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脸,说:“哎,说到这些,连我也吃不得饭了。……那时候,亏得秋实暗通消息,我才知道了万岁,也就是当时的王爷金屋藏娇。生米成了熟饭,老身怕闲言碎语,因此把那位接回府。可是她姐妹死活不肯分开,老身没奈何,秘密把她俩个一起安顿到王府西楼。王爷下令对她们善加保护,以王妃之礼相待大荷,老身全都照做。只是蔡扬的妻子三公主妒悍出了名,老身怕惹恼她,要那小荷尽量减少出入,教外人摸不着头脑。所以,美女大荷的名气无人不知,小荷却像个影子,没几个人知道。唯有蔡扬常借来府里的机会,与她秘密相会。美人是祸水,八九不离十。王爷为了大荷抗婚,父皇雷霆震怒,他最终没有能取代原来的皇太子。到了父皇驾崩的时候,少年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老太太抹了把泪:“废帝登基不久,就大开杀戒,把那些看不顺眼的大臣国戚全都弄得妻离子散。四个人中,冯伦先跟着大公主溜回老家去,老唐王本是废帝夫妻喜欢的老实人,而那蔡扬靠着老婆三公主的美言,在废帝面前得以苟且偷生。只有我家王爷,倒了血霉,他被废帝关进了猪笼,隔三岔五当众恐吓作践……老身在王府里,日夜担心,怎么都见不着他。……老身记得清楚,春天王爷被软禁在宫内不久,小荷就生下一个男孩儿。蔡扬为了保住自己,肯定要笼络住三公主的心,哪里还能顾及此处?别说给那母子半个子儿,连一声问话都没有。小荷的身体,每况愈下,就没好过。这个时候,大荷也身体不适,本以为是感染风寒,谁知她竟然有了身孕!老身怕传扬出去,让废帝斩草除根,让她竭力掩饰……我本想喊她们出府避避,大荷又哭哭啼啼,说妹妹有病,出去更不安全,何况自己跟王爷说好了,要在家等他回来。老身只得偷偷在帝京郊外找了一间僻静茅舍,陆续藏了几箱宝物,只告诉她姐妹知道。老身还交待,若是风云不测,你们等不到王爷,还是结伴逃命要紧。仆人之中,秋实可靠,我已派他到城外某处藏匿,到时你们可找他接应。终于有一天半夜,禁军突然搜查王府,将我们一起抓进宫去。头领传废帝的意思,一定要大荷夫人觐见他。老身还心存侥幸,希望她能逃过一劫,可大肚子哪里能跑快呢?老身远远看见他们推着一个显了几个月身孕的女子出来,分明是大荷,那头上还插着王爷送的定情玉钗。老身哭着喊她夫人,她只冷冷扫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就上轿了。再后来,我就听说她找到个机会,在宫内宴会上,当着小王爷的面跳楼自杀了……废帝让人扫了她的血肉喂狗,再命王爷给大家唱一首歌。乌云滚滚,落叶满地,王爷带着笑唱‘……’。嗯……再后来,倪大同引兵入京,东厂毒死废帝,王爷当了皇帝,大荷也成了孝贞皇后……”
谭香毛骨悚然,啧啧说:“啊,太惨了。怪不得说生生世世不在帝王家呢,合着干得都不是人事。婆婆,大荷,不,皇后娘娘死了,那她的妹妹小荷,还有蔡家血脉的婴孩呢?”
范老太摇头:“这件事情,老身后来也琢磨过多次。我并没见到小荷被抓,也许她能逃出去。可是当时兵荒马乱,盗贼猖狂,这京城内外有多少流民被害?秋实不会武功,没见过什么世面。小荷又身染重病,急需精心调养。他们即便会合出城,也难免死路一条。再说,如果他们没有死,万岁登基后,重用蔡扬,而三公主坠楼废掉了,这些事天下皆知。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只要回来,在念旧的万岁面前,就有荣华安逸,为何多年始终没有音讯呢?显然还是死了吧。”
谭香点头:“是啊。”她心里却想:原来秋实是沈明,老太太并不知情。也许皇帝为了稳妥起见 ,严守秘密,连知悉旧事的奶妈也没有走漏风声。那秋实到底是怎么独占财产的呢?还有,纵然秋实带着一个男孩沈凝,他为何不该是蔡扬的儿子呢?难道是小荷替了大荷进宫,而大荷在外产下了皇子?那么,大荷在哪里?多一个婴儿呢?大荷绝对不该放手妹妹的亲骨肉吧。这盘棋真够复杂的,只要想想就足够头痛了。最要命的是,她还不能对老太太说出来,也找不到更高的人解惑。
看来,真相永远没有一个切实的答案。因为知情人死的死,说谎的说谎……除非死人出来对质!
