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时候假相要比真相更讨人喜欢。”
    “是不是皇后跟你说了什么?”他敏感地问。
    我把视线从月亮上收回,转到他脸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
    “她都跟我说了。”
    三天前,皇后把我找了去……
    “康熙44年,香山,那些人是我派去的。”她淡淡地说。
    她神志不清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病榻上的她虽然面如槁灰,但眼神清亮,不像神志不清。
    “不可能是你。”我说。她那么娴良淑德,那么宽宏大量,怎么可能会派人去谋害一个孕妇?
    “你不相信?”她嘴边露出隐隐的讽笑,“你不过是个卑贱的侍妾,凭什么拥有他的全部宠爱?”
    因妒生恨,她是想告诉我这个吗?我盯着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愧疚,没有忌恨,什么都没有,一片祥和。
    “我不信。”若是她要我死,再多十个我都不够死的。若她真的那么恨我,不会把乐乐当女儿一样疼,不会任由我霸占胤禛这么多年。
    “真不知你是笨还是天真。”她苦笑,“出嫁前,阿玛和额娘叮嘱我要恪守妇道,要有容人之量,我努力地去做了,但他却不喜欢。你出身卑微,善妒,不守妇道,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他却喜欢。你不能容忍和别人分享他,却理直气壮地来抢走他,我为什么不能恨你?”
    “我相信你会恨我,但我不相信你会派人杀我。”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这个后宫,岂不是和《金枝欲孽》里的一样恐怖了?
    “为什么?”
    “因为,弘晖说过,他的额娘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善良、最温柔的额娘。”因为我希望这个世界没那么黑暗。
    “弘晖?”她神思恍惚,“我的孩子……”一滴浊泪从她凹陷的眼窝流出,缓缓流过她松驰灰暗的脸颊,消失在她苦涩的唇边。“是我娘家派人干的,我事后才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
    我没信错她。
    “那年湖边的蛇是李氏放的。”她木然地说:“若不是看在弘时份上,他不会放过她。不过,最后,她还是付出代价了,她的弘时没了。”
    弘时?怎么会是代价呢?不是因为弘时自己的关系吗?如果连这个也算是李氏的代价,那她呢?没见胤禛对她做什么啊。
    她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他给了我权力、地位、保住我全家,条件是护你周全。他很残忍,不念半点夫妻情份。不,他对谁都那么残忍,唯有你例外。如今,我终于可以解脱了,我再也不欠你的了。”她如释重负般合上双眼,苍老的面容如死水般沉寂……
    一开始,就是我欠她,但她却说她欠我,只为了一次没成功的谋杀,而且她事先根本不知情的谋杀,她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到底是谁欠谁?
    ……
    “你都知道了?”胤禛问,“你恨她吗?”
    恨?我和乐乐都安然无恙,况且这几十年来,我以为只有他和八阿哥他们在保护我,没想到竟还有她的一份功劳,我抢了她的丈夫,令她痛苦了一辈子,我有什么资格恨她?
    “不,我没资格恨她,是我对不起她。”
    “为何这样说?”
    “是我从她身边抢走了你,不是吗?”
    ……
    “我想封你为后。”
    “不,把这个殊荣留她吧,她才是你最称职的皇后。”
    “后宫不能无主,总要有人主持大局。”
    “我不适合,你知道的。让熹妃主持后宫宫吧,她比我更合适。”
    “可我想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
    “现在就很好,皇后是大清的皇后,我只想莋爱新觉罗·胤禛的妻子。”
    他静静地握紧我的手,坚定、有力……
    雍正九年,皇后病逝,谥号孝敬皇后,胤禛盛赞她孝顺恭敬四十年如—日。皇后风光大葬后,胤禛没有册封钮祜禄氏为皇后,只是让她代为掌管后宫,她来找过我一次,很谦虚地说自己无德无能,该由我来管,她说得是那么的真诚,如果不是我知道她非常有魄力地镇摄住了后宫,我几乎以为她已看淡名利,不慕虚荣了。不过,只是几乎而已……
    十六和月瑶跟我开玩笑说,幸好不是我掌管后宫,不然的话,大清可能就没有后宫了。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我做了皇后,或许真的会想废除后宫,只是不知这等“荒谬、叛逆”之事,胤禛会不会也迁就我?
    ˇ愚笨的快乐ˇ
    “昨天我瓶子里斜插着的桃花,
    是朵朵媚笑在美人的腮边挂;
    今儿它们全低了头,全变了相:
    红的白的尸体倒悬在青条上……”
    转眼,我已经在这荒诞的年代渡过了二十七年,二十七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虽然舒适却扼杀我了的激情,这高墙大院,为我遮风挡雨,却禁锢了我的青春,我的理想。时光流逝,花会谢,人会老,我还有多少个二十七的可以挥霍?
    曾经我也有过这样一个目标:努力赚钱,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可如今,我的那个目标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虽然有足够的金钱,但除二十多年前那次草原之旅,我连京城都没离开过,等胤禛带我去旅游更是希望渺茫。每天无所事事,伤花悲月,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胤禛一身疲惫地回来了,眼中有着淡淡的歉意。
    “回来了。”我站起身迎接他,又是深夜才归。“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曾经觉得这种诗酸溜溜的,无病呻吟,现在才发现是那么的传神。每天伴着孤灯等着自己深受的人回来,那种心情真的很凄凉、很无奈。
    “不是说过不用等我吗?你可以先去歇息。”
    “没事,我不困,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做,休息够了。”等他净了脸,我帮他除去外衣,让他坐到梳妆台前,打散他的发辫,帮他按摩了一下头部,用玉梳轻轻为他梳理长发。为缓解他的疲劳,我养成了每晚帮他梳头的习惯。唉,他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
    和噶尔丹的战争还没结束,厄鲁特蒙古青海土尔扈特台吉诺尔布又趁机叛乱,连年用兵,劳民伤财,他是内忧外患,寝食难安,越发清瘦不说,这些天,还听到他久不久地咳嗽两声,太医说他是长思久虑、耗伤心血,也就是积劳成疾。当皇帝虽然风光无限,却有谁知道这风光背后的艰难?如果知道当皇帝会这么辛苦,他们这些人还会不会为这个位子争得你死我活?
