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情人死后,钱澄的情绪一直处在低潮状态,除了与情人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时在他近乎真空的大脑里闪现,以及他那副不把自己累死在手术台上誓不罢休的疯狂,其余的怎么也进不了他的意识里。
    但他想抽空去看看那名叫小实的变性患者,至少情人的生命在他身上得到了延续。
    又过了一段日子,他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然而有两样东西却消失地无影无踪——“乐观”,以及那所谓的“善心”--自从那天他目睹了那些毫无人性却又爱扯是非的围观人群开始。
    厌恶到了极点。
    在常人眼里,钱澄对他们来说并无异样,他依旧终日顶着张冷傲的脸孔,永远忙于医院里的大小手术,唯一有所变的是,不苟言笑的他比以前更变本加厉,眼神总是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淡漠,浑身散发出不喻而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有认识他的“熟人”都很聪明的不去惹这块千年冰山,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被牵连至其中,成为一具活生生的南极冰雕。
    说是淡忘了是不可能的,他仍思念着往生的情人和那副曾经温暖过他身与心的白晰有力的手掌。同时他对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感到悲哀和绝望,不光是外人,连他法律名义上的妻子张媛都不免染于其中--张媛在得知自己情人的噩耗后,他没有忽略她脸上瞬间闪过的惋惜,其中搀杂的不是悲愤,而是常人难以觉察的窃喜?
    亏她的职业的基本义务和概念就是救死扶伤和,拉倒,不提也罢。
    还是专家级的医师呢,哼。
    白天里的繁忙工作并不能让钱澄的思维往良性方向缓解,相反的,他在下班后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趁机搬回家的张媛顺理成章成为他负面情绪的发泄对象,但是无论他怎么与她较劲,就是斗不过她。起初他还就是不信邪,不多久,他又闷闷不乐起来。
    说是自闭吗?可能吧。反正他在别人眼中一直是个反覆无常的怪人。
    为了不影响到自己的正常工作,他干脆给自己放了一礼拜的长假。这项决定当然打乱了他日常有序的作息步调,不过,每天例行的探望依然没有因此而变动。
    他想亲近那个已经被世人击的伤痕累累却又故作坚强的狂傲男孩,他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在一起可以彼此舔伤口,相互打气。而且他清楚男孩比懦弱的自己更适合作男人,男孩比自己更顽强更有勇气,他敢孤身去改变这个残酷的事实,并且他成功的做到了--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躲在黑暗中饮泣地一味逃避。
    这的确是事实。
    老天爷给那孩子开了个过于让人欲哭无泪的恶劣玩笑,竟让一名拥有男子气度胸襟的孩子生为女人。他很同情他。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在每见一次那孩子后,心头涌上的感觉像极了他与往生情人的初遇反应,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该说“自命清高”的自己到头来也不过与俗世的女人一样,变心的速度比食物变质还快?
    钱澄自嘲的笑了笑,这时,流水般的思绪却被赫然打断,不是他分心,而是--
    “钱澄!出来吧,饭好了。”
    是张媛准备好了饭菜,正坐在饭厅里等他过去吃。
    于是钱澄慢吞吞地走出房间,在肉眼感受到灯光照射的瞬间,脸上反射性的堆满了讨好却又僵硬的自然微笑。“闻起来好香,味道一定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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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渐炎热,暖气换档,冷气上场。
    每家每户的月历表撕换成惊天地泣鬼神的黑色七月。
    联考第一天,午休。麦当劳。
    “喂,实,你在这里啊。”推门而入的陈森被外头毒辣的骄阳烤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屁股还没坐稳,毛手不客气的抢过苏实手里的冰可乐,像极了撒哈拉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者,好不容易寻到绿洲似的一口气灌得一滴不剩,大半杯可乐立刻见底。
    苏实出神地凝视陈森上下滚动的喉结和从他嘴边滴漏出的淡褐色水液。嗯,他喉头的形状还不错……蛮性感的……猛然一惊,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有色想法感到莞尔。
    “你走过来的?考得如何?”苏实嚼完最后一片炸土豆条,舒舒服服斜靠在椅子上享受冷气的吹拂。
    “别问!操,我他妈的,每次只要考后给我自己下结论,分数铁定往反方向猛飙!”
    苏实眉头挑得老高,如今联考都能把乖宝宝逼得睁眼乱喷脏话?
    啧啧!“ok,我不问就是了,你尽力就好。”
    苏实撇撇嘴,斜眼扫过空荡荡的可乐纸杯:“……我跟你一样渴,但我口袋现在连一个子都不剩,你又把我的饮料干空,你叫我喝什么?喝西北风啊?”气势咄咄逼人。
    词穷的陈森只好委曲求全,焉拉着耳朵,垂头丧气踱到台前赔可乐给苏实。苏实啊苏实,你好毒!既然知道你自己没几个子,干嘛还要破费来吃麦当劳……
    陈森心疼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一张崭新的大团结被换成零零碎碎的硬币和旧纸钞,面上的血色也不觉减去几分,将手上的零钱反覆数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将钱送进口袋,然后托着这杯天杀的“黄金价”冷饮,上贡给对面一脸傲慢的苏实。
    “实……”
    “嗯?”苏实口齿不清的应道。
    “你跟那个叫钱澄的──”
    陈森很想问“你跟那个叫钱澄的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他转念一想:两个男的能有什么暧昧关系?苏实如果爱男人的话就不会去变性做男人了。于是陈森改口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喔,他是给我动手术的主医。”
    陈森张大了嘴巴,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对于这个震天撼地的回答,他只能以“呆若木鸡”来回应。
    “吓傻了?”苏实把桌上的废纸全数叠在一起揉成一个大大的纸团,放进托盘然后推到陈森面前。
    陈森木愣的看着他,直到墙上的摆钟响起整点的悦耳鸣声,他才狐疑问道:“让我扔?”
