层,便已逼得那黑衣人连连后退,还差几步便退至墙边,无处可躲。
    眼见温黙吟下一掌堪堪便要击在黑衣人身上的时候,蓦地,她一张口,点点鲜血喷了黑衣人一身。
    原本内息岔乱便需要时间调整,她却不仅没有休息,反而强行运功,与黑衣人交手。
    温黙吟下意识地向他扶去。她弯下腰,大口而缓慢地喘息着。
    黑衣人一手扶着她,一手向她背心抵去,缓缓输送着内力。
    温黙吟用力推开他,“你出去吧。”
    “你出去啊!要见我出丑是吗?你是想嘲笑我吗?你给我出去!”温黙吟蓦地朝他大喊,继而又是一阵咳嗽,脸色变得煞白。
    “是啊,我是要强,我要得到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你妄想阻止我!”
    她一次次打开黑衣人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给自己运功疗伤。可是不管她怎么打骂,那人始终不言不语,沉默而倔强地无视她所有的无理。
    一阵急怒攻心,她的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她深深吸了口气,满口的腥甜。她冷笑一声,蓦地转身,朝寒玉床走去。
    耳后一阵生风,温黙吟猛的回手。
    “啪!”
    面具应声而落。
    温黙吟反手朝黑衣人狠狠挥去一个耳光,自己也不由晃了晃。
    面具掉在地上的一刹,她隐约以为,它会碎掉,她竟有些心疼。
    可当她看到那面具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时,她蓦地发觉,心疼这种事情,有的时候,真是多余的可笑。
    石室
    一、
    班澜跑回去的时候,孙大夫正在翻看桌上的那本书。
    “岑七不见了!”她跑到孙大夫身前急道。
    “哦。”孙大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师姐也不在山中!”
    “哦。”依旧是一声平淡的回答。
    见孙大夫一副烟不出火不进的样子,班澜只得往一旁的大椅上一坐,深深叹了口气。
    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炭火味,将原本苦涩的草药味,冲得淡了三分。
    老人都怕冷,孙大夫也一样。所以尽管岭南的冬天并不是寒冷异常,但孙大夫还是在初秋之际便早早存了炭火,现下终于拿了出来,派上了用场。
    班澜是一路跑回来的。
    她拽着衣袖,一下下地擦着脸上的汗,时不时瞄一眼屋里的炭火盆,似乎在忍着冲动,不让自己跑过去一脚将那火盆踢出门外。
    “今天的药还没有喝。”孙大夫翻了一页,继续看着。
    “哦。”班澜随口应了声,却坐着没动。
    孙大夫也不催她,自顾自地看着书。
    不知过了多久,孙大夫突然发觉对面那个绯衣丫头似乎半晌没有开口,于是便抬起头来看她。
    这一看,倒勾起他几分好奇。
    班澜正怔怔地看着那盆炭火出神,思如走马,神色说不出的奇怪,似是费解,却又带着三分羞涩,两分犹疑。
    孙大夫放下书,道:“想什么呢?”
    班澜微惊之下,面色一动,脱口道:“没什么。”
    说完她就蹙起了眉:明明就是在想些什么,干嘛要矢口否认,倒显得自己心虚。
    “是在想些什么。”
    见她这么快的改了口,孙大夫微讶之下,对这个女子率直的性情,倒增了不少好感。
    班澜见孙大夫没有继续低下头看书,便道:“那个……那个夫妻不是应该同房而居的吗?为什么……呃……岑七他……却一个人住?”
    孙大夫一怔。
    此事被温黙吟视为大忌,空山岭上下无人敢提。此时这丫头突然问了起来,倒真叫他着实为难。
    孙大夫思忖半晌,道:“他若想复明,需得一方静地,安心休养。”
    班澜直起身,疑惑道:“那和同房有什么关系?”