她想到这里,毅然从包袱里取出了雕刻好的仙女偶人,递给范老太说:“婆婆,你看这块木头,雕得怎么样呢?”
范老太端详,皱纹一动,说:“雕得老身眼热起来,你等等。”
她从枕头下掏出一片红毛国舶来的水晶镜片,对着那雕像又端详了好一会儿。
“咳咳,你这个小媳妇,咳咳……”她干瘪的手忽然抓住了谭香的腕子,脸上满是严厉神色:“说,你怎么雕出这张脸来的?你三番两次套老身的话,原来是为了这个……谁支派的你?”
谭香理直气壮说:“婆婆误会了,没人支派我,我也没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八卦之心谁人无?我就是说好奇那些.当然,我是见过模子,才能雕得出来。可现在听了婆婆的话,我才明白她应该是大荷。至于哪里有这个模子,我对人发誓,不能说出来。”
范老太紧盯着她思考,半晌才放开手,道:“你对谁发誓过?万岁么?”
谭香涨红了脸,低了头。
范老太口气缓和许多,道:“我问你,你想不想进宫?”
“嗯?”谭香没有听懂。
范老太说:“这个雕像,我要亲自献给万岁去。你有什么话,不如对万岁说去。”
谭香在炕上叩头,:“谢婆婆。可是对着万岁,我不敢瞎说。”
“你是不能瞎说,一定要老老实实。”范老太正色关照她。她扫了一眼窗前的新盆景,又加上一句:“不过,老身问你想不想进宫,还不是这个意思……要不是蔡述对老身建议,我还想不起你这么一个粗中有细的人选。”
“建议?我?进宫,到底什么意思?”谭香瞪眼问。
她想,蔡述这个烂赌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建议。怪不得今天遇到他,他那么神秘地一笑。
北风呼啸,窗子自然阖紧。
远远的禁城内,似乎传出一阵道教仙乐,教谭香不寒而栗。
她仿佛看到二十多年的那个晚上,淡淡的血腥中,年轻的皇帝在大殿外面,对着人们,带着微笑,打着拍子,给爱人唱着葬歌:
“春梦似杨花,绕遍天涯,黄莺啼过绿窗纱。惊散香云飞不去,篆缕烟斜。 油壁小香车,水渺云赊,青楼朱箔那人家。旧日罗巾今日泪,湿尽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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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完毕。
对不起,这次更新隔得较久)
神的危机
谭香闷闷地惶恐了数日,等待下回问答。恰逢她陪孩子在御书房上学的时候,内宫差宦官来传她了。来得还不是别人,就是此地先生学生都脸熟了的柳夏。
沈凝问柳夏:“有什么事么?我和薛师傅正给他们出题考试呢。”
柳夏给手哈气:“好像是正觐见的范老夫人请苏娘子去,要问个什么事儿。”
沈凝皱眉:“她的意思怎么能当成圣旨传?个个倚老卖老,国家何来纲纪?”
柳夏露出虎牙说:“对啊对啊,状元郎你以后参她一本。”
苏密听到娘将去见皇上,两眼放光问:“我去么?我去么?我也想去。”
宝宝趁机用墨笔在他手上画个蛋,嗤之以鼻:“我都没去,还轮得到你哩?”
俩人闹将起来,谭香用砚台敲了桌子:“不许多话,等会儿谁考得不好,我饶不了谁。沈大哥,我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劳烦你替我把苏密先寄到你家娘子那边,我出宫再去接他。呀,我不该损害文具,还好它也没坏。我这就去了!”她耸肩起身,胆气顿生。
出了书房,她不禁缩了缩脖子。积雪连日,禁城成了一个冰寒世界。通往内宫的长巷里,满是低头扫雪,瑟瑟发抖的太监,只有谭香和柳夏俩个说话。
谭香试探道:“你看今天万岁他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柳夏提着瘸腿绕过雪堆:“隔着帘子,我看不清。不过,万岁平日里总也那样子,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倒是苏大哥这几天如何呢?我怪想他的。我去了两回工地,也没遇到他。他的腿……?”
