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承心酸地想道,惯成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好。
    纪桓风流惯了,在这种小地方的伎馆更是游刃有余,不一会就把屋里的美人们哄得各个都眉开眼笑。赵承抽了抽嘴角,心中默默地给他记上了一笔。
    “中山王?”一个刚刚就着纪桓的手饮了半盏桂酒的美人媚眼如丝,掩口笑道:“中山王虽然风流,却更喜自己的姬妾家伎,并不轻易出来玩呢。”
    她的眼中似有向往之意:“听闻中山王长得很是英俊呢。”
    纪桓:“……”
    旁边一个舞姬插嘴道:“你可别做这白日梦了,中山王非最好看的美人不见。不过——”她话锋一转:“公子也不差啊,妾看您可比那中山王更俊呢。”
    赵承的情绪就在这样的对话中风起云涌,一次次接近爆发的边缘。终于,纪桓觑着他神色不对,找了个由头告了辞,走之前还散了把财。
    如果说在那香气腻人的伎馆里,赵承已经气昏了头,那么他走在街上让凉风一吹,新仇旧恨一涌而上,简直立刻就想把那伎馆烧了泄愤。他大步在前头走着,而纪桓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纪桓拉了好几次没拉住,也不知道这位又在发什么脾气。
    “陛……公子,咱们的车,车还没驾出来呢!”纪桓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道。
    赵承连停都没停一下,低声喝道:“车?不要了!”
    纪桓:“……”
    就这么回了姚路的家,赵承的火气非但没下去,反倒烧得更旺了。他大步走回自己得房间,门在纪桓面前“彭”地一声甩上了。
    纪桓摸摸鼻子,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说来赵承发脾气也不是头一回了,但这么愤怒他还是头一回见。纪桓仔细回想了一下,困惑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赵承究竟在气什么;那些舞姬明明就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啊!
    在“哄孩子”和“回去睡觉”之间纠结了一会,纪桓谨慎地选择了后者。反正赵承正在气头上,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什么事都没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赵承连怎么发脾气比较痛快都已经想了好几遍,也没等到来哄他的人。终于,他忍不住悄悄推开房门,来到隔壁纪桓的房间。
    纪桓的房里灯火全灭,赵承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发现里面只余了熟悉的均匀呼吸声。
    ……赵承突然发现,原来他所谓的怒火滔天是没有尽头的。
    他忍了半天才忍住了踹门的冲动,然后用一种比较平和的方式,推开了纪桓的门。
    但是熟睡的纪桓仍然被门口传来的“巨响”吓得从梦中惊醒。
    赵承狠狠把门在身后反锁住,三两步来到纪桓身前,切齿道:“卿好梦啊,恩?”
    一个高大的黑影不分青红皂白就压了下来,惊得纪桓脑子都不转了,他糊里糊涂地答道:“尚可。”
    这在赵承听起来,却是十分讽刺。他冷哼了一声:“怎么,卿玩得累了?”
    纪桓:“……并、并没有很累。”
    好啊,看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赵承恨得牙痒痒,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灵机一动,喝道:“听闻卿在平阳时,眠花宿柳,好不风流,一趟下来红粉知己倒是多了三五个,可有此事?”他并没打算给纪桓辩驳的机会:“还带着那个孟夏!朕给你开的薪俸,你就用来请人喝花酒,包伎子!你、你对得起文成侯辛苦给你打下的家业吗!”
    纪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个人犯起病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去。纪桓庆幸自己脑子清楚。他现在虽然不知道赵承又在因为什么发脾气,但他深夜造访定有要事。于是纪桓说道:“好了陛下,臣以后会注意的。咱们先说正事如何?”
    赵承冷笑了一声:“正事?卿觉得这不是正事?”
    纪桓立时头大如斗,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为了找他说这个?他原以为少年年纪渐长会变得稳重些,可没想到……
    纪桓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承哼了一声,质问道:“卿可还记得朕还是常山王的时候,卿答应过朕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纪桓腹诽道。不过他见赵承连私下里轻易不会出口的“朕”都说出来了,便知他是真生气了。纪桓想了半天,才试探地开口道:“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赵承怒道:“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纪桓:“……不是,臣只是、只是……”
    舌灿莲花的贞阳侯,竟然词穷了。
    赵承:“就是你说,你再也不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伎馆!”
    纪桓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他原以为那是孩童戏语,却不想赵承竟真的认真了。纪桓绞尽脑汁,方才勉强想出句说辞:“臣,那个,臣只是为了方便打听消息。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去得,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话说得也算在理,可惜赵承大概只听见了“好地方”三个字。愤怒,沮丧,嫉妒,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到了他的嘴边全都成了色厉内荏的口不择言:“卿这是欺君!”
    这罪名可有点太大了,纪桓愕然。他再不敢怠慢,翻身下榻,肃然拜伏:“臣罪当诛。”
    赵承一惊,回过神来后顿时感觉有些过了。他没想到自己吃个醋能吃到这个地步,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立刻萎靡了下来。他想他应该立刻把纪桓扶起来,说上两句好话,可是他两世为皇从来高高在上,一时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赵承现在是沮丧多过嫉妒,他忽然明白了当年恩纪桓为什么会在见到那把匕首后连等他一下都不肯就自杀。君臣隔着伦常的鸿沟,再怎么亲密无间掏心掏肺,也抵不过他手中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的长卿,为他生为他死,赴汤蹈火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这个认知让赵承突然心灰意冷起来。他定定地看了纪桓好半天,才垂头丧气地走过去,将纪桓扶起,低声道:“是我不好……先生。”
    他碰到纪桓时,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赵承更难过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先生,你怕我?”