    “怎么了?”胤禛问。
    “没事。”一时想得失神,手下慢了一点,他就感觉到了。我细心地帮他梳了十多分钟,然后帮他重新编好辫子。
    “有心事?”躺到床上,他不像往日一样早早入睡,将我拥在怀中,虽然早已困倦,却仍敏感地觉察到我的低落,淡淡地问道。
    “胤禛,你有没有想过,卸下这沉重的担子,过几天清平的日子?我们可以莳花弄草,含饴弄孙,闷了还可以四处走走,看看江南的草长莺飞,漠北的长河落日,等到我们走不动了,寻一处山清水秀的清静之处,相伴终老。”我缓缓地说。
    身下的肩膀硬硬的,暖暖的,这是一个男人的肩膀,一个能令我安心的肩膀,但这也只是一个人的肩膀,怎能永远地负担起这诺大的国家和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我何尝不想?但,如今之大清……让我如何放得下?你,再等等……”他无奈地叹息。
    “你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是放手交给年轻人去承担的时候了,我们都老了,还有多少年可以等待?难道你想像十三一样,过早地耗尽自己,然后留下我独自一人吗?你知道,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我长叹。
    已经雍正十年了,还有三年,就是雍正十三年,只剩三年了……
    一种窒息般的绝望涌上心头,我用力抱紧他,如同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救生浮木,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
    我改变了胤禩、胤禟、胤祥的命运,还能不能改变他的?若是上天要惩罚我逆天而行,而不让我再次如愿,到时,我该怎么办?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令人窒息的高墙内,只因为这里有个他,若他不在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应该说,我留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他仿佛感应到我的恐惧,亦用力地抱紧我,将脸埋入我颈后,温热的气息沉重地喷洒在我耳边,“秋月,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保证。”
    然而,他坚定有力的誓言却不能驱散我心头的愁云:雍正十三年,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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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这是我的客栈,你停在我的地盘,付钱付钱。”十阿哥嚷嚷,得意地从我手中抽出张“银票”,“看来今天我运气不错。哈哈,这个强手棋我可钻研了好久,你肯定玩不过我。”他乐得像个抢到糖果的小孩。
    我看着十阿哥,他好象很开心的样子,最亲的兄弟“死”了,自己也被闲置在家,虽然是皇帝的兄弟,虽然看着像是很自由,但实际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这种生活,也许只有他这种心思简单的人才会还能过得这么开心吧。
    “今天怎么心不在焉?”他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我。
    “你过得开心吗?”我突兀地问。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我,朗爽的笑容浮在脸上,“当然开心。你还有什么好玩的玩意,不许藏私,快快拿出来。”
    这些年,我已经为他绞尽脑汁,回忆起所有曾经玩过的、他们不知晓的各式游戏教他玩,他也对此乐而不疲。但,他是清朝的十皇子,不是不学无术的街头小混混。
    “胤誐……”
    “叫我允誐。”他打断我,低下头收拾铺在桌上的清朝版强手棋,“虽然他宠你,但你也不能太过分。”
    呃,“允誐。”我改口。
    “唔?”他再次抬起头,脸上一派沉静,眼中透出几丝精光,竟有几分成熟稳重、冷静睿智的感觉,一点不像我记忆中大大咧咧、直爽莽撞的十阿哥。一时间,我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他淡然一笑,“你今天不是来找我玩的吧,有事不妨直说。”
    “你……你好象有些不一样。”我愣愣地说。
    他眼中笑意更浓,“不是我不一样,是你太过单纯。别忘了,我从小跟八哥、九哥在一起,虽然我没有他们聪明,但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愚笨。”
    ……
    我哑口无言。我又看错了?
    他越发乐不可支,“想不到你比我还要笨。八哥、九哥怎么就被你这个笨丫头迷得团团转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感叹。
    “你一直在骗我?”我不敢置信地问。
    “我骗你什么?”他反问。
    对啊,他骗我什么?什么都没有,是我自己以为他头脑简单,只会吃喝玩乐罢了。
    “不要想了,我是不像八哥他们聪明,你没看错。”
    “允誐,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你会不会想我?”我问。想到这些年白白为他操的心,我就委屈,亏我还处处维护他,原来,他根本不需要。那么,我可以放手了。
    “八哥说过你不适合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他没有半丝的惊诧,“但你舍得吗?”他对着我淡淡地笑,“你舍得抛下四哥?”
    “不舍得。”我大方地承认,“但我必然离开。”
    “为什么?这些年他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也许连九哥都做不了他那么好。你为何要离开他?”
    “正因为他对我太好,我才更要离开。”没有人明白我的担忧,不管结局如何,我总要努力一试。
    “你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他脸上闪过不舍与落寞,“走吧,只要你觉得幸福,你就走吧。若是八哥九哥知道,他们也会这么说的。”他的眼睛微微泛红。是想起他的八哥九哥了吧?
    “又想他们了?”
    “想又有何用?”
    “你怪不怪我?”我问,“如果我努力,也许能保住他们的。”
    “别说傻话了,我怎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