谭香叹口气:“谢谢你惦记,他的腿利索多了。只是他忙得慌,每日早出晚归,和我都没说几句话。皇家的差事,体面是体面,也太累人了!”
柳夏似深有同感,认真点头。
他们经过一个冷僻的拐角。柳夏低声说:“苏大嫂,你回去提醒声苏大哥,有人上书内阁说他不是了!”
谭香抽气:“嘿,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告黑状?”
柳夏捂住嘴,摇手说:“好像在京七品以上官都有资格上本子的,人家肯定署名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两天,外头传说苏大哥和户部官员勾结捞好处,故意以木料备不齐为借口拖延工期呢。我是听见范总管询问蔡述那个奸贼,才知道这些的。”
“啊?蔡述怎么回答的?”
“蔡奸贼倒是说了好话。他说:‘那几个上本的人都是风闻言事,并无凭据户部用心,苏韧勤勉,误工不太可能。木料之事,我担保不久就可解决。’”
谭香点头。苏韧曾提及户部是蔡述的心腹衙门。所以蔡述才维护他们几句,顺带给苏韧做个人情。怪不得苏韧这几天象发愁,原来还是大木料不够……可这能怪苏韧么?而且她始终弄不清楚。怎么皇帝给自己盖房子,还会钱不够,料不够了?故事书里可不是这么讲的。她担心苏韧,倒是不怎么忧心自个儿了。
直到她周身一热,才发觉已进入了宫室。跨过大大小小的门槛,她进入间四面隔着帷屏的斗大暖室。屋角吊着兰花,温馨如春。柳夏悄然退出关门。屋里面并没有范老太,只剩谭香和皇帝。
谭香深深叩拜,皇帝自卷帘子,笑道:“平身吧,冬天金砖地凉着呢。”
谭香听他口气,善意如昔,不禁呵呵笑说:“凉点好。把我脑袋冻一冻,清清楚楚给万岁您回话。万岁……”
她仰头,皇帝白袍潇洒,须发漆黑,神采亦如昔。
皇帝赐座。谭香拿了一个蒲团当垫子坐在地上。
皇帝道:“这里有空着的座椅。”
谭香说:“咱们木工行最讲规矩,您的手艺比我高了好几辈,我怎么能和您平起平坐,不讲规矩呢?”
皇帝忍不住笑,道:“我们等会儿再谈木工,朕先要问你:你喜欢不喜欢皇宫?”
谭香琢磨了片刻,问:“万岁您喜欢皇宫么?”
皇帝一笑,不置可否,静了静,才说:“朕的奶娘常年养病,并不太清楚当今时事。可她今年来见朕,大力夸赞你好处,且愿意同蔡述一起保举你来当皇子宝宝的正式保姆,你愿意么?”
谭香一怔,才恍然大悟,“进宫”是这个意思。
她咬了咬大拇指,说:“我很喜欢宝宝。可我有相公有孩子,我不能丢下他们。宝宝在蔡述家里有很多人照顾,还用得着我么?”
皇帝笑了笑,说:“如果有一天朕立宝宝为皇太子,他就要进宫。那时候,受他差遣的人虽多,却没几个能贴心关怀他的……只要你答应当他的保姆,那你会终身受用不尽。你愿意么?”
谭香憋红了脸,待要拒绝,却不敢鲁莽。
半晌,她笑嘻嘻答道:“万岁,那么个大美差,容我想几天,行么?”
皇帝点头。谭香松了口气。她想,这事能缓则缓吧。宫廷里的男人,只有皇帝子孙。自己进来,苏韧不进来,那种尊荣奢华,要它何用?
皇帝眸光明灭,缓缓招手:“你过来……!”
谭香忽觉紧张。但皇帝要她靠近,她只得走过去。
皇帝浅笑,神态益发和蔼:“不用怕,朕说过,想和你谈谈木工。”
“木工?”
谭香蓦然想起那尊被范老太收去的雕像。不出所料,她所制的木头美人,正在皇帝的衣摆中嫣然巧笑。
“奶娘今天给朕看的。她说你不肯供出此面从何而来,一定要亲口对朕讲。那么朕自己问:谭香,你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何时何地?谭香早想好回答。她斩钉截铁说:“我在万岁的地宫里见过她。当时我答应您绝对不跟人说所见的一切。我对我相公都没吐露半个字,对范太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