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真后悔啊,我没脸见他……”
    得,情绪如此激动,还是先保守这个惊天秘密,免得铁哥们一个大喜过望,罐头卡在喉咙——与犯罪分子英勇搏斗没死,反而被一颗樱桃噎死了,传出去算什么?一只豌豆引发的血案?
    肖阳按了呼叫铃,护士进来,看到许天奇两眼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就说,“就说别让omega接近他……看吧,这是发情期到了?”
    饶是肖阳皮糙肉厚,闻言,仍是不免羞愧地双手掩面。
    “他还好吧?”许天奇撑着手肘,看架势是要坐起来。他那次摔下床后,四肢逐渐恢复了些许气力。但长期卧床,肌肉萎缩,医生说需要大量康复训练,方有望恢复到原有水准。
    “嗯,我托,嗯,我打电话到他家,他弟弟说的。”
    “叶之澜是个常有理……”
    “你这张嘴,哎,”肖阳眉开眼笑,“老许,既然你都能嘴贱了,估计是真正要好了哇。”
    许天奇摇摇头,“我这人实事求是……”他停住嘴,看看窗外,喃喃道,“不过,叶之澜不会咒他生病。说是病的厉害,那就说明,他是真的病的很严重了。”
    叶之荫窝在被子里,大豌豆轻轻蠕动。
    等到病好了,就带你去看他,不要着急。他安抚着腹中的孩子,等见到他了……我会好好地跟他谈一谈。
    自医院回家之后,叶之荫一病不起。流感来势汹汹,他身体特殊,很多特效药根本不能服用。只好咬牙硬撑。好在大豌豆吸收到了足够的信息素,这几天表现良好,温顺地游来游去,像一只暖融融的小球。
    叶之澜对哥哥偷偷离家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林慕和叶绍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婚还没有离,眼下还多了一个孩子——还能怎么办?当真捆在家里不让人出去?尤其叶之荫病骨支离,那副模样,他即便心里老大的不乐意,嘴上却不敢再生事端。
    “我喜欢纸,纸做的东西。你喜欢吗。”
    “纸?”年轻的军人扬起眉头,“纸做的东西,你是说,书啊本子啊之类的吗?”
    “嗯,还有明信片,书签,邮票,什么的。”他忐忑地垂下视线,“是不是很奇怪。”
    “哪有啊,”那个人笑的非常热烈,“我不喜欢看书,不过,我喜欢收集别的东西。石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圆润光洁的鹅卵石,“看,上个星期去拉练,路过一条小河,休息的时候,我捡的。”
    “是吗?我可以看一看么?”
    “看啊,给你,”青灰色的石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像不像一个猫脑袋?”
    他仔细地审视那快黑斑,圆圆的,两只耳朵,“我觉得,像老虎。”
    “哎呀,老虎也是猫科动物啊。”军人笑道,“我想养猫,一个人住,挺寂寞的。”
    “军队的宿舍,可以养宠物?”
    “可以啊,不过我现在没时间。”他问他,“你养过宠物么?”
    “以前,小时候,弟弟养过仓鼠和兔子。”
    “老鼠?”
    “是仓鼠……很小,放在手上,只顾着吃。”他想起来仓鼠的模样,笑了,“可是只活了一年。兔子买回家,不知为什么,第二天就死了。”
    “好可怜啊。”
    “嗯。我很伤心,弟弟哭了很久。之后,父亲就不许我们养宠物了。”他说,“父亲生气地说,你们是男孩子,怎么会因为兔子掉眼泪?”
