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弟兄,来了吗?”
    向振武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问:“大哥,你,你好点了吗?昨天还好好的,为啥子一下就病倒了?”
    常玉山睁开眼,问副连长:“军长醒来了吗?”
    副连长说:“正睡着哩。”
    常玉山放心地点点头,扶着向振武的手背,依恋地说:“好弟兄,大哥这次怕是不行了。”
    “你体势强,不会有事的。”向振武看着他惨白的脸上,透着乌紫的潮晕,眼窝下陷,手臂瘦骨嶙峋,整个看去,除了一张皮包着,几乎与路旁躺着的骷髅差不多了,一阵心疼,强装笑容,安慰着。
    常玉山摇摇头,心紧气促地说道:“兄弟,你要活出野人山。日后回去,到我家里,告诉我父母,他们的玉山,没有辱没先人,请他们,不要为我伤心。”
    “大哥,你不能那样去想呀。”向振武求告着。
    “告诉你大嫂,说我,对她不住。叫她不要空守着我,嫁个不当兵的丈夫,过几天舒心日子……”常玉山深陷的眼窝里淌出几颗豆大的泪珠。这位钢铁汉子的心碎了。
    他的眼珠一翻白,瞳孔渐渐扩大,瞥了眼副连长:“好兄弟,和军长一起,千万保重。”说完,眼睛一闭,一头歪倒在他怀里。
    闻讯赶来的张志忠兄弟俩,知道是常连长把自己的救命药让了出来,感激、悲恸不已,扑上去抚尸大哭:“常连长,你的再生之恩我们张家兄弟世代忘不了啊!”
    谁料,这时杜军长抱着极端虚弱的身子出来了,看着地上僵硬的尸体,喊了一声:“常连长,我的好兄弟……”一步踉跄,晕眩过去。副连长和两名警卫马上把他扶住,抬进窝棚。
    27
    说话间,已到了军部驻地。
    一个窝棚外,聚集着很多长官,廖师长、邓团长、李营长、李连长都在,我快步跑上去,立定,行军礼:“报告各位长官,新22师56团3营7连上尉指导员胡子龙归队。”
    老搭档李楚祥扑过来,紧紧拥住我:“我的好兄弟,你要不回来,我这一辈子不得安宁。”
    邓团长朝我伸过手来:“胡鹏程,你这小子,我差点没把你当烈士上报了,嗨嗨——”紧紧握住我的手,由衷的欣喜溢于言表。
    廖师长也和我握过手。他的副官、我的老乡黄强咧开大嘴,笑得合不拢,眼睛却眯了:“子龙,你老兄对嫂子有真情,女野人搞拉郎配,拒死不从,比贞节女子还贞节。”
    我和黎杰从野人部落逃回来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这时,周围聚满了人,都来一睹“野人”黎杰的“风采”。
    黎杰被人们看得有点尴尬,眼睛东躲西闪,可是,一见人群中混着几个女兵,大眼一亮,盯着不放,一脸猥亵的馋相,那些女兵既害怕又羞涩,本能地躲到男兵的身后,我朝黎杰白一眼,他才意识到,慌忙收回视线,对我憨然笑笑,认错地点点头。
    弟兄们都哈哈大笑。有人向女兵打趣道:“躲什么?人家从野花堆里惯出来的,只欣赏一下军中之花,还算文明的哩。”
    “去你的。”几个女兵红着脸走开了。
    我循声看去,这开玩笑的是军部军需处长戴斌,一个想到远征军来捞油水的纨绔子弟。
    人们问了一些野人部落的情况,我简单讲了几句,对廖师长说:“听说军长贵体违和,好点了吗?”
