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咬牙,说:“我打电话,这事我全责,没的说,多少钱,我给您修。”
    “不用,我的车有保险,不用你。”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
    “我的车也有保险……”
    他举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电话那边接通,不知道是谁。他跟人家说自己出了事故,又说了具体地点,没等对方回应就把电话挂了。我猜他肯定是个大款,虽然我枕头边就睡着一个,可我小市民习惯了,见到大款,还是忍不住又羡又恨。
    “你为什么哭?”他把手机放进口袋,索性坐在变了形的车后屁股上。
    我不理他,拿出电话要叫保险公司来处理,他轻笑一声,说:“不用你赔,我有保险。”
    “我又不是赔不起!”我骂了一句,其实心里知道,自己真的赔不起。
    工作的积蓄在他创业的时候都给他了,这些年两个人在一起,我根本不惦记着存钱,就连自己的工资卡奖金卡都随手放在床头柜。出门只带一张信用卡副卡,主卡在他钱包里。所以当股权被他转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真正叫一文不名。
    除了当月工资外,存款只有两千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然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我就不要你赔钱了。”
    挣扎三分钟,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笨手笨脚跟人家追尾并且制造高额账单的心理最终获胜,清清嗓子,说:“我爱的人抛弃我了。”
    “哦?”那人歪着头,很是讥诮地笑起来,“真是奇闻。”
    我皱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都不像是被抛弃的那个啊。”这人在撞坏的后车屁股上安然而坐,甚至翘起二郎腿,“你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我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恨不得一口咬过去:“你丫才不行了!”
    他只是笑:“既然如此,是你妈太过苛刻护短,媳妇忍不下去?”
    “我母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已经过世。”虽然对妈妈没什么印象了,但提到她还是有些难过。
    “抱歉。”虽然说着抱歉,可他眼睛里还是讥诮的笑意,“既然如此还被抛弃,那难道,你是gay?”
    “你才是gay。”被人试探多了,说出这句话的语气音调甚至感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对方绝对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你作为一个直男,对gay有多么厌恶。
    没办法,我还不想被善意或恶意目光包围。
    “哦,这样啊。”他闭上嘴,不再说话,看了我半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玩游戏。我抱着肩有点冷,想钻回车里开暖气,可总不好晾人家在外面,毕竟是我的责任。所以只能忍着。背过身给我的保险公司打电话,虽然已经不是工作时间,可对方态度仍旧不错,说这就安排人过来。
    当初买车的时候我自己付了全款,他本来说要送辆更好的给我,我也没要。好车坏车,开起来都一个样。谁也不会因为你开着辆劳斯莱斯上班就给你让路,拜托,大家都很赶时间的。
    由于是自己买了车,所以保险公司也是自己选的。他没插手,所以如果我要瞒着他这件事,那是轻而易举。我的保险公司和他的几乎同时到了这里,两方勘测责任商量理赔,他站在一边百无聊赖,愤怒的小鸟打到一半就退出系统,淡淡道:“不用划定责任,修好了就行。”
    一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就他自己听懂了,别人都愣了。
    我跟保险公司说:“没事,我的全责,你们……唔!”
    嘴被人捂住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拧?”那人捂着我的嘴,伸手拦出租车,“说不定就是因为你这臭脾气,你男朋友才不要你。”
    因为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我的脑细胞足足当机五分钟,反应过来,出租车已经跑出去不知道多远了。
    “你想干嘛!”我怒了。
    “gay有什么了不起,喜欢同性又没有错。”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点十五分,“你的锁骨上,右边,有吻痕。”
    我浑身一颤,猛地捂住右边锁骨:“这是……”
    “对女孩子而言,你这样的年纪,开得起这种车,长得也一表人才,要不是脾气差到喜欢家暴,基本都能跟你过下去。而你的脾气,看起来也不错。”他说,“那个人为什么不要你?”
    他有轻微的跳跃思维,好在我还能跟上。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缩进出租车后座,闷声道:“他有了新欢。”
    那人受不了地叫了一声。
    “咋?”我问。
    “你要有多能折腾才能被人抛弃?!”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你这个样子,穿着牛仔裤在夜店走一圈,都会有不下十个人来摸你屁股。”
    我挑眉,说:“可事实上,我就只有屁股还能吸引我家那位。”
    他张张嘴,刚要问我什么,我手机响。接起来,是保险公司的人问我在哪里,我刚要说话,他夺过来挂断,顺手关机。
    “你很幸运,遇到了罗宾汉。”他说。
    “哈?”
    “我来帮你夺回爱情。”
    “你有病就吃药。”
    “随你信不信,我是学心理学的。”
    “《犯罪心理》和《csi》全集都在我家硬盘,包括最新一季最新更新的部分。我最近在温习《法证先锋》。”我说。
    “什么意思?”
    “连这些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懂心理学?!”
    这位弗洛伊德先生罕见地拧起了眉毛,显得非常忧愁:“难道你的苦闷就不需要有个人倾诉?”
    我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男人喜欢八卦不是错。今晚是你请吧?”
