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过她的手背,摇了摇,栖息在袖上。
    因这落叶,她蓦然清醒,急忙将手缩向背后,撑在圆凳边沿,掌心突然覆上什么,某种冰凉的、透着恶心的软绵绵感从指尖直传全身经脉,恐怖得她全身一颤,瞬间僵硬,也顾不得什么“芳香又腐臭”,只知道全身蹿起一层细疙瘩,速度之快令他的眸色也清醒不少。
    这种恶心的感觉,这种软中带冷的肉质感……这种……是什么……
    在他惊讶的表情中,她顾不得暧昧的姿势,僵硬着脖子咽下口水,轻问:“王爷,我手上……摸到什么?”
    “……”好笑地侧侧身子,向她身后瞟一眼,他从容不迫,“一只……壁虎。”
    再看她的反应,脸色雪白一片。轻蹙眉头,他待要开口——
    “啊——”她尖叫跳起,惊喘难安地扑进他怀里。过近的距离让他的隐卫暗暗抽刀戒备,准备只要她有一丁点威胁举动就横刀扫去。
    “壁……壁……该死的壁虎!”甩手,跳脚,抖袖,她低咒着,像饱受惊吓的小姑娘。
    淡淡眸光瞥向隐卫,示意将刀锋压回去,深邃的黑眸静中带笑看着她,怀疑刚才静若处了的模样是否真出自眼前这惊慌跳脚的女子——细眉紧紧皱起,轻眯的双眸染上惊慌失措,因为颤抖,密而长的睫羽如受惊的蜻蜓之翼,唇角下撇,一排素齿咬着下唇,带点负气,带点委屈,甚至带点……娇憨。
    “不知壁虎哪里惹到镜黎?”任她在怀里乱跳,他身如山伫,还能闲闲端起琼樽轻啜美酒,神色沉稳。
    “我讨厌四脚爬虫!”她拿起酒往手上倒,再用力磋洗,直到两手发红才停下。随着动作的停止,惊慌慢慢隐去,她又恢复了谈笑风生的慧黠模样,“王爷见笑,我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四只脚、软绵绵、冷冰冰的小虫子。”
    第56节:第七章 逆之助(6)
    盯着多变的笑脸,琼樽抵唇,他无意识轻吟:“看得出来……”
    “什么?”有话大声说,咬在嘴里干吗?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敛眼收神,不过垂眨之间,人已冷静下来。
    为何出动隐卫大江南北地寻他?为何夜夜做着梨花扑身的异梦,却不知自己在等谁?为何在鹿儿村不想戳破身份,却与她安然相处?为何武陵一役为她撤军?为何美人在怀却总觉少了一分味儿?
    为何?
    为何?
    因为,梨花年年开。因为——
    一寸相思一寸灰,自诩生平不动心,这一动,便再也……无法收回……
    当年长安高墙之上,她眼如杏,唇如菱,怡怡然临风一笑,翩然跃下——
    就此,在他心头种下不舍。
    情根何时深种?
    也不过是……
    不过那翩然跃下的一刹!
    翌日——
    一队兵将在山道中静静前行。
    在马上甩了甩袖,贺楼见机拍马快赶几步,来到面无表情的深衣将军马侧,低唤一声:“用命……”
    独孤用命侧头。
    “王爷的心情……”策马又贴近了些,贺楼见机举掌挡唇,嘴不住地向前边噘啊噘的,“王爷今日心情不错。”
    “是啊……”独孤用命轻叹,视线转向前方:赤红马尾一甩一甩,马上的王爷垂眉含笑。
    随着他的视线瞧了一阵,贺楼见机不觉扬高了声音:“王爷莫不是因为昨夜的‘良宵’高兴?”
    独孤用命白他一眼,“王爷离开刺史府后,你为何迟迟不回苑馆?”
