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
    秦韶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目光中露出几分说不清的深意来。
    程红笑独自靠坐在河岸边,仿佛已经入睡,可苏闲花一靠近,他便倏然睁开眼睛,黑眸晶亮,灼灼逼人。
    苏闲花不理会他眼神中的不善,伸出手道:“程红笑,你身上可有伤药,借来一用!”
    程红笑眉尖一动,冷笑道:“你问我拿药来救那个几乎害死我全家的人?”
    “那时候他只是个小孩子!”
    “孩子?”他哼了一声,“那时候我也只是个孩子,怎么没有人对我手下留情?”
    苏闲花心中一动,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和老爹在一起的日子,相比起来,那段岁月显然比五岁就要颠沛流离的程红笑好得多。这样一想,她对他的不满也淡了几分,弯腰在他身边坐下,轻轻道:“程红笑,你小时候过的很辛苦吧?”
    他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可是你想想,莫巍他也是不得已啊。你还有亲人相伴,他却只有一个大坏蛋师傅。假如你快死的时候有个人救了你,哪怕那个人是天下最恶毒的人,你也不能不报恩对不对?小孩子懂什么呢?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那个指使他的人报仇才对!”
    他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澈透明,可他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好转,扯了扯唇角道:“一样该死!”
    苏闲花皱眉道:“程红笑,没有亲人的孩子是很可怜的。莫巍还没懂事就被文先生收养,谁来教他区分善恶?你别不讲理好不好?”
    她也是个失去了亲人的孩子,只是年少的她身边有秦韶,可莫巍却只有文先生。
    程红笑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我原谅他?”
    “不可以吗?”
    他的双手握拳,攒的紧紧的,目中又闪出怒意,哑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因为他,我不会从五岁起就失去了母亲;如果不是没有母亲,我怎会被那些妾室的孩子们欺负,如果不是因为他……”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冰冷的眸子凝注在她脸上,目光十分奇异,仿佛冰山下的火焰,燃烧着某种不明意味的恨意。
    本是同根生连枝(5)
    “不……不对,是你!都是因为你!你当然会原谅他,如果没有他,这世上哪里来的你?”
    苏闲花有些不安:“程红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突然伸出手用力的抓住她的肩膀,细长的眼睛眯起:“你不知道么?是呀,你被那么多人保护着,当然不会有人告诉你真相……那我来告诉你——二十年前,莫巍害圣教内乱,父亲和我几乎死在沙漠中,母亲被迫逃亡,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回来吗?你猜她为什么愿意丢下丈夫和儿子?”
    苏闲花呐呐道:“难道……她死了……”
    “不对!”程红笑看着她的脸,幽幽的笑起来,“因为……她回中原去见了她的老情人,她和那个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早就忘了千里之外还有丈夫和儿子在等着她!”
    宛如晴天霹雳,苏闲花顿时傻了。
    就算她再怎么迟钝,此刻也听明白了程红笑的话。
    她想起在碧落谷中,林重夜说起她的娘亲花梦鸳。他说:“她给了他一个女儿,可她一心要回自己夫婿身边……”
    程红笑说:“她和那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那个女儿就是自己!
    程红笑说的“母亲”——是花梦鸳!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颗心顷刻间被搅动的天翻地覆。
    这个人是她的——
    哥哥?
    怎么可能呢?他的脾气那么差,又爱记仇又没有同情心,跟她一点也不像!
    可是真要仔细回想起来,他对她一直都不错,至少比对待别人要好的多……
    她有些混乱,不受控制的伸出手去,轻轻的触上他的脸——
    只要再稍微侧过去一点点,他的脸型看起来和她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他的眼睛窄长,嘴唇很薄——这些跟她都不像,但笑起来就会眯眼睛的习惯跟她一样,所以一旦露出笑容,便又更像了几分……他们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那想必他的爹爹,那位名震天下的教主大人,也一定是个美人,不然为什么横看竖看,程红笑这家伙都比她长得好看……
    程红笑乖张震怒的神情终于平静下来,面前的少女一脸迷茫,时而惊讶,时而烦恼,时而又笑逐颜开,他真的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了。
    其实方才那番话也是他一时冲动才会脱口而出。若不是乍然见到当初害得他背井离乡,父母离散的罪魁祸首,他本不打算这么快让她知道这个秘密。
    他还分不清自己对她,究竟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情。
    在清河镇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就派人私下查过她的身份,自那天起,他就总是处在某种微妙的挣扎中。
    他是在十六岁那年才第一次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和自己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
    起初,他很讨厌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每当看到父亲看着母亲的画像发呆,失去母亲的少年就恨不得用手中的银刃亲手割断“妹妹”的喉咙。
    ——尽管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她会不会和母亲一样有着倾城容貌?会不会像母亲一样温柔?她会不会也很讨厌他?
    可是后来,当他知道她甚至连亲生母亲都没有见过的时候,原先的杀意突然间就就消失了大半。更何况,这姑娘说风就是雨的性情,真的和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模样都不同。
    和母亲的风华绝代比起来,她简直就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可是她没有那么多幽怨缠绵的心事,她的爱恨那样简单。害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讨厌很没道理——对于一个没有母亲都能快乐长大的孩子,和她争抢莫须有的宠爱明显是件愚蠢的事。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本是同根生连枝(6)
    母亲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会变成这样,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摸够了没有?”
    苏闲花慌忙收回手,脸红红的,却又倔强的盯着他:“你真的是我……是我哥哥?”
