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笑容,那麼了然,那麼堅定,落在夜融雪眼裏卻疼痛得刺眼。“對我來說,她便是我最最珍貴的得不到和已失去,她的笑容才是我能把握住的幸福。我還來不及得到,便已經失去,所以惟有她,一定、一定、一定要幸福。”
    “不行!!你知不知道,你會……”哽咽了許久,話語還是淹沒在哭泣中。
    他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像是安慰難過的孩子,正色道:“我知道的。成仙成魔無所謂,不過浮華,而這事確是最要緊。她素來重情,且心裏有我,我已經很高興了,五十年後,一百年後,她的心裏始終有個角落為我所棲身,永不坍塌。這與強求一份帶枷鎖的感情相比,豈不是好多了?”
    “夠了夠了!”夜融雪雖然不明白他要做的是什麼,但也明白他早就有了為她而死的覺悟,“你犧牲自己為我換來的幸福我才不想要,你聽見了沒有!!”她無法抑制心底奔騰如潮的傷心,好疼好疼,眼淚爭先恐後地湧出眼眶,酸澀的,痛苦的,深深的無助。
    每當面對尚之,被他溫暖的目光注視,她就無法開口拒絕他的好意,眼睜睜地看他孤獨堅定地充當影子保護者,她能說的除了謝謝以外還有別的麼,多少次,她在搖曳的燭光下心裏自語:尚之,你大概不知道,你用盡全身力氣的保護換來的是我的一汪淚水。遍體鱗傷也不吐露真相,你究竟在危難中挺身保護了我多少次,看著我的背影離開了多少次,絕望心死了多少次,才能有今天的笑容和心意?
    走出屋外,天空還是晦澀陰暗。她一個人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宣洩著她的恐懼,她的寂寥,她的不安,她必須改變的命運。
    再抬起臉的時候,她揉了揉眼睛,一定是又紅又腫的,身邊只有雪在靜靜地下,緩緩穿過她的身體,仿佛在笑言,人生夢一場,何患癡狂。
    “紫陌,我要見紫陌。”她深深吸氣,擦掉眼淚心中默念。
    果然眼前景色頓變,沒有飄雪的庭院,而是一片開闊的高臺,秋山冬景,浩渺春深,盡在眼前。以前……冰河宮有這樣的地方嗎?
    她回頭定睛一看,“沒有錯,就是這裏。”連嘴唇都在顫抖。
    平滑如鏡的雲石地面仿佛是雲朵鋪成的仙台,而在那巨大的水晶榻上,斜靠著一個人。長長的黑髮中挽一斜髻,簪著一朵蓮形玫瑰玉簪,其餘的順著身體的曲線柔滑披散,獨惹雅意,並無女氣。雪白衣袍點綴著比血更紅的扶桑花,在胸前大大敞開,半露出精瘦結實的胸膛。修長的身子隨意伸展,俊美絕倫的臉如上天最眷顧的傑作,右眼睫下一顆淚痣平添淒豔,眼睛輕閉著,仿佛是雲端的仙人在淺眠。
    可是,她知道,當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會散發出怎樣炫目迷離的光彩,幻夢般的紫時而輕透時而濃郁,看著她的時候滿滿的深情會將她溫柔環繞,只想在花間沉沉醉去。
    她一步步走進,拼命壓抑聲音,唯恐把他吵醒,可卻忍不住輕喚,“紫陌,紫陌。”
    風拂來,臉上似有涼意,竟是一行清淚,傷離別,悅相逢。一縷魂,徒勞呵。
    夜融雪走到他身邊坐下,目光幾乎捨不得離開他的臉,一縷發絲滑落在他的唇上,她抬起指尖正想拂去——
    突然,他緩緩睜開了雙眼,紫光流轉間如魅如惑,晶燦勝玉,直直地看向她,“你……”
    她的手驀地停住,難以置信,“紫陌,你能看見我?!”
    相逢未遲
    “你看的見我?!”她的手無法碰觸他的臉,心怦怦地跳,沒有其他時候比現在更希望聽到他說是了!