    “……什么迟迟不回,王爷马跑多快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马吾都追不上,何况是绿蛇……回馆后,吾去了后院将士们的厢房。不把地形图绘清楚,如何行军。”贺楼见机回瞪,“你跟着王爷,总该知道王爷为何心情大好吧。”
    “……知道也不告诉你。”独孤用命偏头咕哝一句,踢马快走。
    “喂……”平时耳朵不尖的俊美文官,不知为何今天耳朵特别尖,他飞眉一挑,抬手正要大叫,偏偏就在他准备叫时,一记飞鸿烟眸送过来……
    “见机?”
    “呃?王……王爷……”俊美文官抬起的手忽地一缩,转拍到自己额头上,左蹭一下右蹭一下,“吾……吾擦汗。”
    宇文含笑瞥一记,没说什么。
    就在贺楼见机悄悄放下手、偷偷吐口气的时候,宇文含开口了:“见机,本王的妃位空闲至今,你有何见解。”
    “呃?”吐气吐到一半,贺楼见机乍听一愣,俊脸正色起来,“何事令王爷想到空闲的妃位?”
    宇文含敛眉一笑,“想到妃位,本王记得,你与本王同年,用命仅长本王一岁,你们也该娶妻了。”
    听他语中并无戏意,贺楼见机摇头轻哂:“王爷,见机早已定亲,至于用命……”
    “我怎么?”独孤用命策马靠近。
    “你不是喜欢蝶阴楼的秦绣姑娘吗——”贺楼见机瞥他一眼,“请王爷做主,还怕秦绣姑娘不嫁你。”
    蝶阴楼是长安东二街最盛名的伶楼,秦绣则是蝶阴楼最盛名的歌伶,风华绝代,不知迷倒多少富贵闲人。贺楼见机此刻提起,却有些揶揄之意。果不然,独孤用命初时脸色微红,慢慢会意,脸皮一下子刷成菜色,但碍于宇文含在场,他忍怒不言,将脸低下。
    宇文含并无讽笑之意,看了爱将一眼,轻轻一叹:“娶妻当娶阴丽华。见机,本王是否也该如此?”
    “娶妻当娶阴丽华……娶妻当娶阴丽华……”贺楼见机喃喃轻念,与独孤用命对望一眼,再齐齐看向似叹似嗔的俊美王爷。
    娶妻当娶阴丽华呵……
    是什么,让王爷想起了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话?
    西汉末时,王莽乱朝,刘秀与兄长刘演共同起兵,成大业。当时,刘秀一直倾心于阴丽华,直到二十九岁才逐了心愿,娶十九岁的阴丽华为妻。新婚不足三月,却逢西汉更始帝刘玄嫉杀其兄刘演,甚至想借机除掉功高震主的刘秀。为保妻子安全,刘秀强忍悲痛,将阴丽华送回新野娘家,自己辗转在外,为刘玄平王莽之乱。随着军势日益强大,加上谋臣劝说,刘秀起了称帝之心,他欲得真定王刘扬的十万兵马,而刘扬也看中了刘秀的才华,欲与他联姻,要他取自己的侄女郭圣通。
    第57节:第七章 逆之助(7)
    为了刘扬的十万大军,刘秀娶了郭圣通。
    娶妻当娶阴丽华呵……犹言在耳,却不由人定。
    “王爷……”贺楼见机抚摸马鬃,轻声说道,“刘秀得天下后,刘扬却起了叛乱之心,想杀刘秀,自己称帝。此时,因联姻而娶的妻子郭圣通便卡在了不尴不尬的位置——她是助自己的叔叔,还是帮自己的丈夫?只不过,刘秀先一步得知了刘扬的野心,除掉了他。刘秀虽是东汉明君,这‘娶妻当娶阴丽华’一说,终是他的一件……憾事……”
    宇文含勾起唇角,“刘秀为了十万大军而联姻,本王呢?”
    “刘秀不比王爷。王爷贵为八柱国之一,帅下何止十万兵马。”
    “是啊……”宇文含点头,面含悦色,“联姻娶来的妻子,终究非自己心系之人。”
    贺楼见机细细观他神色,小心道:“见机斗胆,敢问王爷为何一夜展眉?”
