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语塞,他说得很对,若不是因为胤禛在这里,我就早逃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再劝,或许,这对他来说是个好的结局。
从弘时家出来,我坐在马车上,心中一片茫然,帝皇之家,为何想要幸福都这么难?
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是谁家出了什么事?我顺手揭开窗帘,循声望去,“停车。”我忙叫停车夫。
“吁……”一声长啸,十三迅捷地从马上跳下,“四嫂。”还未站稳,他就急急地叫。
“允祥?”我惊讶,是什么事能令他如此急切,如此慌乱?
“你们先退下。”他冷声说,神情十分严肃。
五儿和车夫迅速下了车退到百米外。
“出了什么事?”我亦下了车。
“四嫂,刚才皇上大怒,下旨削了弘时的宗籍,已派人到弘时府上宣旨了。我无法阻止,只能赶来找你。”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
动作这么快?“只是削宗籍吗?”我问。
“是。”十三很诧异我的平静,“你早知道了?”
“刚才弘时对我说了,是他上折请奏的。”
“他还在折子中写了什么?”十三问。
“他没说。你没看到折子吗?”
他摇头,“没有。皇上一看完就勃然大怒,紧接着就下旨了,根本不听劝。事态紧急,我只好马上来找你。”
“罢了。反正这是弘时求的结果。”我黯然道。
“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吗?”十三忧心地说。
“管不了。”
十三脸色变得愈加灰暗,默默转身上马走了。
看着他寂寥萧索的背影,我心中一酸,十三,他也很难受吧,一边是自己最尊敬的四哥,一边是自己的兄弟亲人,他心里也很苦吧。
回到承乾宫,房内静悄悄的,气势很是压抑,胤禛站在房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声问:“见到那个畜生了?”
畜生?这样叫自己的儿子,不是连自己一起骂了?
我静静走到他跟前,他黝深的眼中满是决绝,“胤禛,如果你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一下怔住了。也许,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吧。爱新觉罗,这个姓氏太沉重了,沉重得让这些人都看不清自己最想要什么。
“不要生气了,他不是真的怪你,恨你,也不是有心要令你难堪,他只是太过多情,太过心软,他不适合当爱新觉罗家的人,你就让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吧。”我幽幽地说。
“难道堂堂大清三阿哥的身份地位还不能满足他吗?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厉声道。
“自由,幸福。”我轻叹,自由、幸福,多么美好、多么令人向往……
“他还不—”他突然噤声。
我直直地望入他的眼眸中,那里深不见底,“你有吗?”
ˇ围城ˇ
京城的八月一如往年,炎热无比。胤禛问我要不要去畅春园避暑,我觉得圆明园和畅春园差不多,不如呆在自己的地盘来得舒服,若真有诚意,放我去庐山还差不多,乐乐和云飞早跑到那里避暑了。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
来得久了,竟也习惯了没有空调的生活,籍着四处安放的冰块散发的微微凉气,倒也不觉得太过难受。
一清早,淋完花,坐在葡萄架下,我慢慢喝着冰镇酸梅汁,旁边小桌上放着湃好的从新彊运来的哈密瓜,身后一个小丫环乖巧地帮我打着扇子。不得不承认,我也堕落了,这种贵族化的糜烂生活很容易让人迷失。
“秋姨。”弘昼出现在门口。
“弘昼啊,今天不去找雪儿了?”我朝他笑笑,“要不要来杯酸梅汁?”
他缓缓走到我跟前,打个手势驱走我身后的小丫环,“秋姨,三哥走了。”
“走了?”这么快?他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走之前也不来道个别,太无情了。弘昼的神情凝重,舍不得他三哥了吧,这小子虽然整天没个正经,但还是很讲感情的,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地跑来陪我瞎聊。
“内务府说三哥是急病身亡。”
“什么?”我心一颤,手一抖,杯子呯的一声跌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弘时死了?不是离开?“怎么可能!”几天前才见过他。
“皇阿玛已经令十六叔处理三哥的后事了。不过,听说三哥是接到皇阿玛将他削宗籍的圣旨后,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至今仍无音讯。”
我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弘时只是离开而不是真的死了,幸好我没有心脏病,不然就被弘昼这家伙吓死了。不过,为什么胤禛要说弘时死了?是因为气他不告而别,还是突然父爱爆发,欲彻底成全弘时?但也不需要说他死了啊,还煞有其事的办理后事?