    夜紫陌沒有說話,臉輕輕仰起像是在感受什麼,就在她充滿期待的那一秒,目光淡淡地穿過她的臉飄向遠方,紫眸中的光芒迅速被厚重的失望和冷淡填滿,原來,即使距離只有一掌之遙,即使兩人的氣息相融,卻不能夠碰觸對方,他……根本沒有看見她。
    “呵,我竟然也會有錯覺。”他自嘲地笑了,那樣冷漠而沒有笑意的笑容她並不是沒有見過,淚痣映襯眼角眉梢的風情,空繪一片慘澹心傷。看得她心尖仿佛被無形的手巾揪著,無法呼吸。
    這時,突然從樓梯快速走上來一個清俊少年,手裏拿著一枝臘梅枝條,已有初綻的花。
    “宮主?”看他的樣子,一定是聽見動靜就竄上來了,動作挺快的麼。只是,這個男人看紫陌的眼神裏好像有什麼,極力隱藏卻又無法克制,讓夜融雪心裏不舒服。
    紫陌頭也不回,靜靜直視地平線上緩緩上升的金紅色太陽,好半晌,方啟唇吐了一句:“沒什麼,只是風罷了。”他剛才明明感覺到她甜蜜的氣息,她柔軟的手指,還有她深切的呼喚。為什麼一睜開眼來什麼都沒有?真的只是他的幻覺麼?
    細細一打量,這男人長的還不錯,不過比起她認識的那幾個就差得遠了去了,她不客氣地瞪過去。普通個子,身形清瘦,身著冰藍色斜襟衣裳,似有女子的嬌柔;淡粉色的嘴唇,細長的鳳眼隱有媚色,約莫和承寧的年紀差不多。
    少年不甘被當作透明人,咬了咬下唇忙道:“宮主,梅花已經開了。屬下、屬下為宮主折了一枝……”
    梅花二字,如同暗夜中被撥動的一根弦,他從寂靜中醒來。
    初冬之飄華,昭示兩人間的誓約。他一直沒有忘記,心間開出花一葉。他一直壓抑自己,不去找她,也不讓宮裏探聽任何有關於她的消息,他隱隱害怕瘋狂思念著她的自己。
    夜紫陌的眼神落到那雪白的梅枝上,深褐色的曲折路上綻放銀雪可愛的芬芳,待君採擷。呵,她一定在嘟著嘴質問他的晚歸,臉鼓鼓的像個小包子,她不高興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那樣。他沒有注意唇邊無端漾出的微笑,溫柔的,眷戀的,真要把人看癡。
    “宮主……”少年驚訝瞪直了眼,下一秒臉卻熱了。他入宮一年多來,從沒有見過宮主的笑容,素來除了冷漠便是陰殘嗜血,刀光劍影中恣意來去。可是,他卻有那麼美好的笑顏,美得讓人忍不住貪戀時間駐留,再掬一把少有的迷魅。
    “宮主,請、請給我派下一個任務吧!”
    “不,下一個任務不需要你。”他斂起笑容,眼底卻有莫名的幽深。
    少年聞言臉上滿是失望的神色,臉色青白,囁嚅著:“我、我會很努力的,不讓宮主你失望。昨天,我又煉成一種新毒,一定能夠幫上忙的!”
    “銀露,我說了你不用插手。”夜紫陌對他蒼白的神色視若無睹,“因為,我要親手殺了燕淮。”自然是有一筆帳要好好清算。
    “岳玄宗的宗主?”銀露暗呼,宮裏的行動一直是針對岳玄宗的,他卻不明白宮主為什麼這樣做,但也許是長久的積怨吧。自己會的是制毒,武藝粗淺,能得到現在的生活在從前只能是奢望,畢竟……還是宮主把他從小倌館裏裏救出來的。想到這裏,他的臉頰又微微發熱。
    要殺燕淮?!夜融雪聽到這裏也吃驚,她從來沒有想要置燕淮於死地,畢竟燕淮雖然撲朔迷離,也只是一個游離在真實與虛妄,孤獨與遺忘間的人。
    她企圖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她甚至無法開口,面對事實卻無力回天。
    紫陌溫和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邪魅惑人,“銀露,你新制的毒可會致命?”長指有節奏地輕擊,若有所思。
    “不會,中毒後人會全身不得動彈,內力盡喪,每一處筋肉肌理經歷一陣陣密密麻麻的刀削般的劇痛,腦子裏越發清明,連昏厥都做不到。”
    “很好,你待會兒便把這毒用到地牢裏那位客人的身上,好好招待。嶽柔,我要你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他緩緩綻出嗜血的笑容,邪肆陰狠,卻又俊美如神魔,宛如煉獄之火中誕生的修羅。
    “是,宮主!”宮主這麼做是為了我麼……銀露跪下領命,心頭幾乎蒸騰顫抖著的崇拜。一年前他還是揚州小倌館裏的頭牌相公“玉扇”,卻被一名出手大方的女客包下三個月,那客人便是岳柔,只因自己是難得的陰元之身,對她的修煉極佳,便淪為她練功的工具,飽受折磨,還要被她養的男人們作為泄欲虐待的玩物,搖尾乞憐,活得幾乎連只狗也不如。就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跨入第二個月的時候,夜紫陌卻從天而降把他救了出來,從那以後他便以“銀露”的身份留在了冰河宮。
    眼看著銀露退了下去,她更覺得蹊蹺了,嶽柔怎麼會被困在冰河宮的地牢裏?剛才那個叫銀露的少年,分明是對紫陌有情……唉,她多想開口問個清楚,就是沒人能聽見。甚至隱隱有種感覺,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周圍的霧氣在不覺意間越積越濃,不知哪里吹來的一陣風似在推著她的身子走,她知道,魂珠的極限已到,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回去了。燕淮的叮囑言猶在耳,頭也不回的離開,實在太難太難。
    “讓我、讓我再看他一眼——”她眯著眼睛徒勞地逆風而行,只能在雲霧中隱約看見他的身影,平添幾分孤獨寂寥。下次再見知是何時?她明知他聽不見,還是忍不住朝他消失的方向伸手哭泣著放聲大喊:“紫陌!紫陌!紫陌!”