    他曾经对我坦白过。
    事业小成后,就生出几分回报社会的心思。正巧这时候附近某大学的学生到公司拉外联,似乎是要搞什么社团联合大赛。对方一行四五人,带头的就是三儿,他是外联部部长。他们到了公司楼下,也不知道撒了什么谎竟然混了进来。三儿也的确能说会道,几句话间博得信任,成功见到了他。
    他在大学里是学生会会长,也是出面拉过几次外联的,深知其中艰辛。所以轻而易举,答应下来。晚上回家跟我说起这事,我也没放在心上,几万块投资,在学生中留下的印象和影响是几十万也做不到的。
    谁想到这成为他们熟识的契机。
    “他究竟喜欢那个三儿什么?”宝马男问。
    “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我问过他。那时候我尾随他们进入一家酒店,开了他们隔壁的房间,搬椅子倚在墙上坐了一夜。隔壁的声音嘹亮且毫不掩饰,仿佛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们在相爱。我脑子乱糟糟的,早晨顶着满眼血丝去前台退房,最后一道手续办妥时,旁边递过来他的身份证。
    躲都没办法躲。
    “为什么呢?”三儿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好像怕我随时恼羞成怒对他一顿爆揍。其实我根本没那个力气,我连用凶狠一点的眼神盯着他都做不到。
    他攥着三儿的手,随着思考,唇角渐渐绽开罂粟一般的笑意:“不知道。就像当初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跟你在一起一样。”
    “这件事我知道了一年左右,可仔细想来,也只有那一刻,非常非常想跟他分手。”我仰头喝进半杯威士忌,有点辛辣的刺痛在嗓子眼灼烧,“后来就是害怕。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是大学教授,在我大四那年也去世。他这辈子就做了两件事,写书和捐钱。他写的书有一半都没用出版,捐助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就失踪了,从来没来看过他。到他去世前两年,他才评上教授职称,那时候他已经查出来是胃癌晚期了,很难说人家是不是可怜他,才让他当这个教授。”
    “你怕没有了他,你就一无所有?”他又给我满上一杯。
    “我以为我还有钱,我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当我真的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发现钱没有了。”我比划着,因为喝得太多,有点口齿不清,“我拥有的是我们共同注册公司的股权,可他另外成立了一家公司,隐瞒消息,转移了资产。现在我拥有的不过是如今公司的股权,而现在公司账上的可流动资金屈指可数,我要钱,只能拍卖公司。”
    “你拍卖不了。”他说,“公司法人不是你吧?”
    我苦笑着点头:“我也不会卖的。”
    他点点头,挥手示意再上一瓶。即便是西餐厅,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了,邻桌一对男女眼神胶着,桌子下的脚尖相互纠缠着,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我接过侍应手中的酒,给他和自己倒满一杯,牛饮一样。
    灯光下就看得出,这位开宝马的大款长得还算俊朗,皮肤有点发黑,是去过一次加勒比海滩回来后的那种黑。我不记得本市名流有谁是他这个长相,又或许是外来新贵,我都快死的人了,也懒得知道这些。
    席间他接了个电话,那边声音清脆,娇滴滴喊他爸爸。他一整晚都神色平淡,听我说话时也仅仅微微点头,偶尔插句嘴,也是一针见血。唯有女儿打来的电话,让他深深勾出了笑容,安慰了几句让她早些睡,就挂断了,跟我解释:“我跟妻子两地分居,女儿每天晚上用我不在家当借口不肯睡。”
    如果我当初没有认识他,会不会也娶个漂亮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
    “我不甘心。”我说,“我昨天查出胃癌,晚期,
    他有点惊讶:“原来胃癌真的遗传?!”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气得直拍桌子,说:“只是巧合!”
    他耸耸肩,说:“你想在死前报复?”
    “如果是你,会选择一个人静悄悄去死还是报复?”我晃着酒杯,咬牙切齿。
    “如果是以前,我会选择报复,不过现在……”他碰了一下我的杯子,“我还是劝你,尽早接受治疗,你的父亲不就撑了两年多?”
    正因为父亲撑了两年多,我才不愿接受治疗。
    遭多少罪,最后都是这一个结果,我可不愿意在医院折腾得自己油尽灯枯。
    “那你打算怎么报复?”他用叉子送一块香蕉到嘴里,大口咀嚼着问。
    “不知道。”我趴在桌上,“我一无青春二无美色,就剩下一具在慢慢腐烂的肉体。说到底,报复也只是嘴上不认输。”
    就在今天下午,我还被他弓虽.暴。
    面前的人又露出那种讥讽的笑,上下打量了我半晌,慢条斯理道:“不对,你有一样东西,他绝对不会有。”
    当天晚上没有回家,两个人开始的气氛还有些拘谨陌生,后来喝多了些酒,也就敞开了什么都能说。西餐厅打烊,又提着酒一路边走边笑,到路边陈旧的小旅馆开房间。本来说好了挨个使用狭窄浴室,后来也不知谁醉了闯进来,开着水流坐在地上,聊人死了以后究竟会不会有地狱。
    我胃里难受,趴在马桶上吐了一回,吐完了几乎虚脱,靠在墙上只知道傻笑。他倒是清醒些,手脚都软了,也记得给我擦干净,拖死猪一样拖上床。第二天醒来,他已经衣着整齐,对我笑了笑,说:“这样的旅馆竟然也赠送早餐。”
    “我胃疼,不想吃。”我翻个身,还想睡。
    他也没拦我,一边在房间里走动一边说:“今早保险公司打电话来,我的车已经送修了,因为联系不上你,所以叫我转告一下,你的也送修了。”
    我胡乱应了一声,把身子团成一团,膝盖顶住上腹。
    “我今天有别的事,先走一步了。”他走过来,往枕头下面塞了什么东西,“你的名片我拿了一张,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随时找我。”
    过了一会儿,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哼哼了两声,胃疼得厉害,小幅度摸索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他留给我的纸条。
    “蒋磊,151xxxxxxxx”
    胃里痉挛了一下,我狠狠咬牙。
    这一波疼痛太激烈了,不得不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他昨晚给我出了很多主意,有的可以考虑,有的太过唯恐天下不乱,留待观察。他这个人,我看不太懂,有时候成熟,玩开了又像个孩子。自称学过心理学,可给我的感觉,也不过是根据自己对情绪的直觉行事而已。
    疼过去了,就起床刷牙,刷着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