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天奇。”
“喂,喊你呢。”老孙拍许天奇的脑袋,“你都输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说着,一把抽走地上的纸棋盘,冲叶之荫点点头,笑道,“您是小许他爱人?今儿挺冷的哈?”
“是的。”叶之荫鼻尖冻得通红,老孙听说许天奇和他家那个omega关系不太融洽,见许天奇仍然木雕泥塑般地一动不动,干脆站起来推他,打圆场道,“别想了,这么大冷的天,还不赶快让人进去坐下?”口里嘟嘟囔囔,“人还大着个肚子呢……不看大的,也得看小的啊……”
一听见“大肚子”三个字,许天奇猛然跟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他是想跳起来,怎奈腿不给力,于是晃晃荡荡地按着椅子背站起来,叶之荫伸手要去扶他,还没碰到许天奇的胳膊,那个人已经扶住了墙壁,头也不回道,“请进。”
叶之荫顿了顿,放下手,低声道,“谢谢。”
“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
“那就吃个苹果。”许天奇翻出肖阳留下的水果刀,“要不你吃点梨?”
“我不吃。”叶之荫道,“你,你坐下吧。”
空气里充满了alpha的气味。叶之荫颤了一下,拉开围巾,露出细白的颈子。许天奇别开脸,手里握着那把刀。两个人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肯开口讲第一句话。
大豌豆在欢乐地吐泡泡,一串串气泡,好像是它愉快的歌声。叶之荫下意识地抚上小腹,许天奇眼角余光瞥见,顿时心脏一冷。
隔着那么厚的衣服,看不出身体的情形。似乎有点隆起?但omega的信息素如此甜蜜,几乎是在向所有人昭告,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此时正在他的身体里。
“你……还好吗?”几分钟过去,叶之荫率先打破沉默。许天奇道,“很好。”
“身体怎么样?”
“很好。”
“吃饭……”许天奇的脸色十分不好,抿着嘴唇,不知在琢磨什么。想起肖阳抱怨罐头的事情,叶之荫忐忑了,果然不该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他明明演练了很多遍——
“很好。”
许天奇声音干巴巴的。他把刀子折起来,放回抽屉。然后坐正了,眼神垂在地板上。
“你怎么样?”
“我?”叶之荫很高兴对方终于有了回应,“我很好啊。”
他的喜悦,从身体深处荡漾出来——以往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啊,许天奇想,果然是因为我,之前才一直那样抑郁,不过现在好了,包袱甩掉,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无论怎么说……
“他怎么样?”
“谁?”叶之荫想了想,吃不准许天奇指谁。alpha抬起脸,目光滑到他的肚子上,是说大豌豆么,于是omega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它很好。”
“那就好。”许天奇笑笑,心酸的难以忍受。他想了很多,夜里成宿睡不着。最坏的结果,这是他预想中的最坏的结果。离婚没什么,他曾经想过,他那样伤害了叶之荫,他竟然来探望,说明是在乎他的。签了字又能怎样,这次他吸取教训,洗心革面重新再来,一定不要重演上次的悲剧……可是,几个月之间,叶之荫已经结婚了,还迅速地有了一个新孩子。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他对你好,嗯,肯定的。”许天奇道,“是咱们系统的吗?”
叶之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我跟你说,军队的alpha都一个熊样,平常不洗脸不洗脚不晒被子回去倒头就睡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平常讲个粗话啊骂骂娘啊你别嫌他,习惯了呗,新兵蛋子不骂不成器……还有他要是对你,嗯,alpha基本没几个不爱吃醋的,你别总加班。对了你现在还上班吗他让你去研究所吗你们在哪住宿舍还是自己家找装修问肖阳他认识个工作室装的不错上次我那个……”
提到那座没住进去过的新居,许天奇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他对惊讶的叶之荫道,“你走吧,呆的时间长了留下别的alpha的气味,你家那口子会不高兴的。”
叶之荫跟着站起来,“我没……”
许天奇脸冷的像块冰,“快走,我这不欢迎你。”
“你……你怎么了?”
“不用可怜我,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想见到你。你快走,染上我的味道就麻烦了。”叶之荫神色凄惶,他的病其实还没好彻底,被许天奇连珠炮似的轰炸半天,头昏脑涨,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门口的,只听“嘭”的一声响,门毫不留情地在身后关上,将苍白的omega和他的大豌豆一共隔绝在一室温暖的空气之外。
(三十二)
肖阳做了一上午报告,家里老爷子坐台下第一排,夹一副老花镜,一言不发地文件上圈圈写写。
能活着从发言席上走下来真是感谢皇恩浩荡……肖阳惶惶如丧家犬,家没敢回,先去医院。
走到病房门口,老孙鬼鬼祟祟地招手,“笑笑!”
“你才笑笑。”老孙是个八卦贩子,肖阳眼珠一转,凑过去低声道,“咋了。”
“哎哟你还说呢,”老孙捏着一枚缺了一块的象棋子,“今上午,啧,”下巴朝许天奇病房门一抬,“小许他们家omega来了。”
“叶老师?”
“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叶老师,反正是个omega,怀了。”老孙道,“小许冷落人家,你没看见他那挓挲毛的样儿,跟个公鸡似的……”
肖阳正色,“你怎么能说小许是鸡呢,太不讲文明了。”
“得得,他不是鸡,”老孙啧吧嘴,“我看那omega挺好的啊,白白净净挺斯文的,讲话慢悠悠,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小许连杯水也没给人喝,”老孙大摇其头,“把人撵出来了!”
“啊?”这下肖阳也愣了,“那愣头青又犯浑了?”