“秋姨,三哥为什么要走?”弘昼凄然地问。一向率性任意、乐天达观的他前所未有的伤感与落寞。
“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吧。”我感叹道。
自康熙六十一年弘历得康熙赏识养于宫中后,胤禛对弘历的要求就格外的严格,这样一来,雍正元年胤禛藏于光明正大匾额后的立储召书中是谁的名字并不难猜。弘时生性软弱多情,母亲又不得宠,加上因为八阿哥他们的事多次被责,他自是明白自己不可能登上那个位子,为了不重蹈他叔叔们的覆辙,所以选择了离去。弘昼呢?除了母亲的地位比钮祜禄氏稍低之外,论学识、论机智、论才能都不比弘历差,但他却玩世不恭,不求上进,不务正业,他是因为看清自己并无胜算还是本性如此?
金色的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星星点点地光芒刺痛了双眼,也刺痛了我们的心……
“主子。”五儿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低声叫。
“什么事?”我悠悠回过神来,懒懒地问。
“宫中传话来说雪儿小姐找秋姑姑有急事。”五儿轻声答。
雪儿?“知道了。”我问弘昼,“你去不去?”
“不去了。”弘昼低落地说。
“那我自己去了。”
换过衣服,我来到雪儿的住所,她正急得在房内走来走去,一见我,如同溺水的人遇到救星,快步冲过来,“姑姑,你可来了,这两天你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她眼眶变红。
“怎么了?”我问。
“皇上下旨把我指给五阿哥了。”她慌促地说:“姑姑,你说过会帮我的,我不想嫁给那个人。”
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雪儿,你就这么相信我能帮你?我不过是个嬷嬷罢了,怎么可能左右得了皇上的旨意?”我严肃地对她说。
“啊?”雪儿瞪大了双眼,茫然又无措,“姑姑?”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我怜爱地看着她,她这种性子,怎么应付得了这复杂的宫廷?
雪儿呆愣许久,暗淡的眼眸逐渐恢复清亮,“姑姑,我并非太过轻信,如果说这宫中还有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非姑姑莫属。我看得出来,您是真心疼我,就像我的额娘一样。”
“即使我是真的疼你,但这是皇宫,我一个下人如何帮得了你?”
“我不知道。”雪儿坦然地说:“但您能给我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既然您能轻易地让训导嬷嬷听您的话,能随时自由出入储秀宫,那您就不是普通的嬷嬷,所以我相信您。”
原来她并不笨,我欣慰地说,“你很聪明。”也许只有她这种天真、聪明、善良的女孩才能陪弘昼安安稳稳地生存下去吧。
她露出个甜美的笑容,“谢姑姑夸奖。”很快,她又皱起光洁的小额头,“姑姑,皇上把我指给了五阿哥,怎么办?”
只顾烦恼弘时的事,都忘记告诉她小五的身份了,“你不是说喜欢五阿哥吗?”我逗她。
“我哪有说过?”她愕然。
“你说你喜欢小五。”我提示她。
“我是说过,但—”她恍然大悟,“小五,是五阿哥?”
“是。你还不愿意嫁吗?”我浅笑盈盈。
她刹时俏脸飞红,既娇羞又欢喜,嗔道:“姑姑!”
“这个结果满意吗?”
闻言,她更是连耳朵都羞红了,突然抱着我,把脸埋入我怀中,感激地哽咽着说:“姑姑,谢谢您。”
我轻轻拥着她,“不用谢我,是小五自己去求的皇上,他也是喜欢你的。”
雪儿紧紧抱着我,直到激动稍平,“姑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叫五阿哥做小五?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她一连迭地问。
“小五叫我秋姨,我当然会知道。”
“秋姨?”
