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立刻喜道:“他终于肯服软啦?”
段兴摇头皱眉,吞吞吐吐道:“人已晕过去好几回了,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再用刑。”
钱宁一拍桌子,额上青筋怒迸,骂道:“酒囊饭袋,一点儿不中用!”
段兴道:“非是属下不中用,以属下看,那汉子不同于寻常人,刑罚对他而言……实是用处不大。”
“不同于寻常人?你是说他武功高强吗?”钱宁目中寒光一闪,无比阴毒道:“若是如此,先废了他的武功,再行拷打好了。”
适时的,顾鼎松插嘴道:“黄芩的武功已经废了。还在他晕着的时候,属下就以金针,破了他任脉上的气海穴。气海被破,气息消散,功力已废。”
钱宁眉头绞结,责备段兴道:“你听听,他武功已废,哪里不同于寻常人了?明明是你不中用!”
段兴忍着,低头垂手,任他责骂。
停歇了一阵,钱宁怒气稍遏,继续说道:“说起来,对那些个江湖硬汉,你一向最有办法,所以我才特意请你来拷问他。以前那些个连杀头都不怕的强人,只要落到你手里,最后不都乖乖告饶求死吗?怎的这一次,却令我如此失望?”
段兴摇了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说那汉子不同于寻常人,并非指他武功高强。须知,被我拷问过的人里,向来不乏武功高强之辈。每到用刑时,他们都或以凶戾、或以仇恨的眼光瞪视着我,这是他们表达愤怒的方式。因为愤怒这种情绪,可以缓解痛苦,他们正需要用它来转移注意力。对于这类硬骨头,只要击碎他们的愤怒,让他们明白愤怒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大的痛苦,这样,有八成以上的人会屈服于酷刑之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继续道:“但是,那汉子在受刑时,只偶尔瞧我一眼,大多数时候并不瞧我。而且,他瞧我的时候,眼里没甚情绪,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似乎只是专注于眼前的痛苦,并被动地承受着,熬忍着。当然,他不可能没有情绪,心里也不可能没甚想法,但我却一点儿也看不出,猜不透。”
钱宁愤愤道:“这种人,难道会比那些暴躁如雷,叫嚣着抵死不屈的勇悍之辈还不好对付吗?”
段兴语重心长道:“大人,拷问之道,重在攻心,心志一旦崩溃,我遂肆意欲求而得所。那些不怕死的‘疯狗’我对付过许多,虽然他们外在表现强悍,但精神其实很容易被摧毁,因为他们会失去理智和控制,而这时,我便能瞧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会怕什么,也就能借助刑具把他们的意志完全击溃。可是,这人不会。以我看,似他这样的人,要么是精神、肉体上,曾受过太多的痛苦,已经练就了坚心忍性的本事,要么是天生心性坚韧,用刑实在难以令其屈服。”
钱宁的那双细长目中,闪现出刀锋一样的锐利,道:“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刑罚不能屈服之人!”
段兴不由一声长叹,道:“大人莫非忘了方孝孺、铁铉之流吗?”
听他提到这两个名字,钱宁不由一震。
昔日,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起事攻打侄儿建文帝,夺取了帝位。当时的文学博士方孝孺,拒绝为其草拟即位诏书,因此遭受酷刑,且被以九族性命相迫,却仍不肯屈服,燕王大怒,诛其十族,并将其处以极刑。而兵部尚书铁铉,亦抗言不从,燕王强令割其耳鼻,烹肉以伺,并胁以当廷寸磔,还是不能令其屈服,最终毙命于酷刑之下。
沉默了片刻,钱宁驳斥道:“他不过一方小捕快,怎可与方孝孺、铁铉等人相提并论?再者,那二人迂腐之极,不屈服又怎样,还不是死路一条?”
段兴无奈道:“我绝无替那二人说话的意思。我这么说,只是希望大人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是毁灭不了的,可总有人是不能屈服的。”
钱宁没好气道:“以他现在的状况,弄死都是举手之劳,莫非问出点东西就那么难吗?”