    孙大夫只得道:“既然看不见,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这样比较方便。”
    班澜了然。
    “还未出阁的丫头片子,一天脑袋里就想这些。”孙大夫不知哪来的心情,竟破天荒地拿班澜开起了玩笑。
    只是他一辈子古板怪了,这玩笑一经他说出口,早就变了味儿。
    班澜下巴微微一扬,道:“这有什么不能想的。”
    接着,她又向后靠去,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即将入梦的小动物。
    缩了会儿,她又觉不甚舒服,便侧身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两个眼睛,怔怔地眼神不知正盯向何处。
    这孩子,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空山岭这种地方的。孙大夫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叹。
    班澜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她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让岑寂很为难,所以岑寂才躲起来不见她。
    她不会怀疑岑寂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她知道,岑寂那样的人,是不会为了她而丢下自己的妻,更何况她也并不希望温黙吟因为她而被休。
    背叛温黙吟,等同于背叛空山岭。
    而背叛空山岭的下场,班澜不是没有替岑寂想过。
    班澜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待得自己病愈,真的是时候回去了。
    二、
    皓月西沉,斜斜照着山谷里的一方碧潭。
    碧潭不大,却很深,水面若不细看,便以为凝住了一般,光滑如镜。
    潭边坐着一个人。
    远看上去,冰冷的水面似乎将那人的身影衬得极是寥落。可看得久了,又觉得是那人周身缭绕的孤寂,覆没了他身前的那一方寒潭。
    潭面折射出的月华,洒了他满身满脸。
    那人穿着很普通的粗布衣衫,大概是洗得多了,衣服原有的颜色渐渐褪去,在月光下显出一片淡淡的灰白。
    耳旁传来一阵响动,那人闻声抬头。
    岑寂拉开门,才发觉自己似是身处某个悬崖底部。
    他从醒来的时候,就满心惊疑。
    他一睁眼,发觉原本模糊不堪的视线,竟变得清晰不少,虽说并没有恢复到从前的那般清明,但已能朦胧地看到身周的事物。
    他感到头颈很痛,似是受到什么重击,可伸手摸去,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伤口。
    兴许是晕倒前那一击,意外地令他颅中淤血散去,才逐渐开始恢复视力。只是那一击下手委实不轻,岑寂只觉后颈现在还疼痛不已。
    四周一片森冷潮湿,他就着一豆微弱的灯火,向四下看去,只见所处之地是座圆形石室,室内有四五个铜门,似是还有其他石室与此间相连。岑寂所在的这一间,几乎无甚陈设,除了他身后的床,便是身侧的石桌。
    面前有一扇门,门上有十余枚碗大的门钉,那门似是用铜铁铸成,甚是沉重,但手劲使将上去,那门便缓缓而开。
    岑寂推开那门,于是便看到了坐在潭边的那个人。
    “是你?”
    “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那人冲岑寂笑笑,道:“我十年没离开这个地方了,怎么可能是我?”
    岑寂一怔,朝那人走去。
    走得近了,他这才看清,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岑寂不由问道:“既然不是你偷袭我,那你又是谁?”
    “容孚。”
    容孚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细纹会微微上扬。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应是个精明的人,可他的眼神却透着松散和惫懒,似乎很难打起精神去做什么事。
    岑寂转过身去,对着一平如镜的碧潭看了半晌,却始终觉得陌生不已,只得问道:“这是哪里?”
    容孚道:“空山岭。”
    岑寂道:“为何我从未来过这里?”
    容孚笑笑:“空山岭何其大,你没去过的地方多得很呢。”
    岑寂道:“那倒也是,却不知岑某为何会在这里?”
    容孚摸了摸下颚,道:“你是空山岭第七个暗卫吧?”
    岑寂点了点头。
    容孚将脸转向岑寂,缓缓道:“我是空山岭第一个暗卫。”
    闻言,岑寂侧目看向那个中年男子。
    “你十年没有离开这里了?”
    “是啊。”容孚道:“空山岭历来第一个暗卫,都负责看守此地的。”
    岑寂有些糊涂,追问道:“此地有什么重要之物需要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