雪儿还没想明白,门外响起个娇脆的声音:“雪儿妹妹,你已经是五阿哥的嫡福晋了,怎么还和下人如此亲近?有失身份。”
我和雪儿一起循声望去,门外走进两名约十五、六岁年轻貌美的女子,说话的是其中穿红衣的女子。
“谦柔姐姐、瑾萱姐姐。”雪儿对着那两名女子打招呼。
瑾萱?弘历未来的皇后?是谁?我打量着那两名女子。
“雪儿妹妹,恭喜你了。”身着嫩黄色衣服的女子温和真诚地向雪儿道喜。
“多谢瑾萱姐姐。我也要恭喜你。”雪儿亲热地对着她笑。
她就是瑾萱?我不禁凝神看着那名黄衫女子。长得不错,虽然没有良妃出尘脱俗,没有宜妃明艳照人,但清丽秀雅,落落大方,声音也亦温婉动听。弘历的眼光不错。
“两位妹妹如此出众,只当个阿哥福晋,真是可惜了。”雪儿口中的谦柔姐姐貌似婉惜地说,但欣喜与骄傲跃然在脸。
“我们哪比得上谦柔姐姐?皇上这次只选了五位后妃,谦柔姐姐就贵为贵人,以后还要请姐姐多为照顾才是。”雪儿客气道。想不到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也会这一套。
“哪里的话?”谦柔虽然得意但也不敢太过张扬,毕竟这两位福晋中有一位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贵人?我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和我共侍一夫的红衣女子,这么年轻、这么貌美,胤禛真的不会动心?我心中醋意翻涌。
“你是新封的贵人?”我冲着那个谦柔冷冷地问。
她顿时寒了脸,“你……”
“刘姐姐正是皇上新册封的贵人。”瑾萱抢先答话,对我的大胆无礼充满了疑惑却不动声色。
刘谦柔原本满腔怒火,被瑾萱这么一打岔,一时无处渲泄。雪儿偷偷地扯了扯我的衣襟,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没有理会瑾萱和雪儿的好意,继续问刘谦柔,“你很高兴入宫?你喜欢皇上吗?”
“姑姑。”雪儿焦急地低声叫,瑾萱亦被我的不识进退弄得手足无措。
“能入宫是天底下每个女子最尊贵无比的荣耀,你一个奴才,懂什么?”刘谦柔厉声说道。算她还有点风度,看在雪儿的份上没有直接把我打出去。
“入宫只是为了荣耀?‘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种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刘姐姐花容月貌,温柔娴淑,又岂会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这位姑姑快别胡说。”瑾萱脸色变得凝重。
这个未来的皇后年纪轻轻就懂得八面玲珑,自己不愿嫁给皇帝,私下和弘历定情,但言语中却不显丝毫,即赞美了刘谦柔,对我这个不知底细的“下人”也谨慎对待,没有轻易得罪,果然具有母仪天下的潜质。
“我在皇上身边已经二十多年了,”我犀利地盯着刘谦柔,本欲发飙的她被我盯得缩了回去,“皇上并非贪恋美色之人,他后宫人数之少,你们有目共睹,他只喜欢月贵妃之事你们也应有耳闻,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就一定会得到皇上的宠幸?”
“我……”刘谦柔毕竟年纪还小,不经人事,听闻我提及宠幸一词,粉嫩的脸上泛起丝丝红晕,她不自在地说:“皇上是九五之尊,不可能只宠幸贵妃娘娘一人,他,他总要兼顾后宫……”
“他是皇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冷觎着她。
“可,可月贵妃毕竟无子,且年纪……”刘谦柔没敢把话说完。
“你想说月贵妃已年老色衰?”我此话一出,她们三人同时倒抽口冷气,脸色发白。这点小阵仗就吓到了?我怜悯地看着刘谦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