    黑眸一弯,宇文含笑而不答。赤红骏驹打个响鼻,快蹄而行。
    一夜展眉……
    是啊,他的心情……的确是好。究原因,她的出现是其一。
    昨夜,趁着酒意未散,醺然舒畅,与她东扯西谈,竟比美人在怀还要愉悦三分。她性子随和,似与谁都能谈得来,她那师父也未将她当成闺阁女子那般教养,听她言辞,时有三坟五典之意,但她对他仍存了戒心。
    若说人心如八阵图,机关重重,那么,她让他看到的,只有外部三、四阵图,再想探入,已被她牢牢封锁。正如那只壁虎,她惊扑入怀时,他因惊喜而未曾留意,待她离开,他无意看向亭阶角落,才发现……
    冰冷的尸体缩在台阶阴影处,一颗瓜子射穿了壁虎的尖脑袋。
    她自言外出“寻亲”,他无意猜她真假,她却一板一眼解释个够:她所谓的“寻亲”,也就是找徒弟收徒弟。因为她要比自己的师父收的徒弟多,三心便是其一,如无意外,她还会收一个名叫“二意”的徒弟。
    呵……三心……二意……
    她啊,的确有点三心二意,也正是这三心二意,才勾得他心中一动。
    皇族为巩固自身权力,彼此联姻的很多。老将军老王爷的女儿不是无才,也不是不好,娶了那些人的女儿,拉拢人心是其一,聚敛兵力是其二。然而,他却没必要娶个暗桩放在家里,日后一旦反目,妻子反而成了束手束脚的东西。他不需要一个娇滴滴供在家里的妻子,也不需要一个联姻得来的妻子,他要的——
    井镜黎,有才、有识、有胆,而且,她身后无任何权势,能助他,亦不会有包袱。即使她无意助他得天下,也不会让他太担忧——无论什么环境,她绝对有自保的能力。
    但他知道,若真要娶她,且要她嫁得心甘情愿,现在还不可能。
    所以——欲擒,先纵。
    她要收徒,他便放她离开。昨夜,他下了一钩——
    “见机,梨花到底几月开?”三年来,落华园后坡的梨花一年是二月开,一年是三月开,还有一年是四月开。他记得四月梨开的那年,元宵一过,他辗转不得眠,夜夜揽衣出庭,只为等那一片玉屑般的梨白。若非树上绿叶油油,他真要以为一坡梨树全枯了。
    “呵呵……”贺楼见机迎风笑语,“春风一过,梨花自开。”
    赤红骏驹上,轩朗身形未动,头却微微昂起。
    天边一朵浮云,出岫无心,随风飘过。云影如惊鸿掠波,投在两波墨眸深处。
    春风一过,梨花……自开……
    ——镜黎,待你收完徒弟,明年梨花开时,来长安一游,可好?
    ——王爷,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三年前你地牢里丢了人,明明就是你手下看守不严,就算武陵撤军是为……
    ——我为你撤军,免武陵血刃之灾,你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如何?
    ——你……
    ——镜黎,过去之事,本王绝不追究,本王只是想……和你……并驾齐驱,共赏梨花……现在已是十月末,明年梨花开时,来长安吧……
    夜色下,她红着脸不答,他心头一软,吻上那片妃霞,她似受了惊,动如脱兔,飞身纵上凉亭,邈影无踪。用命领兵欲追,让他阻了下来。
    第58节:第八章 咸来从(1)
    他不怕她明年不到长安。跃上凉亭时,她的声音虽低,他却听得分明。
    听她一句——明年见,王爷!
    呵,明年见……他忙完冬月,明年应该有些空闲了吧……
    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他的思绪,含笑垂眼,丢开天边那片云影,他直视前方山道。
    道中,一匹快马直冲过来,马上男子戎服打扮。
    离赤驹一丈处时,戎服男子跳马,单膝跪于宇文含马下,朗声道:“禀王爷,晋国公急报。”
    “呈上。”他点头,默许戎服男子上前。
    接过戎服男子自怀中掏中的密信,宇文含撕开封蜡,展信阅读。须臾,他灿眸一扬,唇吐冷香:“好。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