“可不是么。”老孙叹气,“那个omega站门口,可可怜了。哎,笑笑,你跟我老孙说实话,”他拉住肖阳的袖子,“许天奇——丫是不是有外遇了啊?”
“许天奇,起来!”
“让我安静一会儿。”
“安静个屁!”肖阳也不顾是在医院里,一脚踹过去,床板嘎吱吱晃了好几晃,“起来!”
“滚!”许天奇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脸红红的,眼睛有几分肿。肖阳一见,差点当即笑场,但他还是绷住了脸,严肃道,“你他妈今天干嘛了?”
“我?”许天奇仰面躺下,闭着眼,“我把叶之荫撵走了。”
“你傻逼啊!”肖阳脱口而出,“人家都巴巴地上门示好了,你居然撵他走?”
“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你懂个屁!”肖阳道,“起来,说过你多少次,冒进主义风险巨大啊我的许同志!”
“我没心情听你讲笑话。”
“那你有心情听你儿子吗。”
“没有。”
沉默几秒,许天奇坐了起来。两只眼睛泛着不可思议的光彩,“你说什么?”他问道,“谁的儿子?”
“你的。”肖阳脱下鞋,“你说说你,傻逼不傻逼啊,啊?”
“谁的儿子?”
“你他妈就不能让叶之荫讲完了再撵人??”肖阳把袜子拎手里,掂了掂,“你怎么不一口把袜子吃了啊?”
“肖阳,”许天奇扶着床头柜,慢慢挪到地上,光着两只脚,站在冰冷的瓷砖之上,“肖阳,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怎么不吃袜子。”
“不是,上面,再上面一句。”
“唉。”肖阳将袜子穿回去,“我他妈怎么认识你们的啊?你们,你说说,啊,怎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急功近利我冒进主义我……”
“行了。”肖阳打断铁哥们的话,“叶之荫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名字可他妈怪了,大豌豆。你说稀奇不稀奇?文化人的想法,我这个当兵的永远搞不懂啊。”
补上那0.4。
他穿上一只袜子,然后又脱另一只,脱完了一抬头,情不自禁手一抖,袜子差点砸出去,还好念在近三十年的革命友情份上,他忍住了。
“大晚上你笑这么渗人干嘛?”肖阳撇嘴。许天奇呵呵呵笑了一长串,“我要去找他。”
“谁啊?哦。”肖阳穿起袜子,“我说,你少来啊。”
许天奇不理他,他手脚还不利索,哆哆嗦嗦地套衣服,系个扣子手要抖半天。肖阳道,“老许,你这个脾气,得改改。”
“改,改。”
“别犯浑了。”肖阳拍拍他的肩膀,“你先歇着吧,要是叶老师来找你,你们就好好的,平心静气的,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谈,我谈。”
“我他妈是认真的,你小子也认真点!”
许天奇抖着手,扣子不听话,死活不肯钻进扣眼里,“我是认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哼,你后悔,你后悔还凶他?”肖阳真心无力,躺在那张空床上,喃喃道,“老许,老实过日子,可别熊了。”
“不熊了,不熊了。”
肖阳“蹭”地坐起来,“那你先躺着好好养,你看看你现在的德行,医生放你出院吗?”
“他不放我,我强行突围。”
“呸!你还突围呢啊,刚说了让你别熊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没不听。”许天奇放下手,沉默片刻,“我只是很想见他,还有……”他的眼神很亮,“还有,大豌豆。”
“那也得看人家叶之荫和豌豆小盆宇有没有心情见你了,”肖阳道,“我去打个电话问问,你别乱跑。就你那胳膊腿儿的也跑不动,再惹出事来平白让叶老师更糟心。”
第二天,叶之荫没有出现。许天奇在狂喜中忐忑。
第三天,叶之荫还是没有出现。许天奇坐立不安,挂着一只吊瓶,在走廊来回踱步。老孙招呼他,“杀一局?”他眉头紧锁,兵败如山倒。
到了第四天,许天奇几乎打算要从医院越狱的时候,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叶之荫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提着一个保温盒。
“许天奇?”
“……”
“我,来看你。”他鼓足勇气,慢慢开口,试探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三十三)
“今天……挺冷的吧。”
“还好。”
“……你觉得冷吗?”
“不冷。”
“那……”
没话说了。
床头的柜子里有一个孤零零的罐头,肖阳所谓“韩国进口”货,团购罐头时卖家送的添头。许天奇咽了口吐沫,对低着头叠围巾的叶之荫道,“你吃罐头吗?”
“啊?”叶之荫一脸茫然。可能是没有睡好的缘故,有淡淡的黑眼圈。许天奇心尖一抽,扭开脸,道,“你要吃罐头的话……”
“我不吃。”叶之荫终于叠好了他的灰色围巾,整整齐齐地摆在洁白的床单上,许天奇没话找话,就装出赞叹的样子,表扬道,“你叠的真好。”
“谢谢。”
……又没话了。
许天奇绞尽脑汁。他一向不知道怎么跟叶之荫聊天。问十句,答一句。不问不说话,苦着脸缩在角落里。小八是只很爱唠嗑的猫,一有机会就跟在叶之荫屁股后面咪咪叫——许天奇偷偷瞟一眼叶之荫的肚子,心想,到底怎么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谁料,他不敢说话,叶之荫反而先开口了。
“那个,我今天来,”他抬起脸,看得出在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表情,“我来给你送饭。”
“谢谢。”许天奇硬着头皮接一句,“是,是什么?”
“不是罐头。”叶之荫认真解释,“肖阳说,你吃罐头要吃吐了。”
“龟儿子净背后说老子坏话。”许天奇小声嘟囔,突然想起来面前除了omega,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