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武功之高实竟是平生少见。
他只用一双肉掌就挡住了秦韶的匕首,再加上程红笑助阵,也不过逼得他略略退后一步而已。
可他看到程红笑手中的银链飞刀,眼中却闪过一道异样的惊愕光芒。待看清他眼角那只蝎形刺青的时候,目光已如针刺,虚晃一招退开,沉声道:“你是魔教的少主?”
程红笑哼了一声,说道:“秦韶,你攻他后方。”便又欺身上前。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苏闲花和他有什么仇,但此人诡异的武功路数却让他没来由的心生厌恶,好胜之心一起,非要跟他争个高下不可。
秦韶也不是擅自托大的人,他和文先生交过手,知道光凭自己一个人绝难应付,如今有程红笑相助再好不过。至于单打独斗江湖道义这些道理,不理也罢。
他手中匕首斜斜一划,脚步微错,朝文先生后心刺去。文先生展袖一掠,平地上拔高三尺,手中顿时多出一把尺许长的铁刃来,轻轻一挥,顿时响起一阵奇异尖啸。
苏闲花骤然听到这声音,转眼见到那把铁刃,顿时大叫起来:“程红笑,秦韶,小心他的刀——”
她忘不了,那把看似不起眼的刀挥动起来,似有千万头狂暴的野兽从刀光中狰狞而出,一瞬间似乎能摄走人的魂魄,无比狠辣阴毒!
随着文先生的招式,四周刮起阵阵腥风,秦韶自然知道这一刀的厉害,急忙后退,道:“程少主,这是魔魇之刀,千万小心——”
话没说完,铁刃已到程红笑眼前。他心中一惊,只觉得前后左右晃动的全是刀影,竟然没有一条退路。心里一横,正要硬接,这势在必得的一刀却突然生生的停在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寂静空旷的荒漠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厉急促的鸣镝,犹如一根钢针直刺耳膜。
正是这个声音,将程红笑从危急中救下。
文先生戴着面具的脸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却阴晴不定,似乎是在犹豫,而尖啸声不断传来,一声快过一声。终于,他手腕一动,一招斜劈,从匪夷所思的角度逼退了程红笑,又飞起一脚朝秦韶胸口踢去,趁他闪避之际,足下轻点,宛如一只巨大的黑鸟,轻飘飘的跃上了系在渡口的一艘小舟,内力催动盈鼓,舟行江上,片刻之间便消失在浊浪滚滚的水面上。
三人正想去追,眼前却一花,数支钢针夹裹着凌厉内劲,直刺不远处的莫巍。
他想要杀人灭口!
秦韶立刻撤回身形,赶到莫巍身边时,苏闲花手中的龙鳞刀已挡下两支乌黑的钢针,仍有一支穿过甲胄,钉进了右臂。秦韶一把抓起莫巍的手,疾点几处穴道,止住毒气上涌,又掏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口中。饶是救治及时,莫巍的整个右臂已经是青紫肿胀。
“姓文的好狠!”苏闲花恨恨的骂道。
莫巍脸色惨白如纸,那支钢针不光钉在了他的身上,更是钉进了他的心里。文先生是他的授业恩师,也是救命恩人。为了报这份大恩,他甚至不惜做下有违良心之事,可到头来,他却对他弃如敝履。
这一针,让他一瞬寒心,心如死灰。
片刻之后,程红笑转了回来。渡口找不到船,他无法追上文先生。更何况方才那一式“魔魇之刀”余威仍在,就算是追上了,光凭一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本是同根生连枝(2)
他现在心里很乱,难以形容的震惊不光来自刀法,更重要的是,这种刀法——他见过!
世上唯一会这种武功的人,应该在十多年前已经死于千刀万剐之下。
他犹记得那个黄沙漫天的清晨,背叛者逆风而立,身上密布着箭簇,鲜血把沙土都染红了。他亲眼看到,那个重伤了父亲,逼走了母亲的背叛者,已经在他面前被碎尸万段!
