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的尖叫,咚咚狂跳的心只告訴他:找到她!找到她!
    風撲面而來,吹得他的眼睛越發酸澀,可是他狂喜的顧不得這些,因為他在空氣裏聞到那獨屬於她的氣息,一抹稍縱即逝的淡淡香氣。
    馬奔到了東市,卻見一對官兵鬧哄哄的圍成一個圈,七手八腳地押著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年歲不過十六、七歲,芙蓉一般嬌美靈秀的臉上一派怒容,髮鬢淩亂,風塵僕僕。
    “放開我!”誰來告訴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才策馬逃離岳玄宗,就被一湧而出的官兵嚷嚷著抓起來,弄得本已疲憊的夜融雪現下更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旁邊聚集的百姓一連可惜地還議論著什麼“女囚”的,“你們要做什麼?!”
    “休得無禮!”一陣喝斥聲傳來,入耳的是少年的好聽嗓音。
    用力掙扎著,拉著她的官兵卻突然齊刷刷的跪下來,害得她沒站穩摔在地上。嘶,手好疼……
    “真的是你!!”聞聲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俊秀好看的臉:水中白蓮似的面容,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模糊的優美線條,澄澈的烏黑大眼緊緊地注視著自己,仿佛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挺鼻下紅潤的唇,扯出明朗的笑意,帶來陽光般的暖意。
    那種快樂而充滿期盼的眼神,她好像在哪里看過……
    少年毫不猶豫地在她跟前蹲下來,露出迷人的微笑,那笑裏夾雜著幸福與寬慰,還有道不盡的百感交集,眼角分明閃著珍珠似的的淚光。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張口欲問她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來?是不是早已忘了他?終究是咽了下去,歎息一聲伸臂狠狠地將她攬進懷裏。
    “……來了就好。”
    真的,她能到他身邊來,對他而言已是老天最大的恩惠了。
    “我……”在獨屬於少年的略顯纖細的懷抱中,卻感到一種久違了的輕鬆和溫暖,他濕熱的氣息吐納在耳側,字字柔軟。
    鬆開她,承寧的臉上微微薰紅,不太自在地清清嗓子轉身對侍從吩咐道:“找輛馬車來,要快。”
    “是,王爺。”官兵忙遵命去找馬車了,周圍看熱鬧的人們卻是驚訝狀的瞪大了眼睛,鴉雀無聲。
    夜融雪眨眨眼睛打量他,悄聲問道:“你是王爺?”
    他只笑笑沒有答話,目光落在她縮起來的手上,“你受傷了?”不等她多說便輕輕拉過她的手,見手掌上擦破了一大片皮,正往外滲血。
    “你也真是的,怎麼這麼不小心?”嘴上責怪著,他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低頭對著傷口一下下吹著,仿佛在吹拭著最美的天鵝絨。她愣愣地注視著他心疼的神色,沒來由地泛起一股酸楚,是因為她以前認識他,還是因為如此的憐惜珍視勾動了她被埋葬的記憶?那段過去對她而言,到底是福是禍?
    僕從牽來馬車候在一邊,他道:“你先同我回府吧。”握住她的雙肩慢慢得把她扶起來,又彎身替她把衣裙上的灰塵撣了撣,只聽她半是歎息半是拘謹道:“即便是舊識,你貴為王爺,不必如此對我的。”
    承寧的身軀驀地晃了晃,臉色蒼白地盯著她的眸子,浮動的哀傷急欲凝成珠淚一般,透出無盡的傷懷,“舊識?你……已經忘了我了,對不對?”渴望那麼重,是不是也會有支離破碎而後消散的一天呢。
    他真蠢,早該想到的,他嘲諷地笑笑。
    執著於快樂回憶的人,從來就只有他一個。
    可是就是這麼愚蠢的他,也不甘願丟掉一份呵護在手心裏的,萌芽了的小小眷戀。
    見她無措地睜著大眼看向他,他咬咬唇硬是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即便相逢亦不識,那今日便當作你我初見好了!”濕漉漉的雙眼努力地忍著眼眶裏的濕意,而微微顫抖的嗓音洩露了他的情緒,“我叫承寧,年十七,這回可別再忘了。”她報以一笑,他抿抿嘴臉頰泛起紅暈,“先同我回府吧。”
    想到可以躲避岳玄宗,她點點頭,跟在他身後上了馬車。
    先不說京城裏大街小巷的通緝令一夜之間全部消失惹得眾人疑惑,這兩日,遼陽王府又掀波瀾,城裏城外的藥師郎中排好了隊,一個個跟雞蛋似的往城北送。
    一道榿木小門開了,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忙不迭地從裏面鑽出來,滿頭是汗。送他出來的侍女福了福身,“先生走好。”那男子趕緊作個揖道:“勞煩姑娘了,能為王爺效勞本是小人的榮幸,豈能再收診金,更何況……”更何況沒有給病人診斷出個所以然來,王爺臉色不善,能保住老命就行了,哪還敢要錢?
