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师团沿河北进,由同古长驱直入,向斯瓦河中部进攻,一路上遇到的麻烦较少,没多大的损失。
    上野旅团的气焰于是嚣张起来,以骑兵开路,步炮断后,直闯我65团预设阵地。
    团长邓君林很有心计,来了个土洋结合,让上野的骑兵吃尽了苦头。
    邓君林按廖师长面授的机宜,选择了骑兵必经的一处灌木林设伏。
    日军骑兵队风卷残云般一路杀来,进入灌木林带也毫不迟疑,穿林而进。前卫行至一个三岔路口,刚掏出指北针和地图,就听到两边响起炮声,奇怪的是不见弹片纷飞,只是弥散开一团团灰白的粉雾。这粉雾又呛又辣,有点芥子气的味道,又不像芥子气,刺激得骑兵泪流满面,连马也连连直打喷嚏。
    后卫一看情势不妙,赶紧掉转马头,想退出灌木丛林,到一处开阔地迎战伏兵。不料草丛间绷起道道铁绳,刀砍不断,马跃不过,反而绊倒不少马匹。
    正在一片混乱时,丛林里又响起排子枪,一下打倒了好几个人。
    骑兵队长田寿太郎急了,大喊:“下马追击!”于是骑兵改作步兵,展开队形,向枪响处进攻。
    其实,在此设伏的仅仅是我们7连的3排,排长就是黄保旺。按照师长的计策,黄排长找来几个汽油桶,填充硝药雷管、石灰和辣椒粉,点燃导火索,从山坡上滚下。又用铁绳弄成绊马索,让日军骑兵大队尝了尝“土味”。等日军展开队形进攻时,3排早已沿着溪沟撤回到主力布防的阵地。
    田寿太郎扑了空,白白死了几个骑兵,气不打一处来,喝令骑兵不要走丛林间道,直接从开阔地策马驱进。
    斯瓦河中段主战场的布防,廖师长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先在一条支流东岸层层挖壕,中间引入河水,人马都难跃过,沟网交错,形成水阵。又以竹尖埋在壕壁,都用桐油泡过,锋利无比,可以轻易穿透日军的皮靴。还在制高点上设置重机枪阵地,遥控正面。
    田寿太郎的骑兵受阻,只得等主力前来。
    上野指挥主力在黄昏时到达,一边下令埋锅造饭,一边在前沿观察敌情,谋思破阵之法。
    一阵小风过后,细雨接踵而来,不一会,阵前的土路一片泥泞。
    “哒哒哒……”
    一串重机枪子弹把上野前面的土沟打得泥水直溅。这是设在制高点上的机枪阵地打来的。上野决定先将两个机枪阵地收拾掉,命旅团炮兵率先开炮反击。
    这一招廖师长早有防范,已在制高点山坡上好几米深处构筑了十分坚固的掩体,打了一阵机枪就立即转入地下。这时,头顶上炮声隆隆,枪手们都在掩体里安然无恙。
    过沟越壕倒也不难,上野命令各小队扎竹筏,水陆皆宜,先作过河之桥,再作渡江之舟。
    待一切准备停当,已是第二天中午。
    第一次进攻就被我军击退了。
    水网越过之后,竹茅阵却难以对付,这竹茅埋得不深不浅,一般不易发现,一旦踩上去,便直插脚板心。一人挨刺,周围的士兵也有了心理障碍,不敢放胆前冲。这样一迟滞,又被我军抓住机会出击压了下去。第二次冲锋推进到高地前的水洼时,我军的机枪突然从制高点的残泥剩土中冒出来,一阵猛扫,把日军打得晕头转向,伏在水田里动弹不得,上野再次动用炮兵掩护,才得以让水洼里的日军冲锋队员返回,这些鬼子兵一个个都成了泥人,狼狈不堪。
    就这样,在这么一片阵地上,双方相持了三天。
    我军阵前的日军死伤累累,已达迟滞的目的。我们便转移到下一个阵地据险固守。
    其间,也多次进行过本书开头部分4连长刘黑虎领兵狙击日军那样的恶战。
    就这样,我新22师在斯瓦河牵制敌人达12日之久,其间日日激战,使敌人伤亡惨重,寸步难行,我军已达到了以少胜多,以劣制优的目的。
    有比较才有鉴别。当4月28日晨我远征军中路放弃平满纳会战时,正是西路英军第一师及装甲第一旅在仁安羌被围的第2日。围攻他们的日军仅有一个大队。敌人迂回到仁安羌以北的大桥附近,截断英军后路。这支共7000多人,百余辆辎重车的英缅军,竟然束手无策。幸亏我第66军新38师113团孙继光部星夜赶至,对敌猛烈攻击,才给解了重围。英国人在这里闹出了缅甸战场上一个最大的笑话!
