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已經是他莫大的幸福了,可是他好像越變越貪心了……
當他跑去問他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姐姐偶爾會大笑著揉揉他的腦袋道:“小孩子別想那麼多,快快樂樂地就好啦!”
他好想好想快點長大,然後就可以換他來保護姐姐了。
前面有一個小茶樓,夜融雪帶著虎兒下了馬進去買了些吃的準備路上帶著。兩人提著東西才邁出門口準備上馬呢,就見三四個形容猥瑣的男子不懷好意地圍著獅子驄團團轉。
虎兒氣衝衝的跑上前去大喝道:“讓開!你們要幹什麼!”
那幾人聽了忙轉過身來,見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便越發放肆起來,有的人要去拉韁繩,其中一個人得意洋洋地嘲笑道:“哪來的小貓亂叫,爺我做什麼幹你屁事?”看虎兒小臉氣得通紅,幾個人旁若無人地也跟著起哄。
獅子驄力氣大,脾氣也是極暴烈的,揚頭張蹄地嚇得那幾人沒辦法靠近。突然,它轉過頭來,猛地往前沖過去,幾人躲避不及地哇哇大叫,眼看著就要被踢飛出去——
馬身輕鬆一躍騰空越過抱著腦袋的他們,跑向不遠處的一個人影。那人讚賞的拍拍馬脖子,向這邊走過來,虎兒眼睛一亮,也提著東西蹬蹬跑上去。
“你、你、你!”一個人費勁兒地爬起來,叉著腰怒駡:“你混哪兒的!今兒你給爺說清楚了,把馬留下!不然你爺爺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晴空駿馬,那少年眉目俊采,秋波神慧,青衫素袖,一派傲然瀟灑。
“馬是我的,留給你做什麼?”男裝打扮的夜融雪雖然笑得和氣,眼神和話間卻冷冰冰的。
那人搓搓下巴,扭著臉撒起潑來:“我張三說那馬是我的就是我的,給我!”不就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美得娘們似的,有什麼可怕。
“我倒是有個好辦法,那就是讓它自己認主人。我們都背過身去,閉上眼睛喊十聲,在轉過身來看它站在哪里不就成了。這可是聰明人才用的辦法!”她還是不冷不熱的說道,不理會虎兒在一邊急得擠眉弄眼直跺腳,她下了馬。
張三一聽是聰明人的做法,“此法甚好!”,也神氣地挺挺雞胸邁步走到路中央轉過去。他自顧自地大喊道:“十、九、八——”
他一轉過去,夜融雪就抓住虎兒的衣領使勁兒一提放到馬背上,獅子驄會意,馬上越過圍觀的人群乘風一般奔出去。
張三的同夥和幾個路人阿姨都欲言又止,該不該告訴他人家已經跑走了呢?跟了這樣的老大,難怪日子更難混了……
待到跑出了小鎮上了官道,夜融雪勒停了馬,虎兒歪著腦袋正要問,只聽她說:“不知是哪位兄台,煩請出來露個臉吧。”
話音剛落,兩個其貌不揚的男子從道兩旁走出來,低頭抱拳道:“見過夜姑娘。”剛才在鎮裏她就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所以她突然駕了馬就奔出來了。
她護著虎兒,看著他們道:“想必剛才也是你們慫恿張三那夥人要搶馬把我們留住的?”張三這種人只是普通的市井混混,耍嘴皮子總比動真格的多,在大街上搶馬的事情必定是旁人使心機教唆才敢做的。
“姑娘慧眼。”其中一人頷首淡然道,“姑娘既明白了,那就請姑娘跟隨我等到冰河宮走一趟吧。”
冰河宮?那不就是……
“我跟你們走。”
虎兒抬起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夜融雪美好的側臉,她柔和的眼神閃動著無法隱藏的期待,可他心裏卻覺得有點兒不舒服。姐姐不要虎兒了麼?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暖杏色飛燕織錦的床帳頂子,夜融雪掙扎著從軟軟的床褥上爬起來,“這是哪兒?”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只有月牙白的綢衣薄薄一件,長髮披散著,簡直就像剛剛睡了一覺……
等等!她還記得她和虎兒在一塊兒碰上了兩個冰河宮的人啊,怎麼這會子醒來就到這裏了?感到腦袋還有點昏沉沉的,她恐怕是被下了迷藥然後被帶走了,那麼,這裏就是冰河宮了。
突然,床帳被輕輕從兩邊挽了起來,一位女子恭敬道:“小姐醒了?”是一個清秀的丫環,她看起來大概二十歲,梳著環髻和劉海,面帶微笑道:“我是六兒,以後專門服侍小姐的。小姐先收拾一下,宮主有請。”
“我睡了幾天?”