“为什么还有人会‘魔魇之刀’……”
他盯着莫巍的面容喃喃自语,细长的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凶光,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手中的银刃直直的抵在他肩膀的刺青上,厉声道:“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莫巍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他,竟然没有半分反抗的意思。
他仿佛透过程红笑的脸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用一双流血的眼睛看着他。那年他才十岁,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十岁孩子的话,可正是因为这个十岁的孩子,一个称霸魔域沙漠多年的家族,差点一夕倾覆霸业成空。
他没想到的是,二十年后,他还能再遇到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少主人。
那个时候,十岁的孩子固然是听从救命恩人的吩咐,可内心伸出又何尝不是对那个锦衣玉食的孩子有着深深的羡慕和嫉妒。
——因此而犯下大错,终其一生无法弥补,不能心安。
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只是报应还没有轮到他身上。
而如今,终于是时候了。
苏闲花和秦韶相视一眼,后者朝她摇了摇头,她便也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莫巍垂下了头,低低道:“事隔二十年,程少主还是认出了我……”
程红笑目光一凝,眼神愈加冰冷:“我没有认出你,我认得的是这个沙蝎刺青!”
“圣教教徒的刺青都在身上能看得见的部位,那时只有你借口摔伤了脸,只能纹在肩头。”
“其实那是因为你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加入圣教,你早就想着有朝一日叛逃。可惜那时候,祖父和父亲低估了一个孩子的能力!”
“莫巍,虽然那年我才五岁,可那场变故我永远不会忘记。若不是你,父亲不会被迫流亡,母亲不会逃离沙漠……”他转头看了一眼苏闲花,继续道,“……至今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秦韶皱起了眉头。
他也听说过二十年前魔教内乱,听说在那场变乱中,教中上至长老下至教众,几乎全都洗牌换血,程寂的继承者身份也一度被废,此事还牵涉到了苏闲花的身世……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竟是一个孩子!
听完程红笑的话,莫巍脸上神情变幻,终于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当年替副教主黎落醉假传口讯,将少教主及各位元老诱入圈套的人,的确就是我!因为……”
不等他说完,程红笑眼中已满是杀气,手臂一动,就要朝他心口刺去。
秦韶见势不好,伸手飞快的托住他的手臂,道:“程少主请稍等!”
程红笑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放手,否则连你一起杀!”
一旁的苏闲花见两人僵持不下,心里着急,思忖片刻道:“程红笑,你先听莫巍把话讲完好不好?就算他当年做的不对,可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和你们圣教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啊,就算你现在一刀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她这番话说很有道理,程红笑眼中的煞气顿时减了几分。秦韶不禁微微一笑,目中有欣慰之色,不失时机的对莫巍说道:“莫将军,你听到苏姑娘的话了吗?当年的你不过稚弱小童,为何要涉入圣教内务,做下那些事,可是因为与程老教主有仇?”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本是同根生连枝(3)
他慢慢的摇了摇头:“无仇无怨。”
程红笑冷笑道:“难道是叛徒黎落醉给了你什么好处?”
莫巍还是摇头:“我与他素不相识。”
程红笑眼角一抽,大声道:“既无冤仇又无恩惠,你在拿我开玩笑么?”
“这件事,是师尊要我做的。”
这句话,宛如在平静的湖中投入一块大石,顿时起了轩然大波。
师尊……又是师尊!又是文先生!