    正是因为英军不战而退,才迫使平满纳会战流产。
    我和向振武回顾了昔日辉煌后,他打破沉默:“我那天正在军部和常连长一起,听到杜长官对廖长官的谈话。我见廖师长既有遗憾又有激动,他沉思了片刻,对军座说:‘既然如此,我就不负重托,先打个腹稿,有机会整理出来吧。’他说的是你们湖南宝庆话,稍有些口吃。”
    我知道,后来走出野人山在印度整训期间,廖耀湘确实编写了一本《森林作战法》的小册子。我们在兰姆珈干部训练学校时,作为战术训练教材之一,人手一册。这本书很有独到之处,颇受学员欢迎。
    再扯远一点。这本小册子的油印稿,连侵华日军第6方面军司令长官冈部直三郎也读过。在1945年湘西会战中,冈部直三郎从广播中听到廖耀湘已奉命率新6军回国,并空运到芷江的消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认为这支被美英联军誉为“世界上最精锐部队”的前中国远征军,凭所部官兵奠定的森林作战基础和经验,在即将到来的湘西会战中,定会发挥大的作用,对日军构成极大的威胁。
    这是后话,不表。
    向振武接着说:“两位长官正谈得入巷,只见杜军长忽然牙齿一咬,浑身打战,病又发作了。常连长连忙把他扶回帐篷躺下,一边抱怨他不注意休息,一边赶忙做热敷,按摩穴位。廖师长陪护了一阵,才由副官陪着回师部驻地去了。谁知道,他的病一发作,竟把常连长害惨了。”
    他又沉痛地说开了。
    26
    昨天早晨,杜聿明卧病的帐篷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还夹杂着哀求啼哭。杜聿明被吵醒了,问常玉山:“谁在那里吵,发生什么事了!”
    常玉山深知长官的急性子,又有爱兵如子的口碑,自从他病倒后,对部队发生的一些事情,尤其是死人的事,还有部分官兵已经断粮饥荒开始蔓延的威胁,都对他封锁消息。见他问起,常玉山强自镇定,轻松地说:“弟兄们闲着没事,闹着玩哩。我去说一声,要他们别影响长官休息。”
    杜聿明说:“不用去,让大家开开心吧。”
    等他响起轻微的鼾声,常玉山悄悄走出帐篷,向发生争执的地方走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两个弟兄,都呆立着,眼眶潮润,还有人发出轻轻的抽泣,那两个人扭扯在一起,泪人似的,一个威逼着对方,一个倔犟地对峙着,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常玉山拨开人丛,想喝斥他们别妨碍长官休息。一个排长拍着肩膀止住他,悄悄告诉说:“这两个兵是堂兄弟,老兄叫张志忠,老弟叫张志仁,抓丁入伍,一同分在军直部队当兵。昨天,老兄疟疾发作,时冷时热,痛苦不堪,老弟从连里赶来服侍他,要给他服药,却找不到。张志忠不肯拿出来,追问再三,才说没保管好,被雨淋坏变了质。老弟掏出自己的预防药要喂,可老兄怎么也不愿吃。你知道,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哪怕一粒米,半颗药,谁都看得比金子还珍贵。这不,为了喂药,两兄弟吵得难分难解。大家既感动又心酸,都劝张志忠吃下去。他们的连长还下命令似的督促,可这不是在战场上,长官的命令不生效。”
    两兄弟还在争执,哀求。
    “好哥哥,算我做弟弟的求你了,看在同堂祖宗份上,你就成全了我吧,你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向伯伯、伯母交代?”张志仁说得声泪俱下。
    张志忠也酸泪涟涟:“兄弟,你就不要逼我了。我生病,药被弄坏了,是我的命不好。我怎么能吃你的药呢?不等于我从你手里夺命吗?”