    侍女也不推辭,待那郎中走後便關門走了進去,聽得王總管在廊上大聲吩咐道:“你們幾個,去請劉老先生,就是在城郊湖心館的那位老人家!出去機靈著點兒,快去快回!”目光瞥到這侍女,眉一皺又道:“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進屋裏給姑娘伺候著!”幾個伶俐的丫環答應著,端盆捧藥地匆忙離開了。王總管一邊走一邊翻閱醫館的名單,傷腦筋似的自言自語著:“能請的沒幾個……嗯,這個也來過了……都不行,夜姑娘到底得了什麼病,連御醫也治不了?”
    待他走進一座精緻秀美的院落,沿著青玉石路穿過臨水庭院,卻見屋外跪著四位大夫,個個誠惶誠恐,抖個不停;十六折桃扇門悠悠地看了一半,還未看見人影便聽見一聲飽含憤怒的斥責:“連個人都救不了還做哪門子的御醫!滾!全都滾出去!”隨後,才見一位怒氣衝衝的俊美少年立眉疾步走出,腰上的寶劍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嚇得幾位御醫磕了頭便灰頭土臉地被小廝引出去了。
    王總管心內暗歎,上前道:“王爺,老奴已派人去請劉老先生了,不多會兒就到。”
    聞言,承寧的眉間舒了舒,重重地歎了口氣,清泉似的雙瞳又沉寂下來。
    “王爺您從昨晚就沒用膳,您看現在是不是先吃一點墊墊肚子?”
    他擺擺手,“等她醒了我再同她一起吃,你先下去吧。”轉身又合上門進了屋裏。
    王總管答應著走到外院,第一次仔細地仰首環顧身處之地,禁不住感慨起來,他伺候著長大的小主子已經長大了,也到了一心為意中人付出的年紀嘍!單說這園子,橋、亭、台、樹無一不有,那是這一年間王爺雇了多少能工巧匠,把最精美的、最雅致的全融進這一方天地之中,只為博得佳人一笑,耗費再多亦不吝惜。
    “呵呵,看來是時候準備熱熱鬧鬧辦婚事啦。”他自顧自點點頭笑了,邁開步子嗒嗒地朝主院迅速走去。
    清流碧湖、山石花木之勝處處點情,又如何讓人不沉醉?玉橋枕水,月來風染,亭台木樨,仙柳拂拂,輕如煙,媚如霧,活生生一灣小江南,一首品讀不盡的詩。
    只盼那詩中的窈窕伊人,能讀懂少年的一片癡心啊。
    屋內光影淡淡,鋪就著白色柔軟山羊毛毯的居室裏也極安靜,只有淺淺的呼吸聲從床帳裏傳來,那麼輕柔,那麼脆弱,如同一抹將要飄散無蹤的蘭香,徐徐引來少年癡迷的目光。
    上好雲心花梨木鏤床上,夜融雪靜靜地躺在鬆軟的被鋪裏,綢緞般墨發披散,羽扇似的長睫合攏,投下兩彎柔和的陰影落在幾乎沒有血色的臉上。纖瘦的手臂在被外,被另一雙手溫柔的摩挲著。
    承寧擔憂地坐在床側拉著她的手輕輕搖晃,澄澈雙目眨也不眨的凝望床上少女的睡容,細聲細氣地懇求道:“你醒來好不好?”