段兴道:“大人明鉴,属下精研拷问,并非喜好虐杀。若是想弄死他,实在容易,大人随便找别人来下手就成。”
他只伺拷问,不喜杀人,况且,似钱宁这种人,一时说一时的话,事先也曾交待过他,要从这人身上寻出消息,绝不能把人整死了,是以,倘若他当真虐死了黄芩,处境绝不会比现在还好。
这时,顾鼎松站立而起,拱手道:“大人,宁王麾下有位天师道长名叫赵元节。属下曾见他以‘摄魂之术’审问过犯人,不消一会儿,犯人便神色迷糊,魂魄受制,问什么答什么。如果能把他请来京城,展露绝学,必能从黄芩口中问出大人想要的答案。”
钱宁先是一喜,后又埋怨道:“怎的不早说?”
顾鼎松据实答道:“京城、南昌相距颇远,来去极耗时日,若非实在没法子,属下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提议,是以没有早说。”
钱宁‘嗯’了声,道:“那你便速速回去南昌,把那个赵道长请来吧。”
顾鼎松叉手称是。
之后,钱宁又叮嘱道:“等赵道长一到,就派人来通知我。”
说罢,他领着段兴一起走了。
次日,顾鼎松离开‘鸿运茶庄’,回南昌请小天师赵元节去了。
几日时间说过就过,这一日,地牢里,一直被锁在墙上的黄芩注意到,地道口的石板正被人掀开--这是一日间,第二次被人掀开了。
他心中暗疑道:今日的饭食已然送过了,又来人作甚?
原来,自从被段兴严刑拷问,死去活来了几回,瞧上去伤得颇重后,就没人来审问过他了。连日来,那块大石板每日只开启一次,有人送进来一餐饭,喂他吃完后离去,再关上石板,几乎已成定律。
可是,今日,这个定律被打破了。
接着,但见两名飞龙成员抬着一只大大的麻袋,走下台阶来。
到了地牢里,那二人把麻袋往地上重重一扔。麻袋落地后扭动了一下,其中一名光头的汉子,踢了麻袋一脚,里面发出闷闷的‘哎呦’一声。
显然,那里面装了个活人。
因为一路抬了个大活人过来,想是累了,这二人并不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一边闲聊,一边休息。
另一名黑衣大汉,问道:“什么人出钱让绑的票?”
光头汉子答道:“京城里‘童恒□铺’的秦老爷,算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黑衣大汉又问道:“绑的谁啊?莫非又有哪家药铺老板胆子大,敢和秦老爷打对门?”
光头汉子摇头,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不是。与往日的买卖不同,这次秦老爷可是出了高价,足扔了五百两银子让我们绑的。”
黑衣大汉奸笑了几声,道:“这只铁公鸡也拔毛了?”
光头汉子□道:“他在外头玩女人玩得尽兴,却不料还有男人逾墙钻穴,把主意打到他大婆头上了,都睡了好几回了。他发现后,头上已是绿光闪闪,不多拔几根毛,怎么出得了这口气?”
黑衣大汉幸灾乐祸地哈哈笑道:“该!谁叫他自己也好这一口。不过,是哪个卵蛋有这样一副大胆,敢睡他家大婆?”