    “是誰?!”夜紫陌恍惚間覺得怪異,若有似無的熟悉呼喚難道是……“融融?是融融嗎?你在哪里?!”
    見宮主突然站起來自言自語,神態緊張而期盼,像是在聆聽,轉瞬間又瘋狂地大喊,翻遍了臺上每一處地方,銀露納悶,這裏還有別人?還是個對宮主很重要的人?
    人與魂乃兩界之物,不得相見本來就是天意,偏偏兩人心有靈犀,竟然在這個時候互相感應到了對方的聲音和存在。
    “紫陌?”夜融雪本已迷迷糊糊地任那風推著自己走,不遠的前方透出一道光圈,應該就是出口,可卻聽見他在喚她,不禁悲從中來,頓時也忘了燕淮說的禁忌,“紫陌,我在這裏!”一回頭,清楚地看見濃霧已散的那端,夜紫陌傲立在風中,漆黑的長髮如風中飛墨,雪衣上的扶桑花如盛放的血淚,紫眸灼灼,映照出她極淡的身影。
    他緊緊地盯著她,甚至捨不得眨眼,連聲音都是顫抖的,“真的……是你?”
    “是我。”她吸了一口氣,努力擠出笑容,“你不用擔心我,能夠在走之前見你一面心已滿足了。”
    “走?你要去哪里?”他急切地想要走上來拉住她的手,卻從她的指間穿過。眼神迷茫空洞地像個孩子,他下意識地喃喃低語道:“不要走,不要走,我求求你。”
    “我現在只是借著魂珠的力量魂魄離體,不走不行,時間到了……”她還沒說完,頓覺一股強大的拉力把她往後吸,她就像是一片落葉,來不及看清他悲傷的面容便失去意識,一陣天旋地轉墮入無邊的黑暗中。
    好累,身體好重,但是能見一面真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你聽好了,使用魂珠唯一的禁忌就是,不管是誰在背後叫你都絕對不能回頭,否則你的魂魄會被吸到別的時空去,再也回不了自己的身體,你將會昏睡不醒,一輩子當個活死人。”
    可是,我已經回頭了……燕淮,對不起,你的心思都白費了……
    “喂……”到底是誰在說話?真是吵死了,讓她多睡會兒都不行麼。
    “啊——”頭上臉上脖子上一陣冰涼濕意,夜融雪幾乎是尖叫著蹦起來,“誰拿水潑我?!!”
    “哼,不潑你還不醒呢。”
    一個清澈好聽的嗓音飄來,她抬起臉一看,竟然是一個少年,撞進她的眼神裏還愣了一下。他腳邊擱著一個木桶,不用說,敢拿冷水潑醒她的就是這個拽得二五八萬的臭小子!
    “喂,你這個孩子真是……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她氣呼呼瞪眼,冷死人了。
    “我說的是事實。還有,我叫阿煜,別孩子孩子的亂叫。”他惡劣地聳聳肩,嘲諷地挑挑眉毛。她正想接著吵,轉念一想,不過是個臭脾氣的小毛孩,算了算了。雖然年紀小,長得到是不錯,他看起來十四五歲,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頭,耳上帶著金色的小圓環。個子和她差不多高。臉看起來有點面熟,蜜色的皮膚,劍眉鷹鼻,輪廓深刻,看起來像是關外的異族人,眼睛是藍黑色的,嘴唇微薄。他的衣服款式類似古代的胡服,立領斜襟單開,斂袖馬靴寬腰帶,勾勒出草原俊逸少年年輕奔放的線條。
    草原?她定神往旁邊一瞧,幾乎是驚呆了:茫茫草原一望無際,牛羊成群;一座座的氈房不知是哈薩克族還是蒙古族的,女人們圍坐在一起幹活,留著奇怪髮型的孩子們三三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