    廖师长扶扶眼镜:“是啊,还一直处于昏迷状、状态。”
    “这个兄弟说想看一看军座,可能有办法。”我拍着黎杰的肩膀,告诉他这是廖师长。
    人们静下来,惊疑地重新审视着黎杰,仿佛还没把他和中国人对上号,只当个野人看。现代药品治愈不了军长的病,凭他的原始手段能行?可事到如今,别无选择,廖师长点点头,示意我和黎杰进窝棚。
    杜聿明躺在芭蕉、椰子叶垫的铺上,两个警卫兵正在为他按摩,擦抹身子。好汉只怕病来磨,往日威武雄健,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眼下几乎失去人形,黢黑的脸上泛黄,颧骨高耸,胡须拉碴,三角帅字眉耷拉着,失去了风采,才38岁的人,看上去五六十的下世光景,那紧闭的双眼,收缩的鼻翼,更衬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惨相。
    黎杰经得廖师长允许,伏下身子,翻看了一下杜军长的眼皮、嘴唇,摸摸脉搏,探探心跳。对我说:“长官病得太虚弱,得先吃点这个。”他指指身上系的小竹筒,那里还有我曾经喝过的流汁。
    我讲了这种东西的功效,廖师长同意试一试。黎杰把里面的汁液一起倒进茶缸,要人给军长喂下去。
    杜聿明本能地吞了几口后,渐渐有了起色,呼吸匀而有力,胸脯起伏的幅度大起来,咂巴了一下嘴唇,舒了一口气。几个跟进来的部队长的脸色都由阴转晴,眉头舒展开来。
    黎杰对我小声地说道:“长官高烧难退,又是急火攻心,非一样东西不能治愈。”
    大家见他那流汁果然使军长有了点好转,又听他说的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话,且能了解病症,都同意用他的原始手法大胆施治。
    黎杰不再拘谨,连拉带扯地解下衣扣,脱下来系在身上,露出毛茸的胸脯,复现出野人的粗犷,对我说声:“我去一会就来。”走出窝棚,朝山林中走去。
    等待着的人们听我说起他的遭遇,都不免感慨,听说他还可以带部队走出迷宫,大家情绪更高,庆幸之色显露在脸上。大约半小时之后,黎杰兴冲冲地回来了,人们忙不迭地躲闪着,只见他右臂上缠着一条花纹斑驳的蛇,足有五六尺长,他的手刚好掐住七寸处,那蛇晃着个烙铁似的脑袋,信子突伸着,扭动着,极想去咬掐着它的那只手臂,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一截长尾巴绞动着,在黎杰的背上不住抽打,扑扇,叫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黎杰进得棚来,只见他右手掐住蛇头,咬着牙根,用力狠命一拧,把蛇从七寸上方拧断,丢掉蛇头,也不再征询谁了,伏下身,把汩汩流淌着鲜血的蛇身往杜聿明嘴里塞。清凉的血流进杜干渴的嘴里,他不由就吮吸乳汁似的喝起来,喉结不停地蠕动,腹腔里发出“咕咕”之声。
    拧断脖子的蛇挣扎得更凶,尾巴在地上扑腾翻滚,黎杰死死掐住,脸上沁出汗来,看得人们也无不捏着一把冷汗。
    蛇身垂死挣扎了一气,渐渐松弛下来,只有尾巴还在绞动着,黎杰松开手,从断面的窟眼里掏出蛇胆来,放进杜聿明口里,和着蛇血让他吞了下去。
    黎杰想把蛇扔掉,两个士兵要了去燉蛇肉吃。
    服侍的警卫把军长嘴脸上的血污揩洗干净。
    不久,杜聿明醒了过来,嘴唇翕动着,喊道:“常连长。”
    特务连副连长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军座,我们都在你身边。”
    他睁开眼来,见这么多人,疑惑地说:“你们,有什么要请示的吗?”
    廖师长俯着身子说:“军长,你在病中昏睡了一天,部下都来看望你。刚才,是我们的一个指导员从克钦人部落带回个中国人,用药物给你治病。你好点了吗?”
    杜聿明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要人扶起看看人们,特意朝黎杰点点头:“谢谢!”
    黎杰受到鼓舞,大大方方地笑咧着嘴,对副连长说:“长官退了烧,等下,把缸子里的东西让长官喝了,就会慢慢康复的。”
    邓君林对我说:“我操,那药这么好,你小子何不让他多制一些,需要的人多着哩。”
    黎杰抢着回答:“报告长官,这是野人部落酋长萨巴姆的秘方,从来不示人。我也只能从那里要来喝,就剩这一点了。也算这位大长官贵人天相,遇难呈祥吧。”
    “我操!迷在这他娘的野人山,我们他娘的还不如野人酋长了。”邓君林愤愤然。
    人们为杜军长的康复而高兴,更对黎杰十多年来还没忘记祖国,仍能说出得体的中国话而新奇、感动。一时间,野人克巴拉脱胎换骨成了中国人黎杰,神奇药方治愈杜军长的事传遍全军,成为佳话,有更多的人拥来看望他,黎杰一时成了热点人物。
    28
    远征军在迷宫里耽误了四五天时间,死了100多位弟兄,终于在黎杰的引导下,起程出发。
    临行前,黎杰望着我:“胡长官,你还记得路上答应过的事吗?”