他设计害死苏世杰,使林重夜一夕之间成为剑禹之都的弃徒,他还将天朝的兵器私下贩卖给白朔,从中牟取暴利……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朝着沙漠中的魔教伸出了黑手!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秦韶的神色十分凝重,看着莫巍因伤口疼痛而沁出冷汗的脸,欲言又止。莫巍却已经缓缓的说了下去:
“我从小无父无母,若非师尊,早就在街头饥寒而死。他不光供我吃喝,给我地方住,还教我武功,出钱让我念书。若没有他,莫巍早就是一缕亡魂……我曾发誓,此生只要是师尊有命,莫巍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因此十岁那年,他让我假装沙暴的幸存者混进魔教总坛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在沙漠深处的魔宫里待了半年,一直行事低调不起眼。他们终于批准我入教,就如程少主所说,我故意在砍柴时割伤了脸,不能在脸上刺青,只能纹在肩膀上。入教以后,我又花了半年的时间取得了老教主身边仆从的信任,得以进入魔宫内部。那个时候,师……师尊已经和黎落醉私下里有联络,他们一起谋划着有朝一日夺下教主之位,将继任者杀死,从此称霸魔域沙漠。”
“直到所有计划都安排好的那一天,我按照师尊的吩咐将老教主的亲信引入黎落醉早就布下的陷阱,然后趁他们乱作一团的时候将传位的遗训偷出来交给了师尊……”
程红笑一向冷峻的目光里燃起了熊熊烈火,有如一把把刀子,要将眼前的人一片片搅碎。他强忍着内心的狂暴,冷冷道:“为什么?”
莫巍不语,程红笑忍不住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怒道:“我问你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照做而已。”莫巍答道,“黎落醉是为了魔教教主之位,至于师尊是为了什么……”他将目光转到程红笑的脸上,“我猜,或许是为了……少夫人吧?”
程红笑盛怒,一巴掌扇了过去。苏闲花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可那一掌已经重重的落在了莫巍肩头,莫巍顿时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秦韶急忙将他扶住,见他眉间黑气隐现,再拉开袖子,手臂上的青紫已经蔓延至臂弯,显然是药物已经压制不住毒性,再加上程红笑那一掌,使得血脉逆行,看样子十分糟糕。
秦韶皱眉道:“这样下去不行,除非断臂,否则毒气攻心,性命难保!”
“那就砍吧,总比丢了性命强!”苏闲花略一思忖就做出了结论,又瞪了程红笑一眼:“他又受了伤又中了毒,你还偷袭,有没有一点江湖道义?”
程红笑目中怒焰未熄,一声不吭的转头就走,竟理也不想理她。
苏闲花待要追过去,秦韶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花花,留下帮忙。”顿了顿又道,“程少主也是有分寸的人,现在救人要紧,别任性!”
既然秦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乖乖的听话,转头扶住了昏迷不醒的莫巍。
二
莫巍的右臂中针,就算及时封穴解毒,也只能将毒素控制在手臂上。眼下除了断臂保命一途,也再无他法。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本是同根生连枝(4)
秦韶见情势危急,当机立断,生火将随身匕首细细炙热,看准经脉肌理,内力贯注,一刀切下——
就算是他下手精准,这般切肤断骨之痛也让昏迷中的莫巍浑身抽搐,鲜血从断口处不断涌出,血腥味弥漫开来。苏闲花顾不上恶心,急忙用准备好的布条将创口扎紧,在秦韶的指点下悉心的止血敷药。
二人一直忙了大半夜,直到天边发白,才堪堪将濒临垂危的莫巍救了回来。苏闲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只觉得浑身无力。恶人她杀了不少,花这么多力气救人的事却从未做过。原来了结一个人的性命很容易,挽回却如此艰难。
人竟然是那样的脆弱。
隔着火光,她呆呆的望着莫巍那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思潮起伏。秦韶用苏勒河的水洗去了手上的血迹,转回来时正看到她的模样,静默的站了片刻,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花花,我身上没有伤药了。”
“啊?”苏闲花猛然惊醒,转头看他:“那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救活他的……”
秦韶轻轻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河岸:“程少主身上也许有,去问问吧。”
苏闲花摇头:“那个人心狠手辣,我才不去。”
秦韶也不多劝,只点点头道:“那就看看莫将军能不能自己熬过这一关吧。”
苏闲花扁了扁嘴,最后还是慢腾腾的站起身,朝程红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