    “毛茸茸的很可爱嘛……”
    ……
    暖,肚子里一动,一动,是大豌豆。
    被什么人拥住了,心跳,隔着衣服,他听见生命有力的跃动。
    “想不想我?”一个戏谑的声音,“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他想睁开眼,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你……”
    “是我啊。”那个人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夏天的气息包围了他,阳光透过树杈,“我回来了……”
    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脸上。他很高兴,又很痛苦。说不出来的滋味,大豌豆愉悦地踢踏,是他,他回来了……
    慢慢地,叶之荫睁开眼睛。夕阳金黄的光线,在幽暗的室内,照出一块小小的圆。
    小八委屈地叫着,舔舔他的脸。叶之荫打开被角,猫咪钻进去,安稳地贴在他的胸口。
    原来,是梦……
    他用手背轻轻地按在眼角之上。
    (三十)
    既然许天奇醒了,就不免接受各路人士的探访。
    等最后一拨领导离开,肖阳瞅着那堆成山的补养品,道,“全是激素啊。”
    “水……”
    “你他妈少给老子演《杜鹃山》。”肖阳拍拍许天奇的小平头,“起来,你昨天不是能坐起来了吗?”
    “我,我他妈是能啊,”许天奇撑着床铺,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我操,再来一波,老子的嘴皮都要磨穿了。”
    “听我家老头子讲,等你能走路了,要给你搞个全军通报嘉奖。爽不?”肖阳拉把椅子坐下,“这次怎么着,得评个三等功?”
    许天奇道,“上回还说要处分我啊,这么快就来嘉奖了?”
    “咳,老头说说罢了。从小看你长起来,你在他眼里比我还像他亲儿子呢。”
    提起“儿子”,许天奇一脸黯然。
    肖阳知道犯了忌讳,赶快说,“你吃不吃罐头啊?高级品,韩国进口的!”
    “美国进口的我也不吃。”许天奇嫌弃地直翻白眼,“罐头,罐头,下辈子我都不要再碰一下那些玻璃瓶了!”
    “嗯,反正你也能吃点别的了……”肖阳翻翻笔记本,“我得先走,明天要做年底思想汇报,我他娘的一个字还没写。”
    “上网搜。”
    “草!要是被我爹看见,我又得手写一万字!再写下去我就该进医院了!”
    “那就快滚。”
    肖阳笑骂,“老子还懒得陪你。”说完,挥挥手,便走了。
    目送战友离去之后,许天奇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殆尽。疲惫从酸痛的脊梁骨爬至四肢百骸,他吃力地躺下,盯着窗外漆黑的天幕,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肖阳将叶之荫来访的细节交待的一干二净。
    “叶老师,呃,毛衣,蓝色的吧?不,绿色?”肖阳暴躁地走来走去,“我蓝绿色盲,分不清楚啊!”
    “那……外套呢?”
    “黑的,羽绒服。l号,这个我肯定。”
    “鞋?”
    肖阳大叫,“有病啊!我又不是你,干嘛注意他的鞋子!”不过瞅着许天奇忧伤的表情,他缓缓地坐在另一张床上,思索半晌后,不确定道,“运动鞋吧……就是,平常大家都穿的那种……”
    “他为什么不跟我讲话?”
    “讲个屁,你睡得像条死狗。千怪万怪怪那护士吧,好死不死就那会儿给你打麻醉针。”他琢磨了片刻,“叶老师说,”他尽力模仿叶之荫有气无力的口吻,“我是奇怪,为什么我和他,总是要在医院里……才能这样安静地坐下来。”
    为什么我和他,总是要在医院里,才能这样安静地坐下来。
    许天奇熄灭了病房的灯光,出神地望着夜色中的城市。
    远远地,喧哗声传来。就要过年了,买新衣服,新鞋子,买各种用得到用不到的年货——空气中满是糖炒栗子的甜香,如果能再买只烤红薯,那就更完美了。
    雾气里,空旷的街头,有道人影,身形清瘦。
    他走过去,满是欣喜和、伤感与不甘,“你在干什么?”
    那人垂着眼皮,正专心致志地剥什么东西。
    “吃么?”热腾腾的,甜蜜的汁液黏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喜欢吗?”
    “喜欢啊,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呢?”他高兴极了,接过剥好皮的红薯,轻轻啃了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安静的侧脸,和平日并无不同。
    “等我?”他牵住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嗯,告别,然后我就要走了。”
    “走?”他惊慌失措,“你去哪里?”