    我一时茫然,反问道:“什么事?”
    他憨笑着,喃喃地说:“我也要当远征军呀。”
    弟兄们都善意地大笑起来。我逗着他说:“你不就是了吗?官阶还不小哩。杜长官吃了你的药物,精神恢复得好,听说你还能引大家走出迷宫,很高兴,封你为向导官哩。”
    “向导官是多大的阶级?”
    “可大着哩。”我笑着说,“从杜长官到所有的弟兄们,都归你一个人带路,阶级还不大?”
    “是吗?嗨嗨。”他的可塑性很强,笑过后,一脸的庄重,仿着军人的样子,行了个军礼,“是!”话音未落人们已经笑得岔了气,他行礼的姿势十分滑稽,立定时两个脚丫并拢,叉开五指,蒲扇似地遮在额角前,弯脚收腹的,仿佛驯服后翻了生的大猴子,笨脚笨手的。
    黎杰的小心眼还不少,他带着队伍走在前面,不时在荆棘、灌木丛中张顾着,像在寻觅什么,寻着了,就放心地走。我逗他:“向导官,你藏着什么秘密?”
    他有点发虚,掩饰着说:“没、没什么,我看有没有野果什么的,解解渴。”
    我揭穿他:“野果在树上,草丛里怎么会有呢?要想做一名远征军战士,就要心地坦诚,不能说假话。”
    他慌了,怕我像上次一样赶他走,马上坦白:“我是想守着一样秘密,不让大家知道,说出来,日后怕不再要我当向导官了。”
    大家慎重起来,李楚祥示意我加紧盘问。我说:“这可不好。当长官的,就是要教导大家作战和生存的方法,这才够格当长官,才当得长久。”
    黎杰如梦初醒,对自己的小心眼,他窘迫了。黢黑的脸上布着红晕,显出酱紫色,“嘿嘿”笑着,指着身前一棵并不起眼的草本植物,如实地说:“我是在找它。”
    “找它怎么了?”
    “根据它辨认大致的方向。”
    这可有门道了,我把那棵草扯来,它仅两三尺高,拇指粗细,单株直生,叶子像艾菊,短柄,茎顶有个纽扣大的花苞。我问秘密在哪里?黎杰指出,这种草跟向日葵一样,花茎总是随着太阳转,天晴下雨都不会失灵。克钦人在密林中,只要记准出发和目的地的大致方向,不管走到哪里,走多远,都能凭着它的花茎指向,不致走错大方向。比如远征军是往西北方向的印度走,中午之前,就逆着它向阳的反偏角走,午后顺着它的偏角行进。丛林中浓荫蔽日,常常找不到太阳的位置,只要找到这种植物,就不会迷失方向,克钦人把它叫“洛瓦”,就是指方向的意思。
    大家信服地点头叫好,都拿过来,仔细识记,并一一传下去,留心它。
    “向导官,你又立了一功。”我表扬黎杰。
    他喜不自胜咧嘴大笑,带起路来更有劲头。
    这种草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帮了远征军的大忙。
    黎杰带的路果然不是先前走的,他不循旧路径,专门选择看似荆棘挡道,走进去就会有柳暗花明的秘密小径。他和萨巴姆部落的人曾经从这里走到这片丛林边沿,所以很熟悉。
    来到一片树林时,前面的树上,戏耍的猴群见来了许多穿衣、背行李、枪枝的直立行走动物,吓得吱吱叫唤,纷纷从树枝上吊下来,拖儿带女,结伴逃匿。
    黎杰忽地发一声喊:“我的勐兰——”张开双臂,发了疯似的奔突过去。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住了。我告诉说:“一定是来到他和勐兰生离死别的地方,触景生情,前去凭吊。”人们听我说起勐兰姐妹的遭遇,唏嘘连声。
    黎杰早已飞扑到那片树下,正在左右搜索寻觅着什么,口里喃喃地呼唤着:“我的勐兰,你在哪里?你的黎公子来看你了。”他扑到也许是当年勐兰殉难的地方,双腿跪下,捧起一捧土屑,埋下脸去,吻着嘬着,抽泣得浑身战抖,伤感之情,不能自已。
    我快步走到他跟前,劝慰道:“好兄弟,别难过了,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