    “废言。it's fair for two of us。”苏实起身就往店深处走去。
    “等等我!”陈森手忙脚乱的拿起盘子直冲垃圾桶,差点儿连托盘一起倒进去,安放好托盘后急忙赶向苏实。
    “你好屌!英语说得那么溜 ̄ ̄快给我从实招来,你以前有没有出过国?”
    “君子可不打探别人的过去。”
    “哇咧!好你个苏实,暗贬我是小人?”
    陈森以为苏实会加快步子跑开,所以他赶紧往前猛冲,哪知苏实非但没有逃离,反而像被钉子活活钉住似的,一动不动的牢牢站定在他前头。
    陈森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在将要与苏实后脑勺上演“亲密无间”的前一秒,上身很及时的往后一仰,“噗咚”一声,可怜的小屁股当场摔得百花齐放。
    不知道尾椎会不会有裂缝?痛得钻心裂肺冷汗直冒的陈森艰难地朝上方一瞟,面前一扇大门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几个赫然的英文词组映入眼帘:men”s room
    苏实对刚才的巨响浑然不觉,依旧成呆滞状的矗立直眼盯着眼前的牌子。
    “男厕所?你要方便?人满了吗?”
    “我有点紧张。”
    “手术这么久,你没上过男厕?”
    苏实抛给他一个白眼:“学校里有哪个不知道我是--”苏实本能地煞住了口。
    该说“我是女的”?
    苏实愣是没法将他“以前是女人”这字眼说出口,好在陈森在这方面悟性够快,他一下子就会意过来:“怕他们会对你恶言恶语相向?”
    苏实心想:何止恶言恶语,恐怕没准连“恶袭”都一起上。
    也不完全是这样想着的苏实幽然伸出手,一掌推开大门,就义的表情与古代为国捐躯的勇猛将士们不相上下。
    “进去了!”大声喝道。
    陈森忐忑不安的跟着跨门而入。
    “这就是男厕所。”
    打从懂事后就没再进过公共厕所的苏实,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样四处张望,上上下下打量着一尘不染的新奇空间。
    他自言自语着,走到便池前,开始动手拉下裤子拉链。看到这个画面的陈森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闭眼、侧脸、转身、立定站好,一系列的连环动作在瞬间完成。
    “我看,我还是出去好了。”
    对他来说应该是再熟悉普通不过的溅尿声,怎么今天听在耳里这么别扭刺耳叫他直发毛?陈森像螃蟹一样背对苏实横向走向门。
    “你是皮痒欠扁?给我过来。”苏实相当不爽陈森的行为,他感到陈森仍旧当他是女人看待,搞不好还跟其他人同一战线:把他归为异类、性变态。
    很快,胸中怒火熊熊燃烧起来,连带的绝望的感觉也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湿了他坚毅有神的黑瞳。“算了……你出去。”
    “对不起”陈森这时才察觉自己无心的反应伤到了他。
    “出去!”
    “哎呀!我好像也喝多水了。”
    突然之间,陈森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朝前大跨一步,站于苏实左侧,转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苏实,毫无预警的对苏实傻气一笑,冒汗的僵手慢腾腾的捏住拉链头,发软的手指不住的打颤,这简直比他很久以前被迫参加全国性现场知识问答还要来得心惊胆寒!
    陈森咽下一口唾沫,调整自己絮乱的呼吸后,右手使劲往下一拽--
    然而手却在半路中被苏实硬生生拦截住了:“干嘛?献宝给我吗?”
    “臭小子,有胆再说一次!”陈森红着脸一拳掴上苏实的肩胛骨。
    “我说陈森哪,你认为我现在帅还是黑发帅?”
    “啊?”他不懂苏实为什么在染过之后才来问他。
    “没事,就当我啥都没说好了。”这问题留着去问钱澄比较恰当。
    “喔 ̄ ̄”陈森装模作样的捋着下巴底下几根柔软稀疏的细嫩胡须。
    “胡子这么长,也不刮一下?”
    “越刮长越快,偷懒也不行啊!”
    “欢迎两位下次光临。”
    “等你全部考完后,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绝对让你够爽!”苏实神秘兮兮的说道。
    “您饶了我吧!我可是穷学生,身无分文的。”他还为刚才破费浪费一事心绞心碎。
    “放心,我请客。”
    “真的?”心中开始摇摆不定。
    “真的。”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