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苏韧的娘?难道皇帝曾微服私访下江南……这是多么荒诞的烂桥段啊……
    “你想什么?”宝翔问。
    谭香摇头。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起自己承诺皇帝永不跟人家说自己在地宫的见闻的。
    她想:最好的解疑办法,是找个机会,当面问问皇帝。不过在那之前,她至少要请大白合力保护好苏韧,不让他受到沈明的怀疑与迫害。
    抓蛇莫如抓七寸,沈明害死人,一定有原因。
    关于秋实的来龙去脉,其实有个更好的打听地方……
    谭香抬头说:“除了这开饭馆的徐嫂,还有个更知道秋实底细的老太婆。而今天的下午,我正好要见她。哥,她就是……”
    宝翔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她!她可是天下第一号的老太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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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香瞪眼道:“你认识她?居然送她顶天下第一老太婆的帽子……”
    宝翔扬眉:“我这样不正经的小辈,老太太哪里看上眼?可是她要走在帝京道上,皇亲国戚都不得不礼让三分……我曾听说:万岁幼年失母,没有外援,全靠她悉心养育,才能在众皇子里独得眷顾。万岁为亲王的时候,因没有正式娶妻,王府内务又都是她一手操持,岂不是胜似皇帝的亲妈么?她早先在宫内和范忠结了‘对食夫妻’,假凤虚凰倒也琴瑟和谐。后来万岁登基,翻旧帐死了太多宫人,老太太大约是心肠太好受不了,就借着腿疾引退出来了,正式当了范太太。万岁恩赐了国夫人的名衔,打赏无算。上了年纪人,都有孩子脾气。我那姑妈大公主觉得她倚老卖老,她又指摘我大姑母骄横,所以俩人老死不往来。偏偏你运气好,左右逢源,竟成了她家宾客。我又听说这老太太最爱啰嗦,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啧啧,你先别忙着打听王府旧事,先把你的耳朵练皮实了才好呢。”
    谭香不以为然道:“我不是第一回去他家,好几次老太太躺床上发哮喘,哪里能啰嗦起来?老年人爱说话,是精神旺健,她好了,我替人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大白你不厚道,说人家老太太的坏话。”
    宝翔看着谭香吃萝卜糕,又给她舀了碗米汤,说:“所以我说我不正经呐。谭香,我劝你一件事。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再也不能直肠子捅到底了。秋实的事,乃是隐秘,你断不能让人家察觉我们这几个人想要知晓内情。要不然……苏韧他是最危险的!”
    谭香咂着米汤,细嚼慢咽,黑眼珠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晨光渐亮,大街上车水马龙,宝翔与谭香先后出门。谭香喊了辆车,悄悄回菖蒲胡同,她暗中寻思对策,不知不觉徘徊到临范家的短墙。原来,在徐嫂家二人议论的老太,乃是苏家邻舍大总管范忠的老妻苟氏。老太太年近古稀,身兼皇帝乳娘和总管夫人之荣衔,早被封为“保圣夫人”。大家觉得称呼她苟夫人,苟老太,总觉得不太好听,因此上人称其范老太。
    谭香前几次去范家,并没有能和范老太聊上。然今年皇帝请冷松给她冬病夏治,精心养护,到入秋她竟好起来,范家人高兴得没落脚处,皇帝也甚满意,下令嘉奖。通过冷太医的妻子金婳婳,范老太对谭香竟特别垂青起来。她本爱说话,可惜腿不好出不去,而能上范家来玩的女眷屈指可数,所以对着谭香这样福相爽直的少年人,勾起了说故事的心情。三天两头让范青范蓝请谭香去,谭香歪打正着,恰好接了苏韧宝翔探查沈明的盘子,顿觉责任重大,马虎不得。
    午后,谭香如约。那范老太已让范青扶着,坐到了靠窗榻上。
    花窗外桂子飘香,窗下人两鬓秋霜。老太太见谭香深深万福,喜得让范蓝找衣梅来与她吃。
    谭香吃了一个,满口酸甜。范老太哼哼道:“大公主小时候也爱吃这个,半夜里还偷吃,亏她现在摆那么大架子当皇姐了……”
    她连说了百十来句,反反复复就说了两件事儿。谭香大气不敢出,范老太心满意足,吃了个梅。
    范老太又问她除了在宫内读书,还做什么消磨。
    谭香答爱做木偶木件。范老太笑着点头夸道:“心灵手巧的,才是大才呢。比方万岁小时候……”
    她说了半个时辰,范青范蓝没声响溜走,只剩谭香给她倒茶。
    范老太十分畅快,打量谭香说:“你年纪轻轻,怎么不爱说话?”
