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了。”我说。
林诩缓慢地点头,点完之后再摇头,说:“你小心他。”
“什么意思?”以前我对顾卓的事情没有兴趣,可今天我彻底被他气急,我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当即问了出来。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急,林诩看着我,犹豫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这反而使得我更想知道真相,于是再次追问了一次。林诩双手紧紧捏在一处,才说:“你知道他以前待在美国吗?”
“知道。”
“他在美国的时候,曾经和其他两个孩子牵扯到一起谋杀案里,死者是学校里一个高年级的男生,警察先后找他三次问话,他和另一个十八岁的高年级的男生被起诉,”林诩看着我,说,“他那时候大概十五岁,在私立高中念十年级,是学校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案子查来查去,疑点越来越多,证据反而不足,于是成了悬案,最后不了了之,起诉也撤消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就回国了。”
“谋杀?”我脸一阵白一阵青,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诩察觉到我的紧张,伸手过来想握住我的手,半路上却退回去,然后静静地说:“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这个案子在美国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只知道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至于真相……谁都不知道了……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我见过顾卓一面。他这个人,你认识他这么久了,应该知道,他不是一般的男孩。文简,你很单纯,现在又在给他做家教老师,走得这么近,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我抱住了头,把手指放到嘴里咬了一下。就像我刚刚咬顾卓那样狠狠地咬了一下,血珠子排着队从指尖冒出来。原来不是噩梦。我不知道别人的震惊是什么样的,之于我来说,仿佛寂静无声的夜里,一道惊雷在我的耳朵里炸开,然后脑子里什么都不剩,只有无尽的荒芜,仿佛原始时代的沙漠。
林诩站起来拍拍我,却不成功,跌坐回了椅子上,开始重重地喘息和咳嗽。
一声声的咳嗽让我回到了现实世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阿姨几乎是跑着出来,我们一起把她搀扶着回了房间。事后想来,如果我那时稍微注意一点,就能发现林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那时我还为刚刚的那番谈话魂不守舍,所以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说的“我就是有点小病,休息两天就好”那句谎话。
到了今天我才明白,林诩其实跟我一样。她也是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可是偏偏不得不撒谎,起初是小谎,后来是大谎,仿佛撒谎成了人生的拐杖,一离开就会摔倒;不是不知道真实状况,可是谎言还是一个接一个地说下去,好像漫长的接力赛跑,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结束。甚至可以说,是为了结束,而开始。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记忆乱成了一锅粥。半夜的时候我给噩梦吓醒,翻开手机,许多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我不想再看见顾卓两个字,果断地把短信清空,把他的手机号从电话本里彻底删除。
那时我怀着侥幸的心理想,这样做就肯定能割断我跟顾卓之间的联系,从此再无瓜葛。那晚上我怎么都没睡好,起了个绝早,背着书包去上自习,直到夜深才回来。推门,在我的房间里看到顾卓的一刹那,绝望油然而生,连头发尖都在发抖。
顾卓平静地看着我,指着他身边的另一张凳子,再指了指书桌上的那堆高中数理化的练习册,说:“你不肯去我家,我就过来了。书我全部也带过来了,你可以开始讲课了。”语气轻柔平和得简直不像是他,停一停他又说,“补课的时间还是不变,我每个周六周末都会过来,平时有空也会过来。以后就不用麻烦你那么辛苦地跑来跑去。”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沉默了一会,看着他从我的草稿纸里抽出一张,写下一串数字,放到台灯下压住,“这个是我的手机号,你别忘了,最好存到你的手机里。”
第82节:第五章 毕业(1)
我动不了,顺着墙角滑了下去。顾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他伸手拉起我,我听到他在我耳边深深浅浅地呼吸,却说:“很晚了,我明天下午放学后再来。”
“不用了。”我死死地盯着他身上那件深褐色毛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开口说话,“既然都来了,把今天的课讲完了再走。”
都不知道怎么熬完了那两个小时,每秒钟都是折磨。以后的两三个月基本上每周的情况都是这种模式。我们就坐在书桌前,我滔滔不绝地给他讲题讲卷子,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他也跟以前一样,沉默地听着,从来不说能不能听懂,也不说别的话,也没再做出让我不能忍受的动作。
上大学之后我再也没关心过任何和高考有关的消息,现在却变得关心起来,心底暗自企盼高考早日来临,那我也就彻底解脱了。随即又想到杜越远即将毕业了,心情又无端地灰暗起来。现在我知道,认识我的同学那段时间谈起我,总是叹息,文简那么活泼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自从她跟杜越远分手过就没看到她笑过,真是可怜可叹啊。
第五章 毕业
五月份快来临的时候,林诩依然没有回到学校。放假的前一天我给她打电话,她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手机则说停机。我想起去年前年的五一,我们俩待在图书馆里看书直到闭馆,然后慢条斯理心满意足地骑着一地银色月光返回寝室。
挂上电话,顾卓就打了来。我虽然再也没有把他的手机号存在电话本里,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那串熟悉的数字。我并不想接,又怕他像以前那样找上门,咬咬牙还是接了。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说:“我明天来找你,我数学还有些地方不明白。”
想想也是,还有一个月他就高考了,都坚持到现在了,好歹要送佛送到西。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了,带来了一大堆的试卷。那么多的卷子,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有点欲哭无泪。深吸一口气,我开始讲题,滔滔不绝地讲到嗓子沙哑了。
顾卓起初没说话,后来把试卷一卷放到一边,说:“明天再讲。”
想到明天还要见他,我摇头,试图把试卷拿过来,“不,今天全部讲完了。”
“嗓子都哑了还讲什么?你以为你是机器?”他迅速瞥我一眼。我犹豫的工夫,他站起来说:“出去吃饭。”
我没吱声。我不想跟他一起出去,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顾卓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结果我还是跟他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店吃麻辣烫。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店里有大部分的位子都是空的。大概是因为以前来的次数太多,店里的老板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一边往锅里放菜一边跟我说:“大半年没有来过了吧,”说完看着顾卓,有点奇怪,“不是以前那个小伙子啊。”
我尴尬一笑。以前我经常来这里吃麻辣烫,最初跟林诩一起来,林诩历来吃饭少,吃麻辣烫的时候往往只要几个素菜,都还未必吃得了。每到这个时候,我总笑话她给国家节省了粮食,听到这话,她有时露出个微笑,说“是啊”。再后来我就跟杜越远来这里吃麻辣烫,他不能吃辣,每次我都替他告诉老板:“千万不要放辣子。”
那时候我跟杜越远经常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经常有认识的人过来跟他招呼“又陪着女朋友来吃麻辣烫吗”,这时杜越远会对来人微微一笑,客气地点点头。人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璧人,而我也愚蠢地以为这是我一生的幸福了。谁知道一切不过都是假象,彻头彻尾的弥天大谎。人生之不可预知,也在于此。
“你跟杜越远以前就坐在那边?”
