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立刻抬高了下巴,十分高傲地道:
    “说起我们家老爷,那可真了不得了!你去打听打听,整个北京城里有谁不知道高大富高老爷的名头!回家?哼!梦里想想就够了!”他说着脸色一变,冲着左右大声喝道:
    “还不快给我带走!”
    那两个大汉立刻连拖带拽地挟着三秀往前走。围观的人唧唧喳喳,俱都为三秀不平,但震于高大富的名头,只是敢怒不敢言。多铎骑在马上,将一切都瞧得明白。只见他面上一笑,右手微微一抬,已将一群人的注意统统吸引了过来!
    “啊!谁打我!”脑袋上被人砸了一下,那男人立刻霍地转过头来,暴跳着叫道:
    “妈的谁打我!有种的给我站出来!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抬眼瞧见马上英姿飒爽的多铎,立刻认准了目标,伸出干瘪的手指着多铎大骂道:
    “是你这臭小子对不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多铎跨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笑道,“我多铎生平最爱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倒是说说,想拿我怎么着?”
    一听多铎的名号,那男人顿时七魂吓掉了六魂半,颤抖着身子惊恐万分地跪了下来:
    “多,多,”“多”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
    “豫,豫亲王吉祥!”
    豫亲王?三秀震动地望着马上的多铎,英姿勃发、气宇不凡,满脸的叛逆和不羁。她的心灵深处有一处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可是,紧接着她想起了国仇家恨,想起自己今天之所以被人从江南掳来京城,从此和女儿天各一方都是拜他所赐,她的心顿时被无限的仇恨胀满了,看向多铎的眼神也不禁充满了恶毒怨恨。
    “喏。”多铎打马来到她面前,伸手递给一袋银子。见三秀一脸的茫然,好心地补充道:
    “瞧你的装束,应该是江南人氏。这袋银子,足够做你回家的盘缠了!”
    多尔衮进宫去了,人走了,但诺言还是要兑现的。此时此刻,靼庆战战兢兢地捧着手里的圣旨,痴痴傻傻地站在院子里,犹自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半晌,他的眼睛开始放光,脸上也瞬间绽放出欣喜若狂地色彩,他大叫着,疯了一样扑向舒敏:
    “夫人!夫人!”靼庆激动地摇撼着妻子,大声嚷嚷道:
    “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世袭的一等义诚公!哈哈,哈哈哈哈……”
    飞蛾扑火
    同一时间的清宁园里,院子里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宁儿立即明白了多尔衮所谓的“疼”、所谓的“宠”是什么意思。她惨白着脸无力地跌坐在门前。门外,小玉儿带着贺兰连同一大群的丫鬟奴仆气冲冲地往清宁园冲来。多尔衮,他真的是太过分了!无端端地加封那个臭丫头的爹为一等公也就算了,竟然,竟然连说都没说一声就直接上书宗人府封那彦宁为侧福晋!她几乎就想要冲进宫去问问多尔衮,为什么他竟然可以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无视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太极和哲哲硬塞给他的妻子?如果这就是原因,那么为什么要她来承受这个结果!她的容忍,退让,辛劳难道在他眼里竟然连一点点最起码的尊重都换不来吗?!她的心,被愤怒和妒忌之火疯狂地灼烧着,脚步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躁。
    “怎么,”她对着地上的宁儿冷潮热讽,“瞧着这些东西,走不动了对不对?!也是!”小玉儿一声冷笑,恶毒的话连珠炮似的往外奔:
    “装模作样撒娇撒痴地折腾了这么多天才终于把多尔衮给哄回来,当然要狠狠地赚他一把!瞧瞧瞧瞧,瞧瞧这些个东西!”她尖利的手指愤怒地扫过一大堆一堆的东西,厉声道:
    “你现在是求仁得仁,人财两得,赚了个钵满盆盈!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说着说着,一个健步跨到宁儿身边,两手一提,拽着宁儿的衣襟硬是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给我起来!”她咬着牙,对她,对多尔衮,连同对大玉儿的恨统统一股脑地冲着宁儿去了: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长了几条尾巴,把个多尔衮迷得晕晕乎乎,连东西南北找不到!”说着就要去掀宁儿的裙摆就要去找宁儿的“尾巴”,宁儿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豆苗儿见了也急忙冲上去阻止。