“三天了,加上今兒快四天了。”夜融雪點點頭不作他問,被六兒扶起來穿衣打扮,看她手腳伶俐地把自己的長髮盤成雲髻,簪上了好幾種珠寶、金釵,她搖搖頭道:“都拿下來吧,簪這個就行。”六兒答應著,斜斜簪上一對玫瑰玉蓮花。
香雪美人,唇朱點翠,嬌嬌斜倚銅鏡芳。
“小姐果真是大大大美人!”六兒滿意地打量鏡中的人影,興奮得紅了臉。
她不在意的淺笑,又搖了搖頭。
梳妝好以後,六兒引夜融雪出了屋子,方知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了。二人穿過假山奇石和幾座樓閣,到了一處沒有題字的庭院。夜融雪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才發現這庭院修葺得極為精巧,花圃、流水、閑亭一樣不少,曲岸流歌,觴水怡情。
她緩緩地沿著青石小路走著,來到一處三面相接的彎月扇亭,只聽琴音嫋嫋如玉生香,白梨花樹下,一紅衣男子撫琴而歌,衣玦翻飛,妖嬈攝魂。
她微怔的停下腳步,眉間輕籠閒愁,櫻唇欲語卻無聲。
那男子坐於古琴前,一頭黑亮的柔順發絲披散于身上,劍眉斜飛入鬢,長長的睫毛下是一對幽深的紫水晶般的眸子,閃動絲絲笑意,一點淚痣邪肆傾豔;挺鼻下的性感雙唇,誘惑若有還無。他那身寬袖紅衣,張狂的闖入視野,焚情烈火一般。
飄逸的墨發舞動,雅致的修長手指撥動琴弦,從珠玉墜盤似的柔和清脆到漸漸急促緊繃,再到山河絕般的澎湃奔騰,風起風落,他身邊的一花一木仿佛都要瘋狂地在這皎潔無垢的月色中焚燒起來,如履魔音之境,念念不得終。
他的心,他的情,癡、戀、狂,盡在那飛轉的琴音瑟瑟中,催人入魔絕雲霄。
隨著他平復下來的優雅弄弦,一曲終了。
依舊是那白梨花香,那溫柔的白色月光,草木靜謐。
他望向不遠處的白衣少女,神色滿是疼寵,露出清幽絕美的笑容,嗓音動聽似箏。
“融融,你終於來了。”
沒有來由的,她,有股想要狠狠落淚的衝動。
襄州一別,和他見面已是奢望。當大哥說十夜門與他再無瓜葛的時候,她腦中一片空白,心上也生疼生疼的。她明白他們之間本應只有手足情誼而無需男女之愛,他卻依然苦苦守候,為了保護她,讓她安心而隻字不提地默默承受。
剛開始時她曾經以為逃避會是讓他死心的最好方法。
只是情難斷,憶難忘。
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馳而過:少年時期的他,現在的他,身邊的他,心中的他,溫暖的擁抱和熟悉的香氣逐漸麻痹了所有神經。
他,早已答應她,永遠也不離開的。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融融的。
——真的麼?永遠?
——永遠。
現在已經無法讓這個愛她至極的男人死心了。
因為,她,亦無法對他死心。
“二哥。”她的唇瓣顫抖著,輕輕地喚他。
他會笑著說她乖嗎?他會像以前一樣抱著她轉嗎?
她可以相信,一切……都會像過去一樣美好嗎?
夜紫陌靜靜地看著走到身前的夜融雪,她消瘦了。她的纖腰好似不盈一握,烏髮上點綴著他親自挑選的玉蓮,是的,她美麗而柔軟。她,是他在血雨腥風裏也仍舊細心珍藏在心尖兒上的人啊。
他慵懶地側手撐著,微笑道:“不要叫我二哥,我不是你哥哥。”
她臉一白,雙腿幾乎站不住了,勉強扯開一絲笑,訥訥道:“是、是麼……我,我,好的,我還是先離開,不打擾你的……你的興致了。”
她又自嘲地笑笑,蹣跚著正要離開,突然腰間感到一緊就被拉了過去……
夜紫陌知她誤解了他的意思要走,便把長長的衣袖一甩卷上夜融雪的腰拉過來。一聲驚呼,她柔軟的身子滾落到他身上,兩人跌作一團。
“你怎麼這麼輕了?”他皺眉,像是絲毫不介意此刻她整個人趴在他身上。她僵硬地想要撐起身,下一秒又被一雙大手猛地拉進懷裏。
她顫抖地咬著下唇,臉色羞紅,垂眸道:“輕或重都是我的事,你說你不是我哥哥了,那還以什麼身份管這些?”