    谭香心想:婆婆您也话太多了,哪有我见缝插针的余地呢?
    果不其然,范老太如水车转磨,又说了一大段话,好多人名儿,谭香都没记住。
    一个时辰过去了,范老太继续唠叨,谭香强打精神,期盼她能说点王府旧事。
    可范老太忽从背后拿出段圆木头来,说:“这个枕头老身用了多年,越来越不舒服了。丢了可惜,不如娘子你来雕个人物,让我好留个念想。”
    谭香笑盈盈答应,报着木枕。她灵机一动,想出来个大胆主意。
    从前说书先生讲起雄才大略的,总有句话形容,说某某人“徐而图之”。谭香也懂得,那是慢慢谋划的意思,要让范老太说出她想要的,可比雕工难做多了。不过再会说话的人,只要在家门里,也只能吃老本说往事,而老本多多少少,总有吃完的那天。
    谭香决心这回就要慢慢来。她雕一个记忆里的美人,皇帝地宫里那位酷似苏韧母亲的女子。
    雕人物,非一日之功。既然有时间,范老太就对着谭香唠叨。谭香风雨无阻,每日午后恭听。
    不知不觉,老太太唠叨到了冬至。老太婆和小妇人,都该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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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毕)
    八卦之心
    老皇历上说:邋遢冬至干净年。本年冬至雨雪交加,害得再光鲜人都灰头土脸,懒得出门。
    不过苏韧之流有官在身,少不得在大节气里四处联络,参加团拜。而谭香在范老太的故事坑里蹲出了念头,加上小雕像完工,堪称传神,她忍不住要拿过门去显个眼,试试运气。
    范老太虽足不出户,来给她送冬至节礼的人倒是不少。老太太统统以老年卧病为由,让范青小哥俩应付。她单只留下谭香,在寝室里烤火闲聊,扯了半天,问谭香道:“上回我跟你说到哪儿了?”
    谭香挠头皮笑道:“嗯……婆婆您好像说了万岁爷少年出宫后,在王府里单过的事儿……”
    “有么?我老糊涂了,说得那样快?”范老太掐指算算:“哎,他开始单过时,那先帝的宠爱说什么都数不过来。哪一天不先帝不召见他?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又哪样不惦记他?小媳妇你年轻,不知道宫里头险恶。海大的规矩,说什么父子兄弟?比平常人家要生分多呢。偏先帝对咱们万岁爷,就比常人家父子还要关怀。那也是咱的孩子自己争气,生就个笑脸,又多才多艺,知道如何应付父皇,讨老皇上欢心!不过,花无百日红,王府里偏偏生出些情非得以的事情来,一发不可收拾了……”老太太红了眼圈,好像胸中有痰,哼哼数声。
    谭香的心扑扑跳起来,腮上像开了桃花。
    终于要说王府里的故事么?有没有秋实?有没有地宫里的美女?她摸着包袱里的木偶人,喘了口气。
    范老太喝了口陈皮茶,说:“万岁当时和三个人最要好,成日混一起。他们不是吃饭,就是喝茶,不是看花,就是赏画,横竖就是这么一群。小媳妇你要问:那三个是谁呢?一个是你隔壁的冯伦驸马爷,咳咳,年轻时挺好的后生,娶了那么泼辣爱辖制的公主老婆,下半辈子,也就活活颓废了。一个是发配到江南去的老唐王,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现在锦衣卫的头儿叫宝翔的。别看老身少出门,宝翔的坏名声,我听见八百回了。对你这样的媳妇儿不好说,免得你当家的怪我教坏你。还有一个,是那时候鼎鼎大名的人物,名叫蔡扬。他也是个驸马,很有才气,因此得到先帝重视,年纪轻轻主管吏部了。他儿子倒是很争气,即如今小宰相蔡述。骂蔡述的人多,老身倒是赞他不容易。在那么显赫的位子上,谁不挨人说是非。偏偏他不理你们,活得甚好,足见骨头硬!”