    “福晋,”豆苗儿着急得大喊,“福晋,您不要这样,我家小姐并没有什么不知足的!王爷的恩宠还有福晋的宽容我家小姐无时无刻不铭记在心,感恩戴德!”见小玉儿依旧死揪着宁儿不放,一句大胆地话竟然脱口而出:
    “福晋,您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家小姐要的,远远不是这些东西啊!”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多尔衮回来了。
    小玉儿松开手,看看眼前面无人色的宁儿,再瞧瞧门口的多尔衮,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个女人,他可以宠,可以疼,她喜欢的,女人喜欢的,人们应该喜欢的,他都可以拿来给她,但,唯有一样东西,只有这一样是多尔衮给不起的。
    “哦……”小玉儿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我倒忘了!咱们王爷,贵为‘皇叔父’摄政王,”她把多尔衮“皇叔父”这个新加不久的头衔拖得老长,“对他来说,这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简直就跟路边的野花野草没什么两样!一个一等公又算什么,不过是罔顾国家法纪纲常,反正现在朝廷之中,咱们王爷一人独大,谁敢说半个‘不’字!”
    “你给我闭嘴!”多尔衮忍无可忍地开口了,他气冲冲地瞪着小玉儿,喝道:“你是疯了吗?!胆敢在这里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我疯?哼!”小玉儿一声冷笑,声音顿时提高了两倍,她对着多尔衮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我还能疯得过你吗!为了个大玉儿,你疯得已经够离谱了!现在倒好,竟然为了这个小狐狸精,不顾法纪纲常,把个无德无能的靼庆加封为一等义诚公!咱们大清有今天,是多少将士浴血疆场用血肉之躯换回来的啊!”
    说得多尔衮顿时火冒三丈。
    “闭嘴!”他一声大吼,“朝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妇道人家置喙!”
    小玉儿立刻像抓到了把柄一样地反驳:
    “不错,朝廷的事,妇道人家不得过问!可是,‘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你巴巴地喊了几年,又有什么用!慈宁宫里的那个骚狐狸翘翘尾巴,你就事无巨细统统依了她的!人家摆明了变着法子玩你,你倒好,飞蛾扑火似地不要命也往上冲!”
    一句话顿时戳到了多尔衮的痛处。他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瞪着小玉儿,恨不得就把小玉儿给生吞活剥了。小玉儿被他给吓住了,脚下一软,本能地就要往后缩去,但是,已经晚了一步了。多尔衮钢铁一样坚硬的大手已经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胳膊。
    “飞蛾扑火是吧?!不要命了是吧!好!”多尔衮瞪着她,眼神狠绝,“我就成全了你!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滚到祠堂去,乖乖地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你就是到死也得给我死在那里!”
    门外的敏姬顿时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木秀于林
    多尔衮喝醉了。他是有无数个理由去醉的。宁儿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受伤的男人。觉得,这世界,好像每个人都在逼他,他的兄弟,妻子,爱人,敌人包括她自己,她也参与到了其中去。他们逼他去争、逼他去恨、逼他去爱,逼他去面对自己一直拼命拼命逃避着的事实。
    “玉儿……”他在睡梦中呢喃。他是不是在梦中遇见了她了?大概,也依旧没有勇气去问问她,问问她那个已经昭然若揭的问题。多尔衮对大玉儿,半生的情缘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断尽的?何况,他为了她,连仇恨、皇位、尊荣、甚至是一个男人的自尊都统统放了下来呢?!她在他面前坐下,轻抚他深锁的眉头和忧伤的嘴角,心里,有无数的柔情和愧疚在滋长。刹那间,她觉得,她是更愿意看他笑着,就算是哀伤的,带着一丁点儿无奈的笑,也好过现在这样赤裸裸的痛。
    初秋的风,带着一丁点儿的凉意袭来,她给他披了件外衣,转身出了房门。
    “老爷!老爷!老爷!”管家大呼小叫的嚷嚷声惊动了正欲宽衣就寝的靼庆夫妇。
    “富贵,什么事啊?”靼庆不满地皱着眉头。
    “小,小……”富贵小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
    “小姐回来了!”
