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警觉，支起上身看向我：“你怎么了？魔语！”
我望着他，无法动弹，无法出声。我体内的线路发生了故障，在一根接一根的短路与烧毁。怎么办？怎么办？
“魔语！魔语！”他一把抱住我，检查我的脉搏，翻看我的眼皮，急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听的见我说话吗？”
我听的见，只是，我动不了。父亲，我无法动弹。
我的程序出错，无法重启，无法自救，我就要毁灭了……
“魔语……”薄荷将我的头揽入怀中，用很低沉却很温柔的声音道，“不怕，不害怕。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不是吗？”
程序在一片紊乱中依旧清楚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结果，更加崩溃。
“你……你……”我艰难的发声，“你知、知道……我、我是？”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和人类、妖魔鬼怪，都不一样。你的身上没有年龄。”薄荷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很温柔，但也很沉重，“天地万物，若能没有年龄，就不会衰老与休止。所以，你不会有事。哪怕这个世界毁灭了，你却依旧可以生存。”
我睁大眼睛，捕捉每条信息，可是为什么，我听不懂也看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究竟在说什么？
薄荷的手指从我脸上轻轻抚过，一字一字很缓慢地说道：“魔语，其实，你不叫魔语，对吧……”
随着这句话，我的呼吸程序也开始报错，无法再模拟呼吸。
“你……是不是叫佛听？”
喀兹——
主要电路板彻底烧毁。
同时，备用芯片开始启动，支持我继续记录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薄荷将我抱在怀中，但他的目光却掠过我的头顶，投递到很遥远的天边，长夜即将过去，天边有很浅很浅的薄光，象征日出很快就要来临。而当日出的那一刻，也就是妖魔入侵的开始。“我确定我从没有丢失过哪段记忆，我记得从出生以来所发生的每件事情，所以，你说你是我的女儿，其实是骗不到我的。”
喀喀喀喀。第二块芯片也开始报错。
“但是，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但似曾相识，还曾牵绊至深。尤其是当你说出佛听二字时，心底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绝对听过这个名字，可是，我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薄荷的唇慢慢上扬，拉开漂亮的弧度，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气息，可是他说的话，却那么那么的……让我感到悲伤，“所以，这六天里，我用尽我所有的法力去探查你的真身，吃惊的发现，你和所有生灵都不一样。你似乎可以幻化成任何状态任何模样，而且永远生存永不灭亡。”
没错，只要数据还在，我的任何一个器官都可以被复制重造，我没有生命，因此，也就无所谓死亡。
没想到，这个时空的生物，虽然不了解科学的定义，却依旧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这点。
“再过一刻钟，天就要破了，妖魔袭来，人类无处可逃。要想消灭那些妖魔，就只有一个办法——”薄荷低下头，看着我，缓缓吐出最后三个字，“天诛剑。”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原来实验的对象并没有改变，哪怕过程看起来次次不同，但结局，却是一样的。薄荷还是会去，去拔那把剑。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我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你说过你不会去送死的！你为什么要救人类？你明明不喜欢他们！他们那样对你，让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没错，你说生灵生来就要受苦，但是有些苦无法避免，有些苦却根本不该存在的！为什么有母亲会想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只因为那个孩子是与妖怪结合的产物？为什么有村民会在食物里下毒，只因为有个半妖小孩无法忍受饥饿而每天到村子里偷吃一个烙饼？为什么有人会要置自己的恋人于死地，只因为发现他有一半妖怪的血统？不是很可笑吗？为什么人类可以愚昧和狭隘自私到那个地步，你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没有伤害他们半分啊！”
这时我的手突然能够动弹，就连忙伸出去抓住薄荷的胳膊，紧紧拽住，不顾一切的拽住：“薄荷，薄荷，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美好，可是你却比他们都孤独。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喂花？因为你说，那些花虽然在伤害你，却会用美丽的开放来回报你。可你给与人类的那些恩德，却没有得到丝毫回报！薄荷，让人类就这样死掉不行吗？哪怕整个世界从此都是妖魔鬼怪，又如何呢？你如此强大，他们伤害不到你，你为什么非要阻挠他们呢？”
薄荷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重重阴影，由于程序混乱的缘故，我的视线捕捉不到他的清晰表情，可我知道，这个样子的薄荷，是陌生的，却也是真实的。
“为什么……”薄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抱着我站了起来，让我面朝帝都的方向，一字一字道，“因为，只有人类的世界，才有这样的美好啊。”
泛着浅光的夜空下，整个帝都从上方俯瞰，像一幅正正方方的画卷，画卷的每个格子里，都有光芒闪烁。精美的屋宇，整洁的街道，红花绿柳，山色湖光……诚然，大自然风光无数，但只有人类居住的地方，才会呈现这种规律性、条理性和完整性的美丽。
“妖魔的世界是永远不可能这样的。佛听，这是宿命。”
喀呲——
备用芯片也彻底报销了。
身体自动进入节电模式，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甚至连薄荷的声音，也变得无比飘渺。