    谭香撇嘴,说:“那小蔡阁老高傲的紧呢……”
    范老太替她抿好鬓,道:“高傲的人还好,世上最厉害是笑嘻嘻致人死地的,譬如蔡扬。那小子可把万岁拉下水,害惨了……”
    谭香奇怪道:“婆婆为何说这样话?老蔡不是死后风光,他儿子还继承了家业么?可见万岁是非常喜欢他的吧?”
    范老太扯了扯头箍:“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可用罢了。万岁用情深,至今不悟。其实这些事情,我多少年没跟人数落过了,说蔡扬,就要说起他下江南,咳咳,江南好风景,他带什么土特产不好?偏偏采回来一对姐妹花。”
    谭香提起精神,瞪圆眼。即便她完全与此事无关,听这些名人风流,似乎也十分有趣。
    “那对姐妹如花似玉,才艺相当。姐姐叫大荷,妹妹叫小荷,原来都是官小姐。蔡扬把她们带到京城不算,还替她们租了房舍,引荐了万岁与她们认识……万岁年少,本性冷静,没想到却和大荷一见钟情,暗暗结缘。我在府里替皇子操持家务,哪里晓得外面的事?要不是有人报告,我压根不知情。当年府里面有个小太监,名叫秋实,是我看他伶俐提拔了他,他倒是晓得知恩图报,所以来告诉我说……”
    谭香两眼放光。她本有心插柳,没想到不到来年二月,柳树居然在冬至就发芽了。
    她咽了口口水,满心欢喜等下文。没想到脚步声起,有仆妇跑进来贴着范老太禀告。
    范老太笑了一笑,说:“这么多年,他倒是从不忘记老身,请进来吧!”
    “是,老妇人。俩位少爷正给客人领路呢!”那仆妇匆匆退下。
    谭香知道来客,站起来搓手,说:“婆婆,我也避避吧!”
    范老太想了想说:“也好。你先去家看看孩子,等晌午时过来陪老身吃饭。正说在兴头上呢……”
    谭香叹气,倒拎着包袱跨出门槛。
    几枝瘦梅擦着游廊伸进来,清香扑鼻。廊砖地上脚印粘雪,如竹叶参差
    谭香低头,没料想包袱皮已松了,她往前走得急,木偶人跌在了地上。
    她哎呀声,蹲身去捡。却有位玉面白裘的人,先替她拾起来。
    那人仰头,面露微笑,声音却稚弱如少年,招呼她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谭香一愣,才知道客人居然是她不喜欢的当朝宰相蔡述。
    蔡述瞧了木偶一眼,又对范青说笑道:“幸好未有损伤,怎可唐突木头佳人?”
    范青赔笑,对谭香点头。范蓝吐舌,手里抱着个华美箱子,想必是蔡述的礼物。
    三男子与谭香擦肩而过。
    谭香走几步,猛回头,人影不再,犹有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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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时,谭香又依约到了范老太寝处。老太太精神大好,叫她上炕吃饭。只是她老人家在炕上也是挺直了腿的,倒是苦了谭香,忙前忙后服侍她。谭香替盛了碗萝卜排骨汤,讨口彩:“冬至萝卜赛人参,婆婆吃了活百岁!”
    那范老太正瞅着她出神,听了这才笑了。她接过碗来,尚打量谭香周身。
    谭香怕心里的鬼叫老太太看破,连连低头扒饭。
    吃完了,她扭头,正见案上放着一个新盆景,黄金枝,白玉花,翡翠萼,琥珀心,真是富贵逼人。
    范老太说:“好看么?是小蔡阁老方才送来的节礼。他虽然年轻,却知道为社稷操心,其实也是个忠臣啊。但愿万岁能明白众人苦心,早日让宝宝当太子。统共一根独苗,为何忌讳立东宫呢?老身每次面圣,都要提起此事…… 可万岁就是拖着……你不知道,那宝宝生母蔡贵妃,是个好可怜见的女孩,她小小年纪进了宫,便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并不是老身暗地里替她抱不平,当年的大荷小荷哪里强似她呢?”
    谭香连忙拉住话头,道:“唔,早上婆婆您说起大荷小荷,还没说完呢。我想到下面的事情,吃饭都没心思。”
    范老太得意,问自己说到了哪里。谭香提到秋实,老太太收了