他目光灼灼地緊緊盯著她生怕漏過一個表情似的,惹得她臉頰越來越燙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兒好。他抬手捧起她的臉蛋,笑得肆意而無害,認認真真地望進她眼底。
“如果……我說我會成為你的男人呢?”
她一聽便愣住了,傻傻地瞅著他露出孩子般笑容的臉,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害怕一次又一次的掩飾和失望,厭倦了說著那些言不由衷兄友弟恭的話。
他只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鄙視?驚恐?怨恨?嘲笑?
她蹙眉,而後輕輕歎氣,美眸裏凝著些許哀愁:“上天……會願意麼?”他們之間早已有血緣的牽絆,她不是齊文薑,他也不是姜諸兒。
可是不管他是親哥哥或是別的什麼人,她的答案只有一個。
她捨不得眼前的男子在痛苦的泥沼中掙扎。
渺渺塵世,泱泱海州,要尋一個真心相待的人何其不易!更何況她夜融雪只是一個帶著現世記憶重生的女子?她所能有的,惟愛而已啊。
沉寂許久,夜紫陌突然緊緊地攥住她的纖臂,半撐起身子,紫瞳熠熠生輝,胸臆中百感交集,最後化作一聲歎息,微帶哽咽地沉聲道:“我不管上天願不願意……只要你願意。”
記不清多少次,他捶著腦袋敲著胸口告訴自己要忘記、要忘記;他故意跟著遠行的商隊長途跋涉,以為只要久久不見面,心裏燃燒的熾熱便會消失於無形;月明星稀的夜裏,他獨自坐在屋頂,仰望星空而無眠。
折磨著他的是什麼?
以前,他也想過要恨她。恨她在談笑間便把他的一顆心勾了去,恨她是他的妹妹,恨她令他眼中再無其他女子,只能煎熬在絕望的愛裏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與其恨她讓自己痛苦,不如愛她讓自己幸福。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愛與恨兩種極端的情感,他只能選擇其中一種。
他溫柔地輕攬住她的身子靠坐在樹下,她則半趴在他身上。夜紫陌的手指在她的發間穿梭,慢慢地抽出雲髻上雙玉蓮花簪子的其中一根,把玩在手心。
他盯著躺在手上的簪子,低吟道:“百花中有溫馨真情者,獨並蒂蓮也。其花為雙而根為一,豈非正吾人所追求之愛情哉?相依相靠,風雨中共患難;相輔相承,陽光下同歡顏。同沐春秋之甘露,共賞朝夕之煙霞。此相濡以沫之情,試問世間幾人能及?”
“所以你打了這個簪子送給我麼?”她笑問。
他笑著沖她點點頭,伸手把一束烏絲綰成髻於頭頂,然後斜插上那朵蓮花簪子,不但不女氣,那玉蓮反襯的他有股說不出的風流倜儻的清韻在。
他突然傾身附在她耳側嚅嚅細語,曖昧的熱氣撩撥著她每一寸肌膚。
“夜融雪,世之佳秀女子也,亦吾之心上人。非我與她,更有誰堪人間之並蒂哉?”
兩人相視而笑,情意流轉,相擁在白梨花樹下。
梨花古琴,月冷塵清。
芳草年年青,獨為多情。縱天地老,獨守爾身。
窗零亂碧
自從進了冰河宮,夜融雪便搬進了夜紫陌住的院落。兩人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只是相擁而眠,什麼也沒發生。
“天好像已經回暖了呢。”
遙遙望著尚且清冷的蓮池, 夜融雪穿著單衣,外罩薄兔毛長衣,披散著頭髮靠著柱子坐在房外長廊的欄杆上。
半眯著眼,她想起了大哥,梅,承寧,還有虎兒。他們的身影一個個地在腦海中展現,好像在提醒她似的。有時放鬆下來,她甚至不願去多想那些人那些事,追追逐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