光头汉子一把扯开麻袋,道:“喏,就这小子喽,长得一身好皮肉,油头粉面的特能勾搭女人。”
只见这人只穿了套亵衣、亵裤,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此刻虽然已是狼狈不堪,但也能瞧出是个俊俏的主儿,尤其他右眼角下生有一颗红色的泪痣,显得十分风情。他用力睁了睁眼,迷茫着坐将起来,抬头四下瞧望了一番,可能是憋闷久了,动作稍显迟滞。当他发觉身处地牢,且身边站着两名黑道大汉时,不禁面露惊惧之色。
黑衣大汉问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光头汉子道:“具体什么人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叫沐青平,在京城里混了有几年了,喜好女色,常流连于花街柳巷大胡同,因为脑子灵,能来事儿,和那地界的一窝蛇鼠混得极熟,也算是其中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物了。据说,这小子贼得很,吃喝花销全是女人们供着,几个院子的头牌姑娘都曾倒贴过他,还有人为他争风吃醋,扯头撕脸地大大出手过。”
一想到自己每次进院子,都要花大钱,还总睡不到称得上头牌的姑娘,黑衣大汉就瞧沐青平不顺眼,忍不住伸脚踢了他一下。
沐青平低低哀叫了一声,只朝相反方向躲了躲,没敢反抗。
黑衣大汉瞥了他一眼,酸不溜秋地道:“瞧模样也就是个浪荡子,居然这么有女人缘……”
光头汉子嘲笑他道:“怎么,泛酸水啦?没关系,你想踢几脚就踢几脚,一来他不会武功,反抗不得;二来秦老爷让我们绑他来,为的就是让他吃苦头,虽说眼下还没决定把他怎么着,但我猜,不是杀了,就是阉了。反正过几日,秦老爷进货回来,付过另外一半银子,就该有个了断了。”
听见这话,坐在地上的沐青平惊吓不已,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指黄芩,光头汉子吓唬他道:“墙上那人是个吃人肉、喝人血的贼首。你老实些,少靠近他。”
看了眼黄芩,沐青平脸上显出更为害怕的表情,诺诺恳求道:“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关我?”
黑衣汉子照着他的后脑勺猛撸了一下把,打的他差点就以头呛地了,而后哈哈笑骂道:“小子,你以为这里是你那些女人接客的床,想睡哪张,就躺哪张?告诉你,咱们只有这一间关人的地方,没的挑。”
说罢二人一并出去地牢,盖上石板,落下重锁。
可能因为沐青平不懂武功,没甚好防范的,所以并没有任何枷锁予以禁锢。
待那两名飞龙成员走后,沐青平坐在地上没安生多久,便起身在地牢里逛了一圈,还时不时捡起一两件新奇的刑具把玩一下,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与之前的小心、惊惧,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他刚才是装的。
稍后,他来到黄芩面前,打量了一番,见对方蓬头垢面,身上不着寸缕,还满是血痂,不禁嫌弃地皱了皱眉。
接着,他开口说道:“喂,你死了没有?”
黄芩没有一点儿声音。
沐青平干脆在他面前席地而坐,干咳了一声道:“我叫沐青平,仁兄高姓大名?为何被抓来此处?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黄芩瞧着他,表情漠然,还是没有一点儿声音。
沐青平见他明明眼睛还在眨动,可就是不回自己的话,有些恼了,道:“你哑了吗?”
黄芩索性闭上了眼睛。
天色渐暗,那扇本来就容不下片块阳光的,巴掌大的窗户,更是一丝光亮都没了,地牢里逐渐黑暗了下来。
这时,大石板上的重锁轻响,沐青平听见后快速缩至墙角,恢复了之前的可怜相。
大石板再度被掀开,先前那名光头汉子一手提灯笼,一手端瓷碗,腕上还挂着壶凉水,走了下来。
地牢里立时光亮了许多。
但见那光头汉子背后背刀,腰间挂了串钥匙,走动时互相碰撞,发出声响。他把灯笼挂在墙边,来到沐青平面前,粗暴喝道:“起来,这是你的吃食。”
沐青平应声起来,接过食碗,只见碗内有两个馒头和几片肉。
这顿饭食还算是不错了。
可他只是捧着碗,皱着眉头,瞧着食物发呆,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并不见吃。
光头汉子不耐烦道:“你吃不吃?”
沐青平有气无力地叹了声,道:“这么简陋的饭菜,我怎么吃得下?”
光头汉子一手抢过来,瞪他一眼道:“不吃拉倒。”
黄芩突然张口道:“给我吃。”
沐青平转头瞧看他,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黄芩只是盯着光头汉子手中的瓷碗。
光头汉子道:“早先不是喂过你饭食了吗?”
黄芩目露渴望之色,道:“反正他不吃,就给我吃吧。”
他需要食物来补充精力、体力。
犹豫了片刻,光头汉子半嘲半笑道:“你倒是能吃得很。”终究上前,把两个馒头和几片肉先后喂给黄芩吃了。之后,他索性好人做到底,一指地上的水壶,寻问道:“可要喝水?”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