    想起昨日重逢回府,尚未用膳她便不適喊頭疼,而後便迷迷糊糊的,他本以為是旅程勞累的原因,遂送她入房歇息。可是及至今日豔陽高照,她卻沒醒來,任人怎麼喚也喚不醒。
    沒有辦法,火燒火燎地抓了宮中當值的幾位御醫前來看診,他們只搖搖頭,說的儘是一個答案:“微臣惶恐,一切無異卻昏睡不醒,小姐的病況著實棘手……”
    突然想到還有一位住在城郊的劉老先生,馬上派人請來。說也奇怪,劉老先生醫術極高,雖是大夫,卻極少出診,每次看診又必要酬金百兩,眾人皆雲其人古怪難測,喜怒無常。但承甯一心為夜融雪求醫,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如今的這些狀況確是承寧長這麼大也極少遇到的。她到底得了什麼病?為什麼這一年裏他動用所有力量明察暗訪,始終弄不清她的生活?與其說是弄不清,倒像是有人不想讓他弄清楚。正困惑著,屋外傳來侍者急切的通報聲:“王爺,湖心館的先生到了——”
    人生自是有情癡
    承寧壓低腳步聲離開臥房後便急急沖到房門外,猛地拉開門,大喜過望,“速速有請!!”嬌嫩可愛的娃娃臉“噌”地亮起來,露齒而笑,現出兩個甜甜的梨渦。門前的侍者一抬頭竟看呆了,走下臺階結結實實跌了個趔趄。
    王總管笑著引劉老先生至內門前,正遇著小王爺滿面期待地候在長廊上。見著人朝這邊走來,承寧激動得直想沖上去把人拽走,卻又生生的壓了下去,清清嗓子負手而立道:“久仰先生仁心仁術,本王有一事相求。”
    來者是個身子骨清瘦的老人,形貌平凡,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面帶微笑。還未走近,就已經看見一個穿鵝黃衣衫的貌美少年立于廊上,頗有皇家之尊,想必就是遼陽王了。他不卑不亢地躬身拱手回禮,卻沒有下跪,承寧亦沒有苛責,“王爺過譽,莫說‘求’字,老夫定當盡綿薄之力。”說罷,兩人便快步進了屋。
    劉老先生,人稱“怪醫”,但其醫術高明毋庸置疑。他不是御醫,按他自己的說法“只不過一介布衣郎中而已”。聽過王總管描述的病症,他上前對著昏睡的女子細細把脈,皺皺眉,拿出隨身布包裏的一個青色小瓷瓶。拔開瓶塞,用瓶口沖著夜融雪的鼻子晃了晃,床上人兒只是眨了眨睫毛,再無反應。
    承甯站在床邊看著,終於忍不住詢問道:“先生,她得的到底是什麼病?”身側被手攥得發皺的昂貴錦衣洩露了他緊張的心思。
    劉老先生望著他,眼裏明顯的笑意閃了閃,捋捋鬍子不緊不慢地不答反問:“敢問王爺,和這位姑娘是何關係?”
    這一問,承甯和王總管都愣住了,屋裏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清清楚楚。承寧白皙的臉蛋“唰”的就紅起來,耷拉著腦袋只顧看地上,右手撥弄起腰上的雙龍玉佩,沒了小王爺的威風,到有幾分孩子的純真和少年的羞澀。王總管正聳著肩膀一抖一抖地偷笑,急得承寧馬上轉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像是在說“再笑我就扒了你的皮!!”
    好半晌,他方囁嚅著輕聲道:“她……她是本王未過、未過門的妻子!”透著無措的蘋果臉,大眼滴溜溜轉,又帶著些許哀求的語氣低聲道:“所以……先生若是能治好她的病,本王重重有賞,別說百兩紋銀,萬金亦不惜。”目光依依不捨地落到她清瘦的臉上,心尖兒驀地緊了緊。
    “罷,罷!”劉老先生擺擺手,神色恬淡,“老夫分毫不取,畢竟,姑娘的病也和老夫有淵源,權當是贖罪吧。”
    “先生這話從何說起?”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巧的布袋攤開,裏面赫然躺著數十根銀針,冷光寒寒。“姑娘得的不是病,而是中了毒。”不待震驚的承寧追問,他又兀自解釋道:“老夫年少時制有一毒,無色無味,從血而入,遂命名為‘紅’。此毒配以口服的參片等熱補之物可使人五日之內斃命,單獨使用則可使人身體虛弱,記憶、心智漸退,但於性命無害。”說話間,已在夜融雪的右臂上點上幾根銀針。
    承甯像是了然了一般,喃喃念道:“怪不得……怪不得……她竟全然忘記了我,原來並非她所願。”可是到底是誰對她下此毒手,為的又是什麼?“先生可有解毒良方?若說心智漸退,豈不是成了孩童?那記憶——”
    “王爺莫急,老夫已用銀針入其經脈診治,一個時辰後即可清醒。待會兒再開張藥方,按方子服藥。還有一份藥浴的方子,也一併用上,切忌不可中斷。”他收了銀針,又讓她側躺後在後脖頸處按壓施針。“惟有一事想不通,之前姑娘受過不輕的刀傷和內傷,現已基本無礙,可見是有人精心調理過的。但這人顯然已發現紅毒,卻只治了一大半使其心智保存,後來麼……像是每日用藥,添了些不好的症狀。”末了,劉老先生歎了口氣,眉間現出隱憂。
    “可她那時分明在喊頭疼的。”承寧不解,那人是故意不解完紅毒的?
    “那是因為每天不喝‘藥’,就會頭疼;若按時喝藥,就會完全喪失記憶並且成為沒有自我意識的木頭娃娃。幸而只服用了數天,很容易戒掉。恕老夫多嘴,怕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