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说罢,她明亮的眼睛盯着容若,笑意温和,“烟络想要的,不过是一盏烛灯一碗热汤的关怀,和一双随时可得的温暖手掌。所以,烟络所选之人,不是睿王爷,而是他。并且,既然选定了这个人,无论他想要做什么,我也会在他身后默默跟着。他要做的,我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烟络这样做,不为别的,只为不愿见他因此不快活,因此有遗憾。”
    “他这样就了无遗憾了么?”容若唇边是一抹复杂难辩的轻柔笑意。
    烟络摇了摇头,老实答道:“师父看得比我透彻。”
    容若忽然叹了口气,低眉道:“彼此彼此。”
    烟络不解,道:“师父?”
    容若终于神情柔和地坐下,一手持起方才飘落榻前的宣纸,垂下了双睫,轻轻道:“你可知樱落?”
    烟络双眼一亮,但是看着容若的脸色又有些担忧,于是不好做声,只沉默地看着他。
    容若抬起头来,眉间有竭力压制的伤痛,却笑意撩人地扬起唇角。
    烟络道:“早已过去之事,师父不提也罢。”
    “过去?”容若叹息道,“要紧之事从无真正过去之说,不过只是淡忘罢了。烟络可知当年我为何坚持收你入门?”
    烟络想了想,“一见钟情?”
    “嘭!”一记暴栗准确地找到了她的额头。
    烟络吃痛地捂着额头,嘟囔道:“师父好狠的心!”
    容若似笑非笑地道:“你已晚来一步。”
    烟络一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师父把我错认做何人?”
    “当年,亦是在花田遇见樱落。”
    “樱落?”这个名字早已不陌生,在师父癫狂的岁月里,被他唤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果真是真有其人的。想明白后,烟络问道:“可是师父在意的人?”她已经问得十分含蓄。
    容若轻轻颔首。
    “她与苏洵有何关系?”烟络直觉不妥。
    “你说呢?”容若反问她,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样。
    烟络黑了黑脸色,又笑道:“所以,师父跟苏呆子结下了梁子?”
    容若不置可否。
    烟络笑了笑,“我不介意。师父呢?师父放不下的,是这个吗?”
    容若抿了抿唇,却岔开话题,道:“要救他也并非难事,不过,烟络需答应为师一件事。”
    “唔?”烟络一惊,见他难得肯改变主意,问道,“何事?”
    三日后傍晚。
    御史府。
    烟络站在高大的榕树下,静静看着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投射下来,鼻尖漂浮的是淡淡的花香。
    这一刻,仿佛入幻,硬生生地生出会成永远的错觉 。
    烟络轻轻推开门扉,探头进去,愉快地高声道:“我回来了!”
    一室静谧。
    蒙淡的日光里,有缓缓流转的轻尘。
    烟络抬脚进去,又问道:“呆子,你在哪里?”
    容若跟在她身后进屋,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不远处,榻上,有一抹白影。
    烟络走上前去,泪湿了眼眶,轻轻伸手抚上他僵直的背脊。
    温暖的手掌下,是紧绷的身体,透着寒意,微微颤栗。
    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紧抓着被褥,指骨分明,苍白的肤色里现出晦暗的青紫。
    “苏洵?”烟络柔声唤他,坐至他身后,环住他已然清减下去的背影,隐隐触及衣衫下一身嶙峋瘦骨。
    他却默不作声,身形一震,雪白的被褥上几道抓痕愈发深刻。
    烟络伸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侧过头来,道:“师父。”
    容若立于一侧,神情莫测,这时缓缓走上前来,低眉看了看苏洵的背影。
    烟络仰头道:“我答应了师父。”
    容若眉心微紧,伸手叩上苏洵寸关,然后一手抵在他腰间,内力绵绵不绝地传了过去。半晌之后,容若神色凝重地撤开手去,静静看着烟络,缓缓说道:“他伤得不轻。你当真不悔?”
    烟络摇头。
    容若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正色道:“御史府怕是住不下去,我带他回谷。”
    烟络一惊,顺从地点头。
    容若看在眼里,叹道:“烟络,他当真值得你如此么?”
    烟络竟然笑了,用力颔首。
    那双如水的眼睛渐渐浓重起来——五年前,乃至今日,自己似乎从未胜过他半分。
    日光妍丽,透过窗棂拢住白色的小小人影。
    苏洵疲惫地睁开双眼,四周的一切还看得很迷离,而窗前那一道白色的背影,却突然在这光芒陆离的背景里,格外清晰了起来。他看着灿烂的日光勾勒出她小小的剪影,背对着他,一双手交叠抱住,搭在窗台上,望着楼前的榕树,低低柔柔地哼唱——
    “从你眼睛看着自己最幸福的倒影
    握在手心的默契是明天的指引
    无论是远近什么世纪
    在天堂拥抱或荒野流离……”
    虽然头昏至极,胸口亦是象被什么堵住,他还是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然后,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便不再开口。苏洵正在奇怪,却见她抬起头,对着天空猛吸了几口气后,蓦地站起身,朝他走来。
    他看着她清丽的脸,虚弱地笑了,道:“烟络,你没有事罢?”
    烟络神色里有一闪即过的张惶,却在下一秒笑意璀璨,“你好些了没?”
    苏洵点点头,“你的伤呢?”
    “已经好很多了。”像是怕他不信,又补了一句,“我遇见了容若师父。”
    苏洵微惊,还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烟络见他神色里有黯然,蓦地心头一酸,贴着他坐下,道:“想什么呢?你不曾连累我。”
    苏洵浅笑,轻轻呵出一口气来,眉间却是如初的纠结。
    烟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叹道:“你瘦了。”
    苏洵幽亮的双眼里笑意不减,声音却还是低微,“你不也是?”