“是啊,那时——”忽然双手被人抓住,我回神,看到顾卓那张宛如寒冰的脸。我后悔刚刚的走神,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了。
他双手勒得我手腕硬生生地疼,“你现在跟我在一起。”
看着桌上的茶杯,我半晌后开口:“顾卓,我有什么好的?”
我垂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脸,只感觉手腕上的力量蓦然一松,在我想把手缩回来的时候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握住。但是他却没说话,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被我问住,就像以前他每次问住我一样。
于是我继续说:“我不算最漂亮,又不会打扮,也不聪明,人人都说我又傻又笨,我的家庭很普通,既没钱又没权;男朋友不肯要我,朋友也得不到……而且,还比你大了两三岁。你那些女同学真是漂亮,又那么喜欢你,你随便选一个都比我强。所以,我真是不明白啊,我到底有什么好的?恋姐情结,抑或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这次他没有半晌犹豫,一只手抬起我的下颌,冷冷迸出一句话:“文简,你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你不用对我做心理分析,我告诉你。第一,我从来没有恋姐情结,现在、以后都不会有;第二,我根本不相信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这种逻辑,只要想要,我肯定能得到。”
说完之后他缓缓放开了手。这段话让我觉得气短心虚,我再次知道跟他交锋我永远占不了上风。我气得咬牙,真恨父母为什么没把我生得聪明一点,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小男生面前落于下风。到底是我太笨,还是他太聪明?话说回来,以顾卓的那种聪明,他要干什么不行?为什么第一年半所大学都没考上?就算他不喜欢读书,但是不会不知道如何应付考试。
第83节:第五章 毕业(2)
老板端着麻辣烫上来,可我却食不知味。
吃完饭后我想回去,他根本就不理我,强行拉着我钻进出租车,带我去故宫博物院。五一十一的时候,哪个地方的人都多得像下饺子,看了一圈,喜欢的没几样,人却累得要死。
回去的时候天都暗了。在出租车上,顾卓问我:“你不喜欢故宫?”
“博物馆里的文物还可以,故宫本身我不喜欢,”我说,“到处是金色红色,丑得要死。跟汉唐建筑比起来,真是又土又俗。一个国家的宫殿都修成这样,压抑小气,毫无气势,只知道在小处做文章,浑然忘记整体架构,难怪清朝国力日衰。”
其实我以前对建筑半点不了解,都是跟着杜越远熏陶出来的。那时候只要有空,我还会跟着他一起去上课,听了半学期的中国古代建筑史,课本是梁思成先生编写的,读起来满口余香。我很喜欢这门课,上课的时候老师提问,好几次叫到了我,人人都为我捏了一把汗,可我就是回答得头头是道。大家都笑着说,果然是杜越远的女朋友啊,水平就是不一样。杜越远就在一旁笑着摇头,说,跟我没关系啊,她自己看书看来的。
忽然看到顾卓嘴角往下一压,刚刚他说话还算平和,但现在又是那种极度冰冷的眼神。那神情让我觉得自己被他再次看了个通透,不安的感觉再次浮上来。
很久之后,他说:“文简,你听好。杜越远会出国,他不会为了你停下。这辈子,他都不会是你的。”
心口很疼。何必他来提醒,我再次选择沉默。顾卓握着我的手,却缓缓地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我诧异他此刻的冷静,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外看,整座城市灯光如海。
五一的假期过完后,学校恢复上课,生活又陷入往复循环。我们的课和实验还是一如以往的多,同时,我也开始准备考研,于是没日没夜地上自习。
在自己学院的教室上自习经常会遇到认识的同学,总会打个招呼。本来不算熟悉的男生也慢慢熟起来了。说来惭愧,大学三年过去,系里的男生大部分我都不熟,在路上遇上,往往觉得某个人面熟,然后需要想很久才能把那张脸和名字联系起来,因为这样,尴尬过好几次。他们发现我在复习高数,很奇怪,问我是在准备考研吗?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