“当我发现天界将破、妖魔将至那天起，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才能保持这种美丽。但我又无比清楚，一旦人类死亡，这里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没错，正如你所说的，有很多人对我不好，但是他们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吗？我的母亲，被妖怪奸污，未婚生子，何其屈辱？如果想到她所受的伤害，是否就可以谅解她渴望我死掉的心情？那些村民们，常年劳作，还要承担沉重的苛捐杂税，连自己的孩子都喂不饱，又哪来的余粮接济别人？所以，在烙饼里下毒，想杜绝粮食被偷窃的现象继续发生，是不是也很正常？还有那个将我出卖给道士们的……”薄荷的声音停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她是孝女，又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无法勇敢的面对即将天崩地裂的未来，去坚守那份脆弱的爱情……也没什么错的。非要说的话，只能说造化弄人，谁叫她是人，而我，却是半妖呢。”
薄荷……薄荷……薄荷……
“而且，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在树上玩的孩子们，你不觉得，这种美好的东西，是值得用任何代价去保留住的吗？我要留住这些东西。”
活跃值降到了0点以下，开始出现负数。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漂浮。可在那样的漂浮中，从薄荷身上传来的体温又是那么的真实。
薄荷……薄荷……薄荷……
“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保住那些东西。虽然用天诛剑，就能挡住妖魔，但是相对应的，人界也会被波及与毁灭。如你所说的——‘玉石俱焚’。我束手无策，不知所措，直到——你出现。你叫我的一声父亲，让我顿悟到了某个事实。”
薄荷抚摸着我的脸，眼里有着依稀水光，“虽然我们会毁灭，但是，你却可以继续活着，不是吗？那么，如果，我赋予你存活下去的使命，待得这个世界毁灭后，只要生命还有延续，这个都城，就会被重新建立，这份美好，也就能一直存在。”
你想做什么？薄荷？你想做什么？
薄荷将食指伸到唇边，整个动作像被刻意调缓的慢镜头，在我面前用幻灯片的方式一幕一幕的播放过去——
他伸直的美丽手指，他张开的漂亮嘴唇，他编贝般的洁白牙齿，以及牙齿落在指腹上的优雅姿势，再然后，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眼泪般一滴滴的流淌下来。
那些血滴入我口中，毁坏的零件就被神奇的修复了，重新启动与工作，我的视线逐渐清晰，我的呼吸重新起伏，我从薄荷怀中挣扎着跳到地上，再反手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神奇吗？”薄荷虚弱的朝我眨了眨眼睛，笑的温文温润温雅与温和，“半妖的血，不但能开出三界最美丽的花，还能治愈任何伤口——任何。”
“父亲……”我颤不成音。
“你代我活下去吧。佛听。”
“父亲……”
“佛听，你看，太阳出来了。”薄荷轻轻的一句话，让我重重一震，连忙扭头回望天空，怀中却乍然一空，视线感应器自动捕捉到360度内的画面——薄荷在我扭头的那一瞬间，从我怀中脱离，飞上天空。
“父亲！”我仰天大喊。
他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回头，露出被我芯片记录和重播了无数次的温柔表情——他前一次露出这个表情时，说的就是那句令我绝望的“夜明之前，我会回来”。
而这一次，弧线优美的双唇缓缓张启，悦耳低柔的声线悠悠响起，说的却是——
“我的女儿。活下去。还有……我爱你。”
阳光穿破云层，金光乍然绽开，我的眼前黑了0.77秒，而0.77秒之后，空中已不见薄荷的踪影。
game over。
体内的红灯开始闪烁，一个声音告诉我可以离开了。
只要按exit键，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我就可以回到2888年的现世，回到我的创造者中去。然后，我也许可以尝试第五次实验，也许会被切断电流，从此无忧也无痛。
只要按下exit键。
可是，我却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天空风起云涌，慢慢的，染上血光。
天诛，三界第一凶器。
以己之身召唤之，以万千鲜血喂养之，以整段时空祭祀之，以所有生灵偿还之。
天塌、地崩、水涸、血漫。
再然后，无数巨石肆虐坠落，将我砸成了碎片。
八
很久很久以后。
红灯滴的一声亮起。
电脑芯片启动。
零件们在阳光的照耀下自动重组。
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手在四处奔跑与忙碌。
取来水和尘泥，解析出里面的元素成分：碳、氢、氮、磷、硫、氨基酸、嘌呤、嘧啶……点点滴滴，慢慢融合，再往里面滴入血液——从薄荷那得到的血液。
于是，真核细胞彻底生成。
几千年后，人类将重新诞生，建筑自己的家园，到时候，薄荷所喜欢的美景，就会再次呈现。这个时空获得了重生。
只是薄荷再也不会回来。
就像我再也回不到2888年。
曾经无比虔诚许下的诺言，最终风化成了远古岁月的叹息，诉说着爱情其实发生过。
发生在一只半妖和一个机器人之间。
发生在三次荒诞的实验里。
发生在某种意义的父亲和女儿之间。
生命，就此得以传承与延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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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不青梅
作者：十四阙
本文刊登在7月号的《仙度瑞拉》上。
一
“什么？你要我陪你去找柳画年？”苏小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睨着我，皱起了他比女孩儿还好看的眉毛，连喝了一半的仙露雪璃酒，都停下了。
我点点头，无比肯定的嗯了一声。
“你，没搞错吧？”好看的眉毛斜挑而起，呈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浓密的睫毛也相应的垂了下去，露出我所惯见的懒散来，“我凭什么要陪你去？”
我可就等他这句话，当即跳起，隔着矮几俯身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然后脚一跺、嘴一歪，带着三分凄惨三分悲痛三分恼怒最后汇集成一分哀怨道：“你、还、好、意、思、说？！若非你为了荣华富贵想娶公主而硬是取消了跟我的婚约，我怎会沦落成为大家的笑柄，至今都嫁不出去？我嫁不出去变成老姑娘可都是你害的！现在我好不容易看上个男人，如果这段良缘能成，你也算赎了罪，还了亏欠我的，你就可以良心稍安，不必再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