    “兄弟情分,哪分你的我的嘛。”
    “你老弟说得对,我们兄弟谁都一样,在这野人山能活着出去一个,就是祖宗的护佑,全家人的造化。我能挺得住更好,实在挺不住,还有你老弟,日后,就求你为老兄代劳,在祖宗堂前多上一炷香,代我在爹娘、叔叔婶娘跟前多磕个响头。”
    忠肝义胆的手足亲情,在生与死选择面前的磊落胸怀,使铁石心肠都为之动容!常玉山热泪盈眶,走上前去,掏出自己的药包递上去说:“好兄弟,我这里还有一包多余的,你先拿去吃吧。”
    兄弟俩认出他是军部特务连长,杜长官的贴身随从。长官部的人多留一点药品,不足为奇。张志仁千恩万谢,代正在发作的老兄接收下来。
    常连长顺便招呼大家,不要吵扰了病中的军长。
    下午,向振武听常玉山说起这件事,既感动,又为他担忧。他淡淡一笑:“没啥子怕的,我老常的身体棒着哩。”
    今天清早,特务连的人来找向振武,说常连长找他有急事。
    匆匆赶到军部驻地,却见窝棚外常玉山靠在特务连副连长身上,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得厉害。向振武扑上去,忙问:“常大哥,你怎么啦?”
    副连长摇着手要他别大声,悄悄说:“连长快不行了,他老是念叨着要见你这个老乡一面。这下睡着了,你等一等。”
    向振武急了,问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卫向昏睡在窝棚里的杜军长看看,示意他到一旁去说话。
    原来,昨天半夜时分,常玉山从噩梦中惊醒,顿觉得鼻塞眼肿,头昏脑胀,渴得嘴里冒火。他意识到受了疟疾传染,自己的药已送给张志忠兄弟,军长的也所剩无几,不能动用,他强忍着,希望能挺过去。
    这时,军长的病又发作了,说着胡话,牙齿直打颤,引得常玉山也禁不住要打。他抑制住,咬着舌头,挣扎着起身,猛然,一阵晕弦袭来,头重脚轻地就要栽倒,他真想躺倒放任自己打起摆子来,这样或许会轻松些,但他知道不能这样,说是军长服药的时候了。他支撑着烧得轻飘飘的身子,挪动着,抓住一根稳固窝棚的藤蔓,站立起来,移上前,命令自己稳住神,摸索出药包,倒上水,把药塞进军长的牙缝,灌了些温水。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势倒在地上,贪婪地贴住地皮,吸收潮气解热。
    杜聿明退烧后一觉醒来,翻转身,无意中把手探出铺外,触在一团火似的物体上,不由一愣,马上喊常连长。
    常玉山警醒地强打精神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也病了?”杜聿明惊问。
    常玉山责怨自己意志脆弱,睡在地上,竟被军长发觉了。他赶忙爬起来,掩饰着说:“没有哇,我好好的呀。”
    杜聿明再大意也看出了问题,马上叫来值班警卫:“快,快给常连长喂药!”
    “真的没事,不用吃药。”常玉山神志清醒了一些,争辩着。
    “你哄谁?分明烧得烫手。”
    常玉山伸出冰凉的手,让他摸:“是你的错觉。喏,我哪里烧?”其实,肢体火气不匀,问题更严重。
    杜聿明疑疑惑惑的:“是吗?为什么刚才觉得烫手呢?”
    常玉山顿觉得体内翻肠倒肚的难受,整个内脏像要从喉咙里吐出来,眼前金星直冒,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警卫吓得连忙喊来副连长和几个弟兄,把他安顿好,在他身上四处翻找,没有找到药,人们这才记起他的药让给了张志忠。军长马上命令拿他的。
    常玉山又出奇警觉地醒过来,堵住嘴巴,要副连长服侍军长,他想让警卫弟兄扶着到窝棚外去透透气。
    他对警卫讲了自己刚才发病时的感觉:“我一向不信命,这下却奇怪,彻底信了。为啥子早不病,迟不病,偏在我把药送给张志忠以后就病了呢?可见死生有命,我的时间不会太久了,请你答应我两件事。”
    “连长,你不要胡思乱想,吃了药就会好的,”警卫安慰他,“你有什么要求?”
    “我就是怕军长着急才强忍的。要是我去了,暂时不要告诉他,他再也受不起刺激了。还有请打发个弟兄,马上把我的老乡向振武叫来。”
    警卫和向振武正说着话,听得常连长醒来的声音:“向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