    “宁儿!”一见到宝贝“女儿”,舒敏立刻激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一把抓住了宁儿边拼命地揉着捏着,边大声叫道:
    “我的心肝宝贝儿,你可想死额娘了!快快,快让额娘好好瞧瞧。”抬眼见宁儿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一颗心顿时揪做了一团,哽咽着嗓子道:
    “瞧瞧,瞧瞧你怎么瘦成这样!王爷待你不好吗,啊?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啊!”拍着宁儿的背部哭哭啼啼。
    旁边的靼庆立刻慌不迭地劝慰:
    “夫人,你这可万万使不得!这样哭哭啼啼,叫人传了出去,可不得了啊!”
    “额娘,”宁儿见她哭得伤心,心里不忍,急忙笑着宽慰:
    “不要这样!宁儿好得很,只是许久没见着您,心里惦记得很。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舒敏连忙应道。
    “宁儿,”靼庆瞧着宁儿,问道,“怎么也不派人通报一声就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阿玛说的是。”宁儿点点头,正色道:
    “宁儿此番回来,是有两件事情要求您老人家。”
    “哦?”靼庆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问道:“说来听听。”
    次日,朝堂上就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一向谨慎本分的工部侍郎靼庆竟然上表朝廷,力辞一等义诚公的封赏。一等义诚公,满朝文武,有几人能得此殊荣?靼庆竟然力辞不受!换了一般人,谁舍得?靼庆是一般人,他舍不得。但他却有一个冰雪聪明的好女儿。战战兢兢地立在寿康宫里,听着两宫皇太后“忠义”、“敦厚”、“识大体”“、淡泊名利”等等一系列的溢美之词,靼庆的心里立时明白了女儿的话是多么地有先见之明。
    “所谓‘无功不受禄’。”宁儿说,“大清定鼎中原,是多少将士流血流泪马革裹尸所得。多少人征战一生挤破了脑袋也未能封王封爵。咱们无端受此封赏,只会四处受敌,招致祸患。朝堂之上,以后会更难立足。阿玛半生为官,应该比女儿更明白这个道理。封爵一事,应该如何应对,还请阿玛仔细揣摩,三思而行啊!”
    靼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往往先烂,何况他瓜尔佳.靼庆半生庸碌?!
    “王爷,”想不通靼庆的作为,班克垯忍不住开口问多铎:
    “这靼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好好的一个义诚公,他居然也舍得辞掉!”
    “呵呵,”多铎淡淡一笑,答道:
    “想不到这个靼庆,居然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不错!还算有脑子!难怪呢!”
    “难怪什么?”班克垯不解。
    多铎神神秘秘地一笑,不再开口,用力一拍马臀,马儿立刻滴滴答答地往前奔去。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美梦成真
    三秀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魔掌。蹲在黑漆漆地柴房里,绝望地注视着窗外冰冰冷冷的月光,她的心里,一千一万次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就算忘记跟他说一声“谢谢”,也不值得她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回到北京城啊!明明已经出去了,明明已经自由了,她为什么会愚蠢地想要回来跟他说声谢谢呢!
    “王爷吉祥!”门外传来侍卫恭恭敬敬的请安声。王爷?又是一个王爷,三秀顿时心惊,这次来的,又是哪一个王爷呢?
    “还没睡?”忙完了一切政事回到清宁园,却依旧瞧见宁儿捧着书坐在灯下,多尔衮有些心疼了。
    “没呢。”宁儿柔柔一笑,站起来替他更衣,“你还忙着,我怎么好就先睡了?”
    “等我?”他的眼睛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她轻轻点了点头,笑道:
    “反正我一不用早朝,二不用操劳家事,有的是时间。你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