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精神作用,那种浑身乏力,头脑昏沉的情况好了些,但相对的,乙醚的药劲开始作用在别的地方。
他的偏头疼犯了。
黑暗中,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抵抗头顶一阵又一阵挤压般的痛楚。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流下下巴,重重地滴在潮湿阴暗的地面上。几次,他都因为几乎将头颅撕裂般的疼痛而不得不停下所有动作,咬牙将这片刻熬过去。
熬过去了,他便继续在那块尖石上蹭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一旁的定时炸弹欢快地跳动着数字,仿佛在嘲笑他的多此一举般,每一次变化都牵动着程子青的心脏。
不,绝不能死!
绑匪绑人用的绳子既粗又结实,而尖石虽然尖利,却常年泡在这潮湿的环境中。所以渐渐地,尖石不再锋利,而绳子却不见有断裂的迹象。
子青没那么多时间可耽误,马上摸索出另外一块,将绳子凑了上去。
时间在自救与痛楚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子青的神智渐渐被头疼折磨得昏沉起来,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手中的动作在一点点地重复。
忽然,手臂无处着力,他整个人倏地向后仰去。
被绑缚在一起的手腕,松开了!
子青足足愣了有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成功了,可他来不及享受这巨大的喜悦。
他弓起身子,摸索着将脚上的绳子解开,扶着墙壁,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滴滴,滴滴……”
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响声,这几乎催促般的歌唱,让他瞬间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没有片刻迟疑,他转过身,凭借记忆在黑暗中准确寻找到男人离开的方向,顺着面前的道路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出去。
“滴滴——轰!”
威力巨大的炸弹在他踏出洞口的那一刹那爆炸了。
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热流横冲直撞地掀翻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子青本就腿脚酸麻,速度不快,即便在听到爆炸声的那刻骤然加快速度,也难以避免地被呼啸而至的气流卷起,推至空中。
痛!
铺天盖地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双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熟悉而思念的味道仿佛世间最有效的灵丹妙药般,霸道地涌入他的鼻腔,奇迹般缓解了他所有的疼痛。
他伸出手,牢牢地攥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严冬……”这声音颤抖得几乎像是从胸腔最内部发出一般,“不是我,不是我要杀你……”
“我知道。”那个人的肩膀耸动着,每一声都像在平静地嘶吼,“你舍不得我,我知道。”
“嗯……”原来他知道呀。
他于是便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沉入了黑甜的梦想之中。
第59章
暮色四合。
严冬探身把被角掖了掖,免得随日落而来的寒气侵扰子青的身体,接着无声地坐到了床边。
他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
子青受伤不重,看着流血不止,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将养一阵子,说不定伤疤都不会留下。他为何睡了这么久都没有醒来,连医生都说不明白。
可严冬明白。
他爱的人,是个色厉内荏的胆小鬼。
他对于所有自己解决不了的烦心事,都只有一种方法解决——逃避。
明明只要坦白说出心声就好,他偏偏就能用逃避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说不定他迟迟不肯醒来,只是因为不愿见到自己。
就如同严冬守在他床边贪看他的睡颜,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双眸一般。
那天他顺着爆炸的声音寻找子青时,曾经想过,如果子青死了怎么办?
他不知道。
只要想想这种可能,他就无法呼吸,浑身血液几乎静止。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极限只有八年。
他受不了比这更久的别离。
弓虽.暴、利用、欺骗、误会……他们之间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曲折考验,为什么竟容不下一点点卑微的爱意。
他不甘心。
所以——
严冬抓住子青的手,那虚弱而带着一点凉意的手指静静地在他掌心中伸展。
——子青,你肯不肯信我?
让我用我的一生来弥补我的过错,让我们重新开始。
掌心中的手指忽然轻轻抽动了一下。
严冬像被电光击打了一下般,猛地抬起头。
雪白的枕间,子青像是很不舒服一般微微皱着眉头,侧着脸,将额角在枕上蹭了几下,接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迷离而昏沉的双眸轻轻地转动着,落定在了严冬身上。
这几乎回应般的苏醒几乎叫他心跳停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巨大的欣喜中回过神来,手脚笨拙地扑到子青面前,用颤抖而温柔的声音问他:“子青,你……你醒了?”
子青睡得太久,浑身乏力,只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严冬已经非常满足。
“子青,你还疼不疼?”他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喝点水好不好?”
子青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轻轻应了一声。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声都让严冬高兴地差点飞上了天。
他小心翼翼地扶子青坐起身,还生怕他哪里不舒服,在他腰后背后横七竖八垫了三个枕头。然后从一旁端起水杯,自己试过水温后,才贴到子青唇边,一口一口喂他喝了下去。
子青果然是渴了,一杯水即便喝得慢,也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喝完,那比骨瓷还白的脸上才渐渐涌出了三分回暖般的血色。
“我怎么样了?”他轻咳一声,声音略带三分初愈后的沙哑。
严冬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问自己身体,赶紧道:“都是皮外伤,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住几天院观察一下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子青点点头,身子往外挪了挪,躲避着严冬般,自己往枕头上靠去。
严冬顺着他的意思让他自己靠床头坐着,心尖子那里有股说不出的疼,像是被谁不轻不重的扭了一下。
子青垂着头,往手臂上看去。小臂上有个伤口,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绷带,可看着就知道不严重。
他自己是医生,被热流推翻出来的时候虽然浑身剧痛,可到底心里有数,所幸跑得及时,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轻声问:“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严冬回答。
这么久?