    烟络看看自己的手臂,道:“有吗?那正好。”
    苏洵只笑不语——能够见到她,即使此时身如败絮,他还是甘之若饴。又过了一会儿,他问她:“烟络,你方才唱什么呢?”
    “家乡小调。”烟络愣了愣,随口答道。
    苏洵微微笑着,“像是缺了点,你尚未唱完罢?”
    烟络僵住不答。
    “还有后续?”
    烟络不看他,瞥过头去看窗外,答道:“我忘记了。”
    “嗯。”苏洵轻轻点头,费力地伸出手去,却蓦地停在半空中,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脸色刹白,不再说话。
    烟络双手紧叩,脑海里那段没有唱出口的旋律在轻轻回荡——
    “梦想牵着怀疑未来看不清
    就紧紧地拥抱去传递
    能量和勇气
    我爱你
    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运
    我爱你
    让我听你的疲惫和恐惧
    我爱你
    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
    再回头时,苏洵出神地盯着屋顶瞧,不知在想什么。
    烟络觉得奇怪,笑道:“呆子,屋顶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这么入神?”
    苏洵表情略微有些僵硬,随即微笑着看向她,道:“有些困了。”
    “歇歇吧。”烟络起身仔细地替他掖好被子。
    苏洵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是一反常态地炙烈,像是要将她刻入眼中。
    烟络笑着摸摸他的额头,“还没看够?哪里有这样好看?”
    苏洵唇角轻轻扬起,柔和地注视着她的脸。
    “对了,”烟络想了想,说道,“容若师父想带你回谷。解毒的几味药材,谷中独有。”说完,她略微紧张地看着苏洵,等他回答。
    良久,苏洵意外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
    烟络松了口气,笑道:“你再睡会吧,我陪着你。”
    苏洵迟疑着开了口,“烟络……”
    “何事?”烟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隐隐不安。
    苏洵却轻轻摇头,嘴角竟是浅笑。
    烟络吻了他的脸颊,道:“快睡,我去拿熬好的药汤。”
    苏洵听话地闭上眼睛。
    烟络静静地看着他宁静的容颜良久,这才起身。
    风,无意吹起。
    花瓣随着风落地。
    烟络不由停下脚步。却在此时,风卷起窗下桌上的纸笺,眼看就要跌入砚台中。记起那是师父替苏洵拟好的药方,烟络低声惊呼扑了过去。
    “烟络!”
    身后,苏洵紧绷的声线蓦地响起。
    “没事,没事。”怕他担心,烟络接住药方,回首对着他忙不迭地说道。
    榻上,苏洵一撑起身,一脸焦急地望着前方,目光里却有浓重的茫然无措。
    “没事,没事。”她笑吟吟地走过去,“你不要担心。”说完,看他的样子不妥,她又绕去屋角取来银针。
    苏洵却直直地盯着窗前,脸色惨白。
    烟络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窗外什么也没有啊?
    苏洵仍旧不曾挪开视线,而神色里有竭力的隐忍正在渐渐崩解。
    烟络看看苏洵,又侧头看看窗外,恍然大悟后,一瞬光景,浑身冰凉。“苏洵……”她站在屋角,声音僵硬了起来。
    听见她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苏洵一震,身形摇晃,又极力稳住,人却控制不住地慢慢喘息了起来。
    “苏洵!”烟络冲上前去,接住他跌落的身子。
    他在她怀里揪紧心口,很久不能开口说话,迅速地,浑身变得冷汗涔涔。
    烟络抱紧他,满心凄苦,然后咬紧牙关施针。
    他还是难过地弓着身子,微微颤抖。
    “烟络,”容若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嗓音如水,叹息若有似无,“翠寒谷也未必……能保得了他周全。”
    烟络背对着容若,低头道:“我知道。”
    容若双睫垂下,脸上便是一片小小的阴影,“即使这样,还是要他活着?”
    “嗯。”烟络声音很轻。
    容若站在她身后,终于伸手按住她小小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如当年他的微笑,这一刹,烟络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容若立在风里,沉默地看着她不断颤动的肩头, “若能就此隐退,即使目不能视,未尝不算是因祸得福。”
    第33章
    翌日清晨,天空淡蓝,金色的日光一丝一缕自天边延伸而来。
    风轻,鸟鸣一两声,低回婉转。
    榕树翠绿的叶片上有露珠滴落,声响微不可闻。
    白色的帘帐分向两旁挽起,垂下的帐角在清晨的风中轻轻摇摆。
    苏洵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女子身影朦胧。他眨了眨眼,视线所及还是一个模糊得只能隐约辨认的人影——她趴在他身边,似乎睡着了。
    苏洵侧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任由视线越来越模糊。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眉心紧蹙,神色里终于有隐忍不去的凄苦。
    此生,从未想过会愿和谁这样相伴相守,所以当年平静地看着樱落离开。而如今,他不过想守着她,让她因了他而幸福,却不曾料到,会有一日这般无力地什么也给不了她。
    对她,他从不是不会在意,相反地,他是因为太过太过在意,所以不安,所以恐惧。
    如果,如果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又怎能委屈她束缚在他身旁,一生难以解脱?
    其实,他并不是很明白,为何她会在睿王爷和他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总是那样愉快地笑着,总是那样字字坚决地说爱他,他却在她耀眼的目光里生出欢喜的同时,生出惶恐。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在以前看似十分寻常的事,却在此刻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