    “哥哥“这两个字似乎有什么魔力,让冰冷的眸子里也微微划过一丝柔和,嘴上却还是很冷淡:“罗嗦。”
    “你没讲清楚啊,怎么能嫌我罗嗦?”
    “你太笨了。”他不想再多做解释,放开了她,朝后一仰,躺倒在河滩上,望着天边淡淡的一抹白光,哼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那就是说……”她的震惊已被某种奇异的喜悦取代,尽管心里还有隔阂,最初的敌意却消失了。她像只小狗一样趴到他身边,好奇的问道:“程红笑,你这么没有侠义之心,怎么会跟我是一个娘亲啊?”
    他没回答,却微微的弯起了唇角。
    苏闲花还想再问,耳边却传来秦韶叫她过去帮忙的声音,她急忙从地上跳起来,不舍的看了一眼程红笑,道:“你先等我一会儿,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程红笑犹豫片刻,“喂”了一声叫住她,将一个黑漆漆的小瓶子扔进她手里,没头没脑的说道:“每隔一个时辰服一颗。”
    苏闲花又惊又喜,朝他大声的道谢,匆匆的跑了回去。
    程红笑听着耳边的脚步声,不自觉的微笑起来。现在他有些明白九幽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了,高处不胜寒,也许只有这么吵闹的姑娘,才能让他觉得不寂寞吧?
    苏闲花回到秦韶身边的时候,脸上还扬着掩不住的笑意。
    秦韶眸光一闪,懒懒的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把手中的小黑瓶子递给他,告知了用法,这才咬着唇嘿嘿的笑起来:“秦韶,我……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再没有亲人了。可是……好突然啊……我竟然有个哥哥……”
    她一下子扑过来,搂住他的胳膊,低叫道:“太不可思议了,程红笑这个冷血的家伙,他竟然是我的哥哥,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秦韶带着浅淡的笑意低头看她,却并不惊讶:“那样很好啊,以后多个人治你。”
    苏闲花正在兴头上,一时没有察觉出他语气中淡淡的怅惘,一边笑一边哼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会听他的!”
    秦韶看了看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莫巍,程红笑的药很有效,他对这个妹妹果然不错。
    其实当他开始着手调查苏世杰和文先生一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苏闲花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同母哥哥。原本顾虑到花梦鸳的身份,不打算告诉她的,可如今既然遇到了,那也只能说是冥冥中的缘分。
    这样子很好啊……除了钟展,以后连兄长这个位置都有人代替他了。这样的话,他是否就可以安心的,平静的,从她生命中离开了呢……
    胸口不禁一滞,他掩着嘴低低的咳嗽了两声,顺手拍了拍苏闲花的脑袋:“快天亮了,过来休息一会儿吧。”
    她朝他身上靠了靠,难得乖巧的“嗯”了一声。
    其实这一觉的时间并不长,苏闲花是被一阵号角声吵醒的。那种声音似乎是从远处传来,却又绵绵不绝,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声音?”
    “是军营中的晨号。”秦韶在她身旁低低说道,“听这声音,是白朔开始进攻了。昨夜文先生匆忙离去,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
    因为莫巍的军队拦下了一部分军器,没得到补给的白朔大皇子想必震怒不已。文先生一定会趁这机会告知他莫巍不在军中的消息,一来可以弥补军器未如数送达的过错,二来又可以攻下镇西军主力——这是文先生的一石二鸟之计!
    本是同根生连枝(7)
    “打仗?糟了!”她顿时睡意全无,伸手拉住他:“秦韶,钟展不是去找莫巍和文先生了吗?他这时候正好在那里呀!”
    说着就急急忙忙站起来:“秦韶,我们得去找他!”
    不等秦韶回答,一个虚弱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道:“是不是……白朔发起进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巍竟然醒了。圣教的伤药果然有奇效,尽管失了不少血,脸色很差,但他的眼睛还算有神,正炯炯的盯着他们。
    “是不是白朔进攻了?”
    他又问了一遍。
    秦韶道:“这样的号角声意味着什么,莫将军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莫巍一愣,仔细听了听,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灰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急促道:“不行……军中无主将,布防还未调整,我得回去……”
    “你不要命了吗?”秦韶板着脸,一把将他按了回去,见断臂的创口处又渗出隐隐的血迹,急忙掏出小黑瓶,将瓶中药丸喂他吃下,这才沉声道:“你这样子赶过去,不光于事无补,救回来的命也没了。”
    莫巍被他按住,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目光一暗,不禁苦笑道:“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我害了那么多人,死一千次也是应该的。若不是还有保卫家国的大任在身,我又怎会执着于生死?”他慢慢的垂下眼睛,“如果能让我死在白朔贼子的刀下,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苏闲花听他说的真切,不似作假,心中一动,蹲下身道:“莫将军,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人在江南等着你?若你死了,她要怎么办?”
    秦韶不禁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着赞赏的笑意,莫巍却怔住了。
    “瑞锦姑娘啊,你不记得了吗?”苏闲花见他忡怔,忍不住出言提醒。谁知莫巍却有些张口结舌:“她……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怎么会还在……”
    “嫁人?你听谁说的?”
    “师尊……”这两个字一出口,他的声音也明显低了下去。此时此景,再说出这两个字,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文先生想要利用莫巍的身份行事,当然不会容许他流连在一个小小歌伎的身边。至于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杀掉瑞锦,大概是觉得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连杀掉的价值都没有吧?
    莫巍的手紧紧握住被角,用力的连指节都发白了:“她……她……”
    “她没有嫁人,一直在等你啊!”苏闲花的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在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眼里,她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