    那个人不再开口,黑色的眼睛,冷淡的如同无波的深湖。
    雾气逐渐弥漫,四周的景色突然扭曲,仿佛暗处有一张吞噬万物的大口,正在将一切吞没。
    “再见。”
    “叶!”许天奇猛然坐起,心脏狂跳,浑身汗水淋漓。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他挣扎着下床,将窗户推开。
    冷风夹着雪粒,目视所及,一片莹白世界。
    “哎,怎么起得这么早?”护士走进来,打趣道,“今天怎么爬起来了?快回去,一会儿被医生看到,要挨骂的。”
    许天奇笑笑,“睡不着。”
    他扶着墙,慢吞吞地挪动步子。“我得好好练一练,”一边走,一边咬着牙,“不然,追不上了……怎么办?”
    “追谁啊?”小护士笑了,“那个来看你的omega吗?”
    “嗯。”许天奇恨自己居然在床上躺了那么久,现在走几步路都大成问题。两条腿不住颤抖,马上就要挪到床边,就听那护士奇道,“哦,你是他孩子的父亲吗?”
    “什么?!!!!”许天奇腿一抖,差点摔倒,“他有孩子了?”
    “是啊。”护士非常惊讶,“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嗯,他穿着大衣,肚子不显,估计没多久吧。”护士想了想,漫不经心地确认道,“应该是的,真看不太出来呢。要不是他的信息素,我都没注意到。”
    (三十一)
    冬天的雪,下在地上,即便很快化去,也会留下泥泞斑斑。
    许天奇披着件棉外套,搬个凳子坐在病房门口,跟对门的老孙闲唠嗑,讲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我告诉你,那个10号踢得,可臭!我他妈都急的一脑门汗,恨不能上去替他!”
    “呸,就你这狗腿,也能比得上他?”
    “怎么不能,我就是暂时不能踢,想当年也是咱军区第一脚啊!”
    “第一脚?”老孙笑了,光亮的脑门亮晶晶地满是汗水,他是北方人,带着浓重的口音,“臭脚吧你?”
    “你这话怎么说的,”许天奇“切”地从鄙视一声,这时一个大夫经过,见二人唇枪舌战正激烈,就道,“坐风口里嚷嚷,真有精神!”
    “这不是闲得无聊么。”老孙道,“大夫,小许这腿老久了,怎么还不见好?”
    “他需要复健,躺了几个月,肌肉没力气了。”大夫解释,又对许天奇道,“你有这空不如扶着墙走走?稍微活动活动,状态恢复的快些。”
    许天奇笑呵呵道,“反正我也是要蹲后勤的人了,以后专门负责买大白菜,用不着这腿了。”
    老孙伸手捶他一拳,责怪道,“年纪轻轻的,少胡说八道!”
    大夫忙他的去了,许天奇继续跟老孙聊天。老孙的老伴带小孙子来探望爷爷,小男孩是个beta,虎头虎脑,瞪着眼睛道,“老~牙牙!”
    “哎哎,”老孙笑的皱纹挤在一处,“哎哟我的乖孙孙,还不会叫爷爷呢?啊?”许天奇憋着笑,那小孩目不转睛地瞧他,然后一转头,冲着奶奶就哭喊起来。
    “老虎,有老虎!”
    小男孩清脆的哭声一个走廊都听得一清二楚。老孙的老伴一面说“嘘——”一面赶紧从老孙怀里抱走孙子。老孙道,“老虎?明明是老猫吧?”
    “哎有你这么说的吗?”许天奇哈哈大笑,“我是老鼠。”
    老孙拿了盘简易象棋,两个人掳袖子杀了起来。一对臭棋篓子,下的糟糕透顶,“你怎么将我军啊!”许天奇不满,“你得告诉我一声——”
    “许天奇。”
    “忙着呢。”
    “许……”
    淡淡的气息,omega,清凉的,好像薄荷一样。许天奇手里捏着一枚简陋的棋子,他不喊了,撑着腮帮子,似乎陷入了思考,琢磨下一步怎么走,才能挽回棋盘上的一败涂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