    纪桓抬头看向赵承,见这少年一脸难过的神色,心中又没来由地酸了一酸。他叹了口气:“不是的,陛下。臣只是觉得……陛下长大了。”
    不再是长祚宫中无依无靠的孩子,也不是生活在东宫阴影之下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天子。他富有四海,杀伐决断,他是矗立在这个帝国权力之颠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此间再无阿罴。
    赵承敏锐地察觉到了纪桓的疏离,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说天子一诺,金口玉言,可若是他的心意宣之于口,旁人又能信几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不负好春光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承一直在想,如果他当时不管不顾地抱住先生,那……又会怎么样呢?
    可惜没有如果。
    纪桓一夜未眠。
    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曾经跟他亲密无间的那个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他不再需要他保护,需要他照顾,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光终将成为过去。他们会渐行渐远,然后昔日的少年将在一条无人可及的道路上披荆斩棘,最终蜕变成一个优秀的帝王。
    可纪桓心疼他。没有老师,没有知己,龋龋独行。
    却也……无可奈何。
    中山王的事还得查,他们并没有多少精力耽搁在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上。第二天,赵承小心翼翼地看了纪桓一眼,发现他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像昨夜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除了他眼下明显的乌青。
    赵承默默地叹息一声。有些东西根深蒂固,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既然纪桓还能故作轻松地跟自己相处,那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办的?
    他们二人合计了一下,发现从昨天的收获来看,也就只得到了“中山王爱美人但不乱搞”这种无关紧要的消息。但也算不上没有收获;起码,他们又有了新的努力方向。
    姚路去找了他的一个朋友。
    姚路的朋友名叫萧珂,是个家财万贯的闲人。这人祖上有个爵位,虽然传到现在,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了,但他依旧是个有钱又有地位的人,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姚路找上萧珂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赵承冒充萧家子侄。
    “中山王这成群的姬妾是哪里来的?除了别人送的,不外就是倡家女;听说他送给平阳侯的那名美貌御婢就是卢奴倡家出身。”最后,赵承和纪桓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们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每天招些倡家女来弹个曲跳个舞什么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些什么。
    纪桓一度对于皇帝陛下专爱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感到费解,不过昨夜一过,他觉得天子这种无伤大雅的“兴趣爱好”还是少管为妙。天知道赵承主动提出召倡家女在他看来是一种九曲十八弯的向纪桓示好的方式,但在一般人眼里就未免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一般人家接二连三地召倡家女是必要引人怀疑。但是大户人家就不同了,因此姚路灵光一闪,将赵承塞进萧家当了个便宜侄子。
    ……若是萧珂日后得知真相,恐怕命都要吓掉半条了。
    如此没过多久,卢奴城中的富贵闲人们就都知道了萧家来了个小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赵承同这些纨绔子弟没多长时间就称兄道弟地打成了一片,倒真是探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比如相国家的幺儿其实比他们更不成器啦,王太傅家养在深闺的女儿倾城倾国啦,中山王家的姬妾又在争风吃醋啦,种种不一而足。于是赵承和纪桓两人就这么过了好几天“白天打听八卦晚上分析八卦”的日子。
    “再这么下去,我都能给人说媒去了。”某一日,赵承揉着太阳穴抱怨道。
    往常他一做这个动作,纪桓就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用蹩脚的手法替他按摩解乏了。可今日赵承期盼地看了纪桓半天,他却只顾对着块白绢奋笔疾书。赵承有些失望,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说道:“我去里头躺一会。”
    “陛下休息吧,这些事交给臣就好。”纪桓闻言立刻答道。
    这会倒是反应快了!赵承腹诽。但鉴于他们俩近日微妙的关系,赵承十分克制地什么都没有说,免得节外生枝——谁知道自己他们的关系中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是什么呢?
    好运气似乎在平阳都用光了,胡混了好几天,除了收获了一群狐朋狗友外,他们基本没有多少进展。又一日,这群人中同纪桓最投契的李固前来寻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萧兄,今晚到归燕楼去,咱们好好聚一聚。”
    纪桓一脸疲惫:“今晚?实在对不住,我这两天有些撑不住,今天得好好歇歇。”
    李固暧昧地看了纪桓一眼,也不知联想到什么龌龊地方去了。
    赵承在旁边默默冷笑了一声,心里给这李固记上了一笔。
    就听李固惋惜地说道:“那可太可惜了。萧兄不知道吧,咱们卢奴的大才子游学归来,今天就是要给他接风的。”
    还没等纪桓再说两句推脱的话,赵承便在一旁插嘴道:“哦?是什么样的人才?”
    李固一笑:“哟,小阿罴。你知道苏成昭么,啧啧,那可是真名士风采,跟我们这种金玉其外的草包可不一样。难得人家还不嫌弃我们,我说啊……”
    “知道了,我和阿兄会去的。”赵承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要带上几个美人不?”
    赵承亲口应下这种邀约,还是第一回。纪桓不解地看向他,赵承耸耸肩:“去玩玩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两天也太累了。”
    纪桓觉得自己一见苏成昭,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人有没有真才实学他是不知道,但是看起来是十足的风度翩翩,年纪轻轻就很有几分大儒的气质。而且……
    形貌艳丽,望之若仙。
    纪桓忽然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发闷。
    然而赵承对此毫无察觉。
    苏成昭是他前世重臣,才能卓越,他治下几十年的国泰民安,苏成昭有着不小的功劳。赵承见到他时未免心情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