子青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那个人是谁?”
严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在问谁,心中的内疚骤然翻涌起来:“吴达,江文久以前的司机。他不是冲着你,是冲着我来的……”
事情简单,不过是严冬替人背黑锅结果仇家报错了仇,严冬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解释明白。
子青自始至终面色不变,仿佛在听别人的事般平静。他这幅样子,反倒叫严冬的心里不踏实起来。
“子青,这件事是我连累了你,我……”
“没关系。”
子青“体贴”地打断了他。
这根本就是多余的体贴,让严冬不得不乖乖闭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他身旁。
沉默仿佛低沉的夜色般,紧紧地覆盖住周围的空气。
昏暗中,子青仿佛坐得有些不舒服,手臂撑着身体,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可他昏睡方醒,手臂有伤,这一下子没挪到位,放到不轻不重地撞了伤口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这口气抽得不顺,岔在了喉咙口,他胸腔一紧,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严冬赶紧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可他哪伺候过人,这只手没轻没重,在子青胸口上来下去,非但没压下子青的咳嗽,反倒叫他难以名状地燥热起来。
一种阔别多时的热流在他周身流窜,子青心头一震,几乎慌乱地抓住严冬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
“子青?”
炙热的身体靠了过来,将他牢牢拥入怀中,不解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审视的光亮,照得他心中那些不能见人的念头无所遁形。
他用力推开了他。
“我没事。”子青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耳边几乎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我有点累了……”
“哦,”如此委婉的逐客令,严冬不可能听不懂,“那我先出去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将门顶的小夜灯打开,微微泛着青绿色的光芒柔和地洒了他一身。
“我就在门外,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他轻轻握住门把手,平静的声音里,仿佛压抑着某些说不出的情绪。
“严冬!”子青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自己,让他脱口而出,“为什么他会认为绑架我就能威胁到你?”
严冬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过了足足有三秒钟,他才喟叹般地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挑动唇角,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他也知道……我爱你。”
“怪不得。”
子青仰起头,整个人深深地靠在枕上。
门口传来轻轻的关合声响。
夜色降临。
第60章
严冬已经多日不问江湖事。
他这些年创下这么大家业,说白了也就是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东南亚那里自然有信得过的兄弟不用担心,国内又有忠心耿耿的杜三把关,叫他留在医院照顾子青的同时也毫无后顾之忧。
其实倒也不必照顾,前三日子青身体虚弱浑身无力,偶尔犯一犯头疼的老毛病,到得今日已经好了大半。早晨严冬过来报到,正看到子青站在窗前摆弄护士小姐送来的一盆碧绿盆栽,有些宽大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竟莫名有种让人心痒的美。
他心头一紧,生怕再多看一秒鼻血就要乱喷,连忙关门退了出来。
退出门他就后悔了,多好一个机会,自己要是凑上去称赞几句哄得子青开心,说不定能换他对自己笑上一笑,说两句话。
对,严冬想跟子青说话想得都要发疯了。
这几日他们虽然日日相对,可说过的话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子青本就内敛沉默,一旦有心躲着他,更是连一丁点的眼神交汇都杜绝。严冬每次想跟他聊聊天,哪怕谈论一下天气,他都垂着眼帘一副送客的样子,叫严冬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乖乖出门,出了门站在门口抓耳挠腮。
严冬靠在墙上叹气,脑海中一直是子青刚刚站在窗前的背影。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子青。
以前的程子青永远站在绝对的高处俯视着严冬,仿佛严冬的爱恨和痛苦仅仅是他掌心里一点拿来消遣的小情绪,可以任由他操控。
可刚刚那一刻,他就这样卸下所有防备地站着,所有脆弱或迷惘的情绪都不加掩饰地呈现在严冬面前,让严冬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平视着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
忽然,走廊上传来快而坚定的脚步声。
那充满指向性的声音和力度几乎挑衅般宣告严冬,我是奔你这里来的。
严冬欣然接受,歪着头望了过去。
——竟是叶香山!
香山大哥近来是本市风口浪尖的人物。他与石诺正斗得难解难分,帮会里又刚起一场内讧被他打压下去,若要评年度十大话题人物,他必定当仁不让高居榜首。
这样一位大忙人本该日理万机分/身乏术,可他会出现在这里,严冬却丝毫不意外。
或者说,严冬觉得他早就该来了。
子青遇险和脱险的消息严冬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肯定也早有耳闻。
但即便如此,他竟也能忍住直到今日才出现。
严冬只觉得心中有股怒火在噌噌地向上冒,几乎想也没想就挡在了他身前。
“香山大哥,”严冬皮笑肉不笑,“别来无恙。”
除去为子青抱不平外,他与叶香山之前也一直面和心不合,要不是为了子青,只怕他早就跟叶香山掰了。而后叶香山使阴招,搞出三号仓库老九重伤的事,既伤了他兄弟又叫他跟子青产